“有劳父亲费心,女儿一切都好,父亲不必挂怀。”姜雍容也照样扮演了一位听话的好女儿。
屏风外静了片刻,姜原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迟疑一下,尤其是笛笛,一动不动。
姜雍容道:“下去吧。”
笛笛这才带着宫人们离开。
殿内安静下来,姜原轻轻笑了一下,“这天下,我的话不好使的地方,还真不多。”
姜雍容没有说话。
姜原迈过了屏风,端详着姜雍容,目光再落在旁边剥好的柚子上,“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场行刺就被吓出病来?看来你是故意的。此计甚好。如此一来,文林一党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姜雍容道:“父亲在说什么?女儿不大明白。”
“何必在父亲面前装傻呢,阿容?”姜原微笑,“文林等人针对你不是一日两日了,眼下正有一个好机会将他们连根拔除,咱们何乐而不为?”
姜雍容目光久久地停在姜原的脸上,“林鸣能查到文林头上,果然是父亲在帮忙。”
“举手之劳而已。”
“父亲不是说文林古板不知变通,是一个愚蠢得恰到好处的对手么?”姜雍容道,“若是文林不在,朝堂上又会有新的人站出来跟你作对……”
“你是说那个林鸣?”姜原笑了,他笑起来依然十分清俊,别有一股出尘之气,“若没有你在背后撑腰,他算什么?现在的问题是,阿容,你是否要一直撑着他的腰,让他跟我对着干?”
姜原笑得十分和悦,姜雍容心中却是微微一惊,脸上依然不动声色:“父亲为什么觉得他会和您对着干?”
“这还用说么?他可是傅知年的人。”姜原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唯一一个险些将我逼到绝境的,也唯有一个傅知年而已。”
姜雍容想到了傅知年被先帝一剑刺死的那一刻,姜原仰天大笑的模样。
脑海中清晰地记得,姜原从来没有笑得那么开心过。
“父亲……很怕傅知年推行安庆新法?”
“傻孩子,你知不知道安庆新法是什么?”姜原道,“因为它要的就是削尽世家大族之富,均益平民百姓之利,一旦成功推行,世上便不再有姜家,而只剩个最后一个大族,那就是风家。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让他做成?”
姜雍容的指尖紧紧地掐进掌心。
掌心的疼痛沿着手臂一直蔓延进心口。
知道真相是一回事,听到父亲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为什么?”姜雍容忍不住低低问,“为什么为了一个姜家,可以置整个天下的百姓于不顾?!”
“我的阿容还是这么天真。”姜原发出一声叹息,轻轻抚上姜雍容的头发,柔声道,“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百姓是风家的百姓,而姜家,是我们的姜家。”
姜雍容闭上了眼睛,胸膛里撕裂一般痛苦。
“你的心不够硬,也不够狠,所以,还是别碰朝政了。”姜原道,“林鸣那个小子不是池中之物,让他卧在浅滩里,他还闹不出什么动静,一旦让他进了大海,他便要掀起滔天大浪。眼下先用他除去文林,然后再除去他,从此你在后宫说一不二,我在前朝一言九鼎,这才是我们姜家应有的规制。”
姜雍容没有说话。
姜原拈起一片柚子,忽然道:“方才我进来的时候,遇见风长天了。他身上还带着柚子香,看来这柚子是他为你剥的。”
姜雍容的眼神无法控制地警觉了一下,像是只被扎了一下的猫,背脊上的毛忍不住竖了起来。
“傻孩子,对他还真是上心。”姜原微笑,“放心吧,他待你比你待他还要上心,是世上最完美的傀儡,我一定会让他这个皇位坐得舒舒服服的,半点不用操心。”
“至于你,我的小阿容,你就乖乖待在后宫里,前朝的事,不要再管了。”姜原握住姜雍容的手,温柔地将那瓣柚子放进她的手心,“我过来的时候,文林选好的贵女正从西华门入宫,此时应该已经到春暖阁了。”
春暖阁是历代选秀之所。
文林看来是打算趁她“惊忧致疾”的当口把选妃的事情办了。
“文林这人做事,向来就是如此不上道,这是想趁你病要你命呢。”姜原道,“你身为正宫皇后,选秀理应由你主持,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姜雍容淡淡道,“我既又惊忧致疾,当然要卧床不起,哪里有力气跑去春暖阁看热闹?”
“这可不是热闹,阿容,这后宫才是你的领地,也是你的战场。每一个踏入这里的都是你的敌人,你怎么能放任敌人入侵而不闻不问?”姜原道,“至于装病么,到时候让人为你多敷些粉,装扮得憔悴些就是了。”
他的话音刚落,隐隐便有喧哗声从门外传来。
主子在殿内密晤,宫人在外头谈笑,这种情况绝不该发生。
姜原皱了皱眉,起身打开殿门。
然后微微僵住。
隔着丝屏,姜雍容看不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姜原的僵硬的背影,也知道事情肯定不一般。
笛笛一溜烟跑进殿来,脸上有掩不住的喜色:“娘娘,陛下把秀女全带来了,说是让娘娘去选!”
她说着,实在忍不住,压低声音道:“陛下说这后宫是皇后娘娘的后宫,进后宫的人当然要交给皇后过目,哈哈哈哈文林大人的胡子差点儿都翘起来啦!”
果然外面文林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传进来:“……陛下,皇后娘娘玉体欠安,万一扰了娘娘清静可是大大不妥,再说,秀女们选进来是为服侍陛下,陛下完全可以自己决定……”
“陛下明明已经决定交给娘娘处置,文大人却不肯从命,难道是想抗旨不成?”
姜原踏出大殿,彬彬有礼地问。
文林显然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姜原,一愣。
风长天道:“国丈说得对,爷都决定好了,文师傅你还叽叽歪歪个什么劲儿?”说着,扬声道,“来,都进来,让皇后娘娘好好瞧瞧,都给爷安静些,皇后娘娘怕吵。”
秀女们鱼贯而入,安安静静的,果然谁也没有发出一声。
片刻功夫,殿内便站满了秀女。
风长天迈着长腿走进屏风内,姜雍容瞅了他一眼——弄这些人来给我做什么?
风长天则朝外头姜原所在的方向努努嘴——你这个爹让你准没好事,我这不给你找点事做,就不用理他了。
两人在一个眼神间已经明了一切,姜雍容抬了抬手,让笛笛带着人撤去丝屏。
秀女们共有二十多人,全是贵胄出身,其实不乏上次入宫未得当选这次又被送进来的,更多的还是新选入的,一个人打扮得花娇柳嫩,各逞妍态,十分动人。
尚宫局的姑姑们捧着两只翡翠大玉盘,一只盘子里是两排绿头签,上面写着秀女的姓名,另一只盘里是一大盘宫制绢花。
留签者中选,赠花者落选。
姜原朝那只花盘上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姜雍容尽数赠花,让所有秀女一应落选。
这个法子虽然过于霸道,但以姜雍容之受宠程度,姜原有十成的把握,绝不会惹怒风长天。
只会气死文林。
内侍在一旁唱名,唱到名字者上前,姜雍容便略问了几句。
然后就觉得这流程十分熟悉——前几天她就是这么在国子监问太学生徒的。
为朝廷选才,果然比为后宫选秀要有意思得多。
风长天在椅上坐下,继续剥柚子,撕开薄皮,去籽,再把柚子肉剥成一小块一小块,盛在桌上的高脚瓷盘里。
姜雍容有赠花的,有留签的,他全程都像是看热闹似的,完全是一种事不关己的神气。
最后留下的约有半数,且还是相比之下较为出色的半数。
这个数字让姜原微微不悦,文林则表示满意,笑道:“姜大人教养有方,皇后娘娘果然是德配正宫,让人心服口服啊。”
这时风长天手里的柚子也剥完了,小丰子递来热手巾给他擦手,风长天问:“选好了?”
姜雍容点头:“请陛下过目。”
风长天果然起身去过目了,绕着十来个秀女们转了一圈。
秀女们皆是担负着家族的托付而来,纷纷对风长天暗送秋波,风长天回身道,“雍容,借支簪子使使?”
也不等姜雍容回答,随手便从妆奁里取了一支金簪。
姜雍容的簪子都有个特点,那就是簪头那么尖锐,形同利器。
风长天捏着这样一支簪子,笑眯眯道:“爷从前是干沙匪的,你们知道么?”
这可当真没多少人知道,秀女们纷纷摇头。
“爷的匪窝叫天虎山,凡是想入我天虎山的,须得在脸上纹一只带翅老虎。”风长天道,“以后一出门,人家就知道你们是天虎山的人,谁也不敢欺负你们。”
秀女们纷纷变色,有人大着胆子道:“可、可妾身们入宫是为侍候陛下,不是加入天虎山……”
“说什么呐?”风长天眼睛一瞪,“爷在哪里,哪里就是天虎山,要当爷的女人,当然要留下爷的钱记。”
风长天说着,掳起了袖子,晃了晃手里明晃晃的簪尖:“来,从哪一个开始?”
“陛下!”文林急道,“妃嫔的容貌要上侍天颜,不可损伤啊。”
一名秀女也道:“皇后娘娘也是陛下的女人,可皇后娘娘脸上并没有印记……”
风长天停在她面前:“你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秀女生得极为艳丽,眼波流转,娇滴滴道:“妾身的父亲乃是礼部侍郎周赞,妾身名叫周菁菁。”
“周菁菁。”风长天点点头,忽然一把拎起她的衣襟,轻飘飘将她扔出了殿外。
他使了点巧劲,没有伤人,但周菁菁落地后便一动不动了,好像是吓晕过去。
殿内的秀女们也快要吓晕了,好几个腿软的险些就跌倒。
“胆敢将自己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该死。”风长天冷冷道,“你们还有谁想跟娘娘比的,站出来。”
秀女们脸色惨白,一个个摇头不迭。
“那就来刻老虎吧!”风长天说着一把抓住身边一个,“就你了,来,爷让你选,刻左边还是刻右边?”
尖利的簪尖贴在脸上,冰冷刺骨,女孩子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剩下的秀女们纷纷学到了,不等簪尖上脸,统统集体晕倒。
风长天遗憾地叹了口气:“唉,看来没人想留在朕的后宫啊,实在是太可惜了。”
第131章 . 新法 匡扶天下,以安万民
文林气得三天没有上朝。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文林沉痛而悲愤,“我们如此苦心经营,处处筹谋, 为的还不都是大央天下?若是姜氏如此倒也罢了,不曾想竟然是陛下自己不要后宫, 这不是把风家的江山拱手往他人手里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