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连忙跪下,磕了个头,才不缓不急的道:“臣女不胜惶恐,多谢陛下厚爱。”
秦落抬头,看着皇帝,有条不紊的道:“陛下,其实臣女此次入宫面圣,是来向陛下请辞的,望陛下恩准。”说着,从袖中拿出自己早就写好的辞呈,递给中官令。
中官令接过秦落手中的辞呈,上前呈给皇帝,皇帝看完之后,似有些不解的问道:“秦落,你不过去了趟微州,为何让你态度转变了不少?”
秦落微微笑说:“臣女丝毫不敢忘记陛下的栽培,父亲在世时,曾教臣女,身为女子,为人处世不能太冒进,不然后患无穷,臣女时刻不敢忘。”
皇帝微微怔了一下,扬了扬手,道:“罢了,朕准了。”
秦落跪安:“谢陛下,臣女告退。”
回到秦府时,秦瑄和蓼兰正站在门口等她回来,好不容易,终于算是把她盼回来了。
回采薇院的路上,秦落听秦瑄说完她不在的这几天,蔷薇院那对母女的静得出奇,不由有些纳闷道:“凡静必有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姐姐说的是。”秦瑄笑着问秦落:“不知陛下许了什么高官厚禄给姐姐呀?”
秦落道:“什么都没要,顺便递了辞呈,如今两袖皆空。”
秦瑄笑说:“莫非是我之前听错了,姐姐有说过要当人上人的吗?”
秦落不由也被她的话逗得是哭笑不得,好一会,才道:“阿瑄,你怎么知道我这不是权宜之计呢。”
秦瑄看了看四周,有些惊讶的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你竟然敢和陛下谈条件啊!”
秦落无奈摇头而笑,也压低了声音,跟秦瑄道:“这确实需要敢与虎谋皮的勇气。”
闲来无事,秦落坐在后院的青石阶上发起了呆,仰面看着尚好的晴空突然多了些厚厚的积云。
眉心不自觉地蹙起,心中难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也许是建业城又要起风了。
长宁十六年,七月末,夜。
皇宫,钦天监。
少国师袁天师带着自己的小弟子,拿着观星盘,站在观星台夜观天象。
“师父,那个像团火的星星叫什么啊?”
袁天师闻言,对着观星盘一看,果然是荧荧之火。
三星相互争奇斗晖,难分高下。
袁天师脸色不由大变,喃喃道:“三星成线,荧惑守心,大祸将来,这代表着宫中将有尊贵之人即将陨落,快!我要去见陛下。”
两天后,不过六岁的十二皇子便因为喘症发作,药石无医,早殇。
皇帝痛失爱子,因宫人照顾不当,皇帝一怒之下,下令处死了那些宫人后,便一病不起。
是夜,火光通明。
建业城已经宵禁,大街上一片萧索,到处充斥着一股噤若寒蝉的气氛。
人们早早地便紧闭门户,躲在屋中不敢出门,偷偷站在窗门边,只隐约从缝隙中可见外面有火光一晃而过、还有兵胄跑动的声音。
国有大殇,前几日,上天又示警荧惑守心之象,风起建业,一时人心惶惶,沉浮不定。
“知了——知了——”
蝉鸣悠长,听得久了,不免有些让人心生烦躁。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夏生秋死,这便是它们的一生。
秦落带着神策军将宗正寺滴水不漏的围了起来,当神策军将宗正寺的大小老少五花大绑的缉拿出来时,秦落心中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好像只要一呼吸,便隐隐作痛。
自北秦开朝以来,宗正寺便位极九卿之一,乃是掌皇家宗亲身份玉谍与世家外戚勋贵一切事由之官。
秦落再次临危受命,奉旨前来,不过是因为前几日的天象,秦落不知道袁天师向皇帝说了什么,从而让宗正寺成为皇帝顶替天罚的替罪羊。
可笑的是,仅仅只是因为一句:“天子无德,天灾人怨”,而被有心之人听去,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我要面见陛下!我是大宗伯,我是当今陛下的堂叔!位极九卿!你们有什么权力抓我!”
神策军将那人带到秦落面前,那人还在吵吵闹闹。
秦落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颔首道:“大宗伯,在下秦落,特奉天子命而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还请大宗伯这就随在下去大理寺的天牢中待几日,陛下到时自会给大宗伯一个交代,不然该请大宗伯去的,便不会是在下,该是血衣卫了。”
“……”
这大宗伯为人向来耿介不阿,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听秦落这么一说,却也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秦落紧锣密鼓地将宗正寺那几十口人押送到大理寺天牢,安置妥当,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带着人一阵风似的出了大理寺。
刚走到大理寺门口,便有人来报:“大人,禁军在少司监搜到了一个刻有陛下名讳的提线木偶。”
秦落心中不由一惊,巫蛊向来都是历朝历代高位者最为忌讳的,是夷灭九族都不为过的大罪,但凡牵连巫蛊,都与谋逆密不可分。
回过神来,秦落连忙道:“不好!我们快回宫!天牢派人严加看管,护好大宗伯,不得出任何差错!”
快马加鞭赶到宫门口时,却被禁军副统领给拦了下来:“今夜皇城宵禁,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每日黄昏,宫门便会落锁,没有紧急或重大情况,是不能擅开宫门的。
只因擅闯宫门属谋逆大罪,乃是国朝大忌,哪怕是皇帝,也会遭到言官的弹劾。
情况紧急,无奈之下,秦落只好拿出皇帝钦赐的大内令牌,丢给那个副统领,朝他郑重作了一揖,道:“在下执镜使秦落,奉天子命外出办公,今夜宫中恐生变故,如今陛下安危危在旦夕,实在是耽搁不得,还请阁下宽恕则个,若陛下责罚,秦落一力承担,决不牵连诸位。”
手中的大内令牌确实是皇帝钦赐,确实做不得假,听到秦落言语急切,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禁军副统领抬手,下令道:“开宫门!”
秦落抬手又朝他作了一揖:“多谢!”
待宫门缓缓打开,秦落打马,很快便扬尘而去。
与此同时,皇宫,未央宫。
膳药房的小内侍提着食盒,低着头往未央殿的方向走去,却在未央殿外被专门等在那里试药的内侍拦住了:“送什么的?”
那个小内侍低着头道:“奴才是膳药房的,是师傅让奴才来给陛下送参汤的。”
内侍道:“抬起头来。”
小内侍只好乖乖的把头抬起来。
那内侍盯着他,道:“看着面生,可是新来的?”
小内侍道:“是的。”
正说着,殿门被打开一角,一个身着少司监墨蓝蟒纹袍的内侍走了出来,内侍们赶紧给他行礼:“少监大人。”
那人问道:“是膳药房的人?”
试药的内侍道:“是膳药房的奴才来给陛下送参汤了。”
那人打开食盒,拿出随身的针袋,取出一根银针试过毒后,道:“我这就拿进去呈给陛下。”说着,顺手接过食盒,进了未央殿。
东方渐白。
秦落手持白绫来到钟萃轩时,柏太妃正一派心平气和的坐在矮几前的席子上沏茶。
秦落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四十岁左右、雍容端庄的妇人,用一种再淡然不过的语气道:“旭日依旧东升,一切如常,太妃不用等了。”
柏太妃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秦落,问道:“几时了?”
秦落淡淡道:“太妃,寅时三刻了。”
柏太妃放下手中的闻香杯,笑道:“可是当今皇帝让你来送我?”
秦落道:“陛下的意思是,太妃您自己了断。”
看了一眼柏太妃的右侧,放了一个茶杯,感慨道:“看来有贵客先在下之前来看过太妃了。”
只听秦落道:“那两个路过昭阳宫的小宫女之死并不是偶然,恐怕是无意中知道了太妃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太妃才急于杀人灭口,制造了一出闹鬼的假象。
前两日,我去大理寺调簿册查看,又问了大理寺卿,得知那两名宫女乃是死前被勒死再沉入于昭阳宫的莲湖中的。
再利用天降异象与十二皇子的喘症,不得不说,太妃这一招走的甚是高明,十二皇子体质特殊,不能接触花草,有时候一点粉尘就能要了他的命。
十二皇子年纪还小,爱玩爱跑是本性,宫人有时也难免有顾不到的时候,这个时节,皇宫各处都是花,又容易起风,太妃只要将这点加以善用,何愁大事不成啊。”
柏太妃笑道:“吾自认为思虑周全,行事周密,不知秦大人是如何经过微州之行,这么快怀疑到吾身上来的?”
秦落颔首道:“刚开始我确实没有怀疑到太妃您的身上来,但后来想了想,比起柏姬娘娘,好像您的身份得国更为名正言顺。
因为国公的口风甚严,并没有招出您来,可当我问国公可曾有倾慕之人时,太妃您绝对想不到,国公的反应,竟然先是愣了一下,还有国公临终前嘱咐我的话,不得不让我多想,闲暇之时,我便算了算时间。”
柏太妃问:“什么时间?”
秦落双手负背,围着柏太妃转了一圈,道:“文宗皇帝在显定二十七年灭大靖,而国公有一个女儿叫钟泠,也就十六七的模样,显定二十八年,文宗皇帝崩,先神穆皇帝即位,是为淳和元年,只可惜先帝多病,不过一年便禅位当了太上皇,这样一来,钟泠的年龄,对上了。”
秦落俯身,在柏太妃耳边道:“如果在下斗胆没有猜错,钟泠也许就是大靖悯成帝的遗腹子,又也许,我该改口叫她一声:柏泠。”
柏太妃闻言,倏地睁大了眼睛,瞪着秦落,语气愠怒,却压低了声音道:“你休要胡言乱语!那年,我皇兄与众妃皆丧身上阳行宫的火海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遗腹子!”
秦落从她的眼神里解读出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心中了然,轻轻一笑,直起身子,道:“既如此,太妃您是对骊山狩猎的那场刺杀与昨夜的谋逆之事,供认不讳?”
没想到柏太妃却从容一笑,道:“骊山刺杀系钟成仁一人所为,与吾何干?”
秦落冷冷道:“您是君,他为臣,君要臣死,臣岂有不死之理?
太妃您一心想复辟大靖,如若事成,您便可以自立为帝,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太妃安插在未央殿的眼线,早就被陛下识破了。”
柏太妃不怒反笑:“哈哈哈,秦落,我们是一样的人,一样为了仇恨而苦心孤诣、最后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人,我们都中了毒,一种叫‘权欲’的毒,深入骨髓,无法自拔,想吾这一生,可笑!却是为他人做嫁衣!秦落,你自诩为聪明,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哈哈哈……”
秦落面无表情的道:“太妃,您走好。”
柏太妃闻言,面容瞬间扭曲,只听她怒吼道:“吾乃大靖帝姬,出身尊贵,秦落,你岂敢杀我?”
“在下自然不敢,但自然有人敢。”
话毕。
秦落转过身,扬了扬手。
随即,门外的内侍如鱼贯而入,握着手中的白绫,一步步逼近……
不久,便有人来传,太妃柏氏殁。
皇帝追谥:“神穆悯恪皇妃”,按大靖长公主仪制举办一切丧仪。
待罪在大理寺天牢中的宗正寺一家,也无罪释放,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夜来,所有的担惊受怕不过是虚惊一场,就像老天跟他们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