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厌被秦落气的顿时两眼发黑,差点就要吐血,说了个:“你……”字后,才强撑着站稳,甩了甩袖子,气的说了句:“你就当我养了个小白眼狼”,然后离开了。
秦落双眉紧锁,撑着腮,看着叔父愤然而去的身影,无力地叹了一声:“唉……”
烛光明明灭灭,秦落的神情在烛火下有些晦暗难明,一滴泪,从脸庞坠下,“啪嗒——”一声,打在了小案上。
“轰隆——”
屋外传来一道闷闷的雷声,不时,便下起了潇潇细雨。
秦落闻声,抬手抹了脸上的泪痕,飞快地从榻榻米上站起来,提足跑到内屋,拿下挂在墙上的宝剑,抓着裙摆夺门奔向了雨中……
冰凉的雨水打在头发上,脸上,衣服上,秦落就像不知寒冷一般,抽出剑鞘,握着阿爹生前征战四方的宝剑甩了个剑花,然后在雨中舞起了秦家剑法。
不知舞了多久的剑,秦落已经力竭,跪坐在雨中,蔓延在心中的恨意并没有被冰冷入骨的雨水冲灭,反而越来越浓烈,就像在心中生了根,发了芽,已经无法根除。
雨,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秦落大笑不止:“苍天有眼,让我大仇得报,哈哈哈……”
小小李氏,怎是她的对手。
自己若是想争一样东西,死都不会放手,自己若是想复仇,谁也阻止不了她的决心,只是她愿或者不愿罢了。
就像上辈子,她让李氏死了一次,这辈子,她仍然还能让李氏再死一次。
李氏于她,不过世间蜉蝣,渺小无比。
只是、报了仇,喝了酒,忏了悔,她的心,怎么还是这么痛呢?痛的窒息,痛的麻木,痛的虚无。
蓼兰披衣出门,看到秦落穿着一身单薄的红衣在院子里淋雨,吓得连忙跑进雨中去扶秦落,忍着鼻音道:“姑娘,都快奴婢睡得太沉了,你怎么在这里淋雨?快起来,奴婢扶你进屋。”
此时的秦落像个已经认命的孩子,顺着蓼兰扶她的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
蓼兰将秦落扶到屋内,这才赫然发现,秦落光着脚在外面淋了半天的雨,蓼兰知道秦落心中凄苦,不忍责怪,连忙跑去烧了热水,煮了姜茶,给秦落驱寒。
秦落泡了热水澡,喝了姜茶,心情已经平复下来,此时正坐在榻边,拿着一块布在擦那把宝剑,停下手上擦拭的动作,抬头,见蓼兰还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于是催促蓼兰回去休息:“你放心,我很好,蓼兰,这几天,那边的事,劳烦你了,你风寒才好没多久,回去歇着吧。”
蓼兰凝视了一会秦落的神色,冷静的不能再冷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于是松了一口气,柔声道:“那姑娘早些休息,奴婢这就退下了。”
秦落颔了颔首,淡淡道:“嗯。”
☆、穷图匕见(三)
此时的蔷薇院。
秦晚跪在李氏的小像前,神色黯然,面颊清泪两行,握着手中的纸钱,不时在面前的铜盆里放入一枚。
“瑄姑娘来了。”
“嗯,我来看看姐姐。”
外面传来细微的话语声,秦晚置若罔闻,抬手又往铜盆内放了几枚纸钱。
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缓缓朝她走近。
秦瑄在秦晚身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从一旁拿过一叠纸钱,抬手,放了一枚在秦晚面前的铜盆里,纸钱很快便燃起,很快又归于奄熄,只剩几丝将灭不灭的余火在挣扎。
看了看秦晚的神色,秦瑄不急不缓的说:“今天是大夫人的头七,我有些担心姐姐,便来看看。”
秦晚紧接着又放了几枚纸钱,抬眸瞥了一眼秦瑄,似讽非讽的问道:“你有那么好心?”
秦瑄故作悲伤道:“姐姐节哀顺变。”然后,抬头看着李氏的小像,好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大夫人的小像,姐姐觉得如何?”
秦晚冷哼一声,道:“如果你是来邀赏的,赶紧拿回去!本王妃不稀罕你画的小像,建业城中有那么多画师,难道还画不出与我娘几分神似的小像不成?”
秦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两行泪水瞬间滑落脸庞,楚楚可怜的道:“姐姐这是误会我了,我此行前来,不过是想告诉姐姐一件有关大夫人临终前的要事罢了。”
秦晚一听此事事关自己母亲,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的。”
秦瑄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才神神秘秘的附在秦晚耳畔,道:“姐姐此次回府时,可有留心府中下人们在暗地里议论,说是落姐姐吓死了大夫人。”
秦晚看着秦晚的眸子,微蹙了蹙眉,似在求证秦瑄语言中的可信度,悠悠道:“略有耳闻。”随即,又咬牙切齿的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恨极了秦落这个小贱蹄子!堂而皇之的害死了我娘,请她来跪在我娘灵前哭几日,竟也视而不见,天道何在!”
秦瑄见秦晚正中下怀,故作一脸高深的摇头道:“非也,非也。”
秦晚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秦瑄,问道:“你什么意思?”
秦瑄附耳道:“姐姐有所不知,大夫人在临终前的半个月,秦落曾到蔷薇院看过大夫人一次,大夫人曾屏退下人,与秦落在屋内单独谈话,据当时守在门外的丫鬟们说,大夫人其实是秦落下毒害死的,而且此事,已暗暗在府中传遍了。”
秦晚震惊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平复下来,才道:“我出嫁时,母亲身体微恙,我以为母亲过段时日便会好起来,没想到竟是被秦落下了毒,我真是不孝,竟然完全没有察觉,那这么说,母亲早就已经中毒了?”
秦瑄指点完迷津,心中期望头脑简单的秦晚能够聪明一回,起身,朝秦晚福了个身,道:“妹妹能告诉姐姐的,就只有这些了,夜已深,姐姐早些休息吧。”说完,转身,甚是得意的离开了蔷薇院。
得知这么重要的消息,秦晚哪里还能睡得着。
秦晚双手合十,朝李氏的小像鞠了一躬,抬头,咬牙切齿的道:“娘,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女儿一定会让秦落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翌日一大早,秦晚身着冠服,手持御状,气势汹汹地进了宫,跪在宣政殿外,告了秦落一记御状:“陛下,秦落枉顾皇恩,下毒害死我母亲,我母亲尸骨未寒,无法瞑目,求陛下圣断,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举朝哗然。
龙颜震怒,但奈不住局势所迫,擅自毒害朝廷正二品命妇是何等重罪,满朝文武联合弹劾秦落,广陵王妃要求一个公道,秦落这次是真的陷入了孤立无援、众叛亲离的境地。
大理寺与金吾卫奉天子命,前来秦府缉拿秦落。
“奉天子谕:自即日起,免去秦落平阳县主一爵,罢黜秦落大内执镜史兼正三品女侍中一职,收监大理寺,等候三司会审,钦此。”
金吾卫要把秦落带走时,秦家祖母在嬷嬷的搀扶下,紧赶而来,焦急唤道:“落儿啊!落儿……”
秦落闻声,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到从人群后挤出来的祖母,瞬间红了眼眶,在众人对她冷眼旁观和指指点点时,只有祖母,不顾众人的阻拦,没有那般对她。
大理寺卿见此,对拦着秦家祖母的金吾卫道:“那是秦老太太,不要拦她,就当给我个面子。”
金吾卫颔了颔首,算是同意了。
秦家祖母连忙上前,一把拽住秦落的手,老泪纵横的道:“落儿,你糊涂啊……”
“……”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如鲠在喉,秦落什么也说不出来。
秦家祖母用食指在秦落手心上写了个‘忍’字,然后才狠下心,催促道:“走罢!你走罢……”掩面而泣,转身就走。
秦落回过身,跟着大理寺和金吾卫走了。
大理寺联合刑部三司会审那日,皇帝派来的少监来了大理寺听审。
只听“啪嗒——”一声,大理寺卿拍了拍惊堂木,厉声问道:“秦落,你可有话要说?”
那少监静静地听着。
坐在右侧听审的秦晚俨然有些坐不住了,她很不满意大理寺卿这个问法,不知秦落许了这小胡子大理寺卿什么好处,总觉得他在偏袒秦落,奈何皇帝身边的人在场,不然她早就失控冲上去了。
广陵王握住了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秦晚这才坐了回去。
一身素布囚衣、戴着枷锁镣铐的秦落跪在地上,扯了扯因为干枯黏在一起的唇角,问了这么一句:“我可以知道验证的结果吗?”
这无疑不是明知故问。
大理寺卿向皇帝身边的那位少监作了一揖,这才从容的对秦落道:“臣找人验过李氏死前曾喝过的残汤药渣,也找大夫和府中伺候李氏的丫鬟嬷嬷们再三确认过,因为李氏生前患有胃疾,进食的大多不过一些调理肠胃的汤药与药膳,这无异议。
只是汤药中多了两样东西,一样是苦杏仁,食多伤胃,平时少食,还是可以的,若是随着日积月累,会有中毒之象。
另一样是天仙子,俗称野莨菪,一种长在路边林间随处可见的植株,其貌不扬,可药用,但也是剧毒之物,主治肠胃痉挛,忌心疾,可致幻,而这天仙子的毒性更甚苦杏仁的毒性,平常若是隔三差五的掺入一丁点混入饮食中,倒也不易被人察觉。”
秦落心道,原来如此。
☆、穷图匕见(四)
大理寺卿随之问道:“秦落,为何你会下两种毒?”
秦落没有说话,只看着大理寺卿身后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出神:“……”
大理寺卿又是一记惊堂木,厉声问道:“秦落,既能悄无声息地下毒,可有唆使其下毒者?”
秦落被强行拉回思绪,却仍没有说话:“……”
秦晚如醍醐灌顶,突然站起身来。
广陵王连忙问她:“王妃,怎么了?”
秦晚没有理会广陵王,只向皇帝身边的那位少监福了一礼,道了句:“失敬。”说完,提裙,飞快地出了大理寺,踏上马车,喝道:“回秦府!”
帮凶一定就在母亲身边的那些丫鬟和嬷嬷里,她一定要揪出那个人,让秦落百口莫辩,然后把她打入阿鼻地狱,永世无法翻身!
众人正奇怪,大理寺卿率先反应过来,吩咐手下的狱卒:“快跟上广陵王妃,缉拿帮凶!”
“是。”
待众狱卒紧随秦晚的马车赶到秦府时,府中的下人来报:“王妃娘娘,大夫人身边的阮嬷嬷上吊,已经去了,丫鬟们今早发现时,身子已经僵了。”
秦晚惊道:“什么?”心中恨极,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死?还给她来了个死无对证。
不过,这样也好,足以把秦落置之死地。
狱卒头见此,忙道:“快去禀告大人,就说帮凶已经畏罪伏法。”
“是。”
躲在暗处的那人婉婉一笑,梨涡嫣然……
此事传回大理寺时,除了秦落表现的泰然自若,好似早就想到一般时,众人皆是一惊。
大理寺卿为人圆滑,长袖善舞,与刑部侍郎、近侍少监、还有广陵王一番商讨,决定择日再审。
第二日。
大理寺卿完善分析验证后的结果,在公堂之上询问秦落:“秦落,据说阮氏曾被你以一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挟,唆使她下毒谋害李氏,是与不是?”
秦落闻言,只淡淡一笑,道:“是。”
坐在一旁听审的秦晚倏地就要站起来,冲上去质问秦落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她母亲?
广陵王握住她的手,秦晚这才坐回去,在广陵王怀里闷闷的哭了起来。
从头到尾,这大理寺卿都问的很是巧妙,却又让人抓不住丝毫偏袒有秦落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