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在慎刑司被处以了黥刑——在额心刻了一朵黥梅盖在了那道伤疤上。
此印一旦烙上,便是一辈子无法抹灭的耻辱。
从慎刑司出来后,宫里的女官和小宫女们都指着她额上的黥梅指指点点。
“听说就是她打了广陵王妃!”
“不仅如此,她还毒害了广陵王妃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婶婶。”
“啧,秦少傅家真是作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一只小白眼狼。”
“就是,连自己婶婶都可以杀的人,还要什么脸面。”
“啊!她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好吓人!”
“……”
没过多久,远在边境戍守白虎关的建安王独孤叡收到元顺的家书时,已是两个多月以后,得知秦落出事,不顾母亲安排在他身边的亲信阻拦,星夜兼程赶回了建业城。
一回皇宫,率先去了宣室殿,跪在雪地里为秦落求情,皇帝一直不予理会。
第二日,第三日,直到第四日……
中官令来到掖庭,找到秦落,并对秦落道:“阿凰姑娘,你去宣室殿看看建安王殿下吧。”
秦落难得一次动容,停下手上涣衣的动作,站起来,问道:“建安王殿下怎么了?”
中官令连忙道:“殿下为了替阿凰姑娘求情,触犯圣颜,已在雪地里跪了四日。”
秦落闻言,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离开了掖庭,飞快往宣室殿的方向赶去。
再次见到那个身影,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秦落的鼻端莫名一涩。
独孤叡在雪地上叩了一首,道:“父皇,儿臣想求娶秦落为妻,求父皇成全。”
秦落走上前,在独孤叡身后隔着一段距离,跪下,往雪地上磕了个头,扬声道:“陛下,罪女秦落,不嫁建安王。”
独孤叡回身,看到身着粗布浅青宫袄的秦落,眸子里闪烁着惊讶与不可置信。
还记得出征前见她时,她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秦家贵女,不过几月不见,她却转头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独孤叡道:“我找人调阅过大理寺的卷宗,看过你的供词,上面疑点重重,秦落,你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秦落面无表情的说:“人确实是我杀的,我无力辩解。”
只是她未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秦落又磕了个头,道:“陛下,罪女秦落不愿嫁建安王。”
未久,宣室殿的门打开,一个小内侍走出来,道:“大家说,秦落,你是个识大体的,回吧。”
“谢陛下隆恩。”秦落磕头谢恩,然后起身离开了。
身后传来小内侍宣旨的声音:“奉天子谕:命建安王即日返回边境,无诏不得回京,钦此。”
雨后初霁,好不容易放晴,掖庭需要换洗的衣服骤然增添了不少,小宫女们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秦落洗好自己的那堆衣服,端着木盆走到竹篙前,有条不紊地晾起了衣服。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姑娘!”
秦落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怔地停下手上晾衣的动作,不由在心里自嘲了一声。
“姑娘!”
秦落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回过身,果然看到身着还是那身在秦府当丫鬟时穿的鹅黄衣裙的蓼兰、挎着一个深降色的包袱站在她面前。
蓼兰连忙跑到秦落面前,拉起秦落的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看到秦落手被冻的紫红紫红的,不禁掉了眼泪:“姑娘,你受委屈了。”
秦落抑制住见到蓼兰的喜悦之情,问道:“蓼兰,你怎么来这里了?是谁送你来的?”
蓼兰抬手擦了擦眼泪,笑道:“姑娘曾与奴婢提起过建安王曾说,若是有难处,就去建安王府找一个叫元顺的总管,姑娘出事以后,奴婢曾悄悄去过建安王府,让元顺总管帮奴婢告知建安王殿下姑娘的处境,并留意殿下回来的日子,建安王殿下回来后,让元顺总管去了一趟秦府,给奴婢赎了卖身契,然后,就让我来这里照顾姑娘。”
自己这一次真的是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秦落强忍眼泪,很是关切的问蓼兰的近况:“蓼兰,你在秦府过得好吗?他们可有为难你?”
蓼兰朝秦落笑了笑:“姑娘,奴婢挺好的,就是姑娘在这里受苦了。”蓼兰想起还在秦府时,秦瑄对她明里暗里的警告,蓼兰觉得身上的伤口又隐隐开始疼了起来,想到此,蓼兰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袖子,尽量不让秦落看到她手上的淤青。
秦落见蓼兰似有难言之隐,可又觉得不能逼迫她说,要是蓼兰愿意说时,她再问她好了。
将蓼兰带到自己住的屋子,其他小宫女觉得秦落煞气太重,所以都不愿意跟秦落住,秦落倒是乐得个清净,如今蓼兰来了,这间小屋子终于有了丝热闹的痕迹。
那个叫段秋心的小宫女依旧还是会隔三差五的带着人来找秦落的茬,只是秦落不愿意理她,她也只能热脸贴冷屁股,怎么来,怎么走。
也有人看不过眼:“这个段秋心仗着自己是司宝司段司珍的远房外甥女,便在掖庭狐假虎威,真是够了。”
时间长了,那些在暗地里叫秦落“哑女”的小宫女也懒得来找秦落的茬,也不看秦落的热闹了。
只是蓼兰每次都会气鼓鼓的:“姑娘就任那姓段的欺负了去?”
秦落若无其事道:“全当是条恶犬,与狗计较什么。”
蓼兰听完,瞬间不气了。
☆、虎落平阳(下)
斗转星移,转眼间又到了长宁十八年,正值小雪。
这一年好似进入了小冰期,寒冷更甚往年。
秦落和蓼兰糊了几张纸,给破洞的门窗黏上了,然后将青袄搭在被子上,熄了一旁小案烛台上的蜡烛,钻进了被窝里缩着。
两人都睡不着,便聊起了天,当说到独孤叡时,秦落明显顿了一顿。
因为蓼兰问她:“姑娘,你觉得建安王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秦落思虑良久,却答非所问:“他教我收余恨,勿嗔怨,莫痴候,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蓼兰有些疑惑道:“姑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秦落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那个少年郎他教会我把余生的恨意藏在心底收敛起来,不要一昧的怨恨他人,更不要痴念一个人的温柔,就傻傻的付出等候,因为到最后,回过头时发现,并没有什么人会在原地等你,趁着年华正好,还能从苦海中抽身,早些领悟兰因絮果这个道理。”
蓼兰有些苦恼的嘟囔道:“姑娘这么一说,奴婢更不明白了。”
秦落轻轻一笑:“不必明白,只是人生苦短,除了大情小爱,还有别的东西,值得你去珍视。”
这丫头总是说的快,忘得也快,没过多久,便兴致盎然的跟秦落提议道:“姑娘,你不是曾说,欠建安王殿下一个大情么,边境不仅多沙尘,夜里肯定寒凉,不如姑娘亲手为殿下做一对护膝,就算是还了殿下一个人情,如何?”
秦落无奈道:“你这丫头说的倒是轻巧,做护膝要的氅子从哪里来?”
蓼兰笑嘻嘻的道:“这个就交给奴婢好了。”
蓼兰使了银子,暗地里托人从宫外夹带进来一块灰鼠氅子,灰鼠氅子的皮毛虽不上等,也不如紫貂名贵,但胜在厚实保暖。
蓼兰拿到氅子后,决定一分为二,一块给秦落做个手围和护额围脖,因为一到冬天,秦落手上的冻伤越发严重了,围脖御寒,护额不仅可以御寒,还可以遮挡秦落额上的黥梅。
另一块就让秦落做一对护膝给建安王。
蓼兰心里盘算满满,却不知一场小祸即将临头。
这天,秦落洗完衣服,去拿了两个窝窝馕回来,准备和蓼兰一起吃晚饭。
刚走到屋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了段秋心的声音,秦落脸色一沉,将窝窝放在了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抬步走进去,见到段秋心带着好几个人在她们屋子里翻箱倒柜。
蓼兰可能是被她们欺负了,正缩在床角那里,可怜巴巴的望着门口,看到秦落进来,泪眼婆娑的唤了一句:“姑娘……”
段秋心听到蓼兰的声音,回过身,看到秦落进来,拿着秦落还没做好的护膝丢到了地上,得意洋洋的指着秦落,道:“秦落,你好大的胆子啊,宫里严禁夹带,你竟敢私藏这玩意,你就不怕我告诉掌事姑姑吗?”
秦落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的道:“捡起来,还给我。”
段秋心好似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故作惊讶道:“什么?”
“哈哈哈!”其他几个小宫女也跟着段秋心奚笑了几声,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
秦落冷着脸,一字一句的道:“捡起来,还给我。”
段秋心一脸傲慢的抬着下颌,抬眼睨着秦落,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道:“我偏不!”说着,抬脚,准备在那护膝上踩几脚。
“啪——”
秦落抬手,甚是清脆的给了段秋心一记耳光。
段秋心惊愕不已,压根没有想到秦落竟然会打她,其他几个哪里见过这幅情景,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秦落趁段秋心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捂被打疼的脸,直接抬脚给了段秋心一绊,又趁段秋心还没摔在地上的空隙,弯腰拾起那块护膝,然后飞身闪到一旁,冷眼旁观。
“哎哟!”段秋心因为秦落这一绊,差点将门牙给磕掉,因为实在太疼,悲恨从心起,她一个好好的黄花姑娘,还没嫁人就因为和人打架磕掉了门牙,这可实在是丑到丢脸到姥姥家了。
段秋心气的直拍地,恨声叫道:“秦落!”
段秋心挣扎着正想起来,秦落拿着手中的护膝,直接抬脚,一脚踏在了她的后脖子上,段秋心越挣扎,秦落就踏的越重,就像要把她的骨头给踩碎一般。
“哎哟!”段秋心痛苦的喊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秦落,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这么对我!”
秦落反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三番五次的找我麻烦!”
段秋心哼道:“我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有一句话说的好:‘没毛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
秦落冷冷睥睨着被她踩在脚下的段秋心,道:“你乐意把自己比作恶犬,我不管你,但我乃定北侯嫡女秦落,今虽落魄,但也容不得尔等这般肆意欺辱!”
段秋心又哼了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呵!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秦家贵女吗?若是秦无冀还在,我的确得让你三分,没有秦无冀,你秦落什么都不是!”
秦落抬脚,就在段秋心以为自己就要松了一口气时,秦落直接一脚踩在了她的手背上,狠狠地碾压了起来。
段秋心顿时痛的嗷嗷直叫:“你们这几个是死了吗?还不过来把她给我拉开!”
那几个宫女闻声而动。
秦落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道:“你们要是敢过来,代价就是断手折脚,但不包括其他可能,你们可要想好。”
她们听完,瞬间畏缩,面面相觑。
段秋心气极:“啊!”
秦落移回目光,冷冷地看着段秋心,道:“那又不知尔可听过这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秦家是中落了又如何,我母舅一族乃关内侯叱奴氏,深受皇恩,世代戌守梁州,就连当今陛下也不得不敬我叱奴家三分,也只有尔等不怕死之徒,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的晦气,我忍你们一次两次,但并不代表我会容你们三次四次!”
段秋心只听说秦落之前在御前,后来因为毒害自家婶母,而被陛下贬到了这里,并不知道秦落身后的势力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