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打仗之人荤话常有,韩城这会儿反应了过来,脸红了。
“瞧瞧,韩将军脸红了。”严寒不怕事儿大,朝荀良挤挤眼。
待歇过片刻,又推演两轮。到天黑之时,再来一顿酒。
宰了头羊,几人守着篝火喝了起来。宋为大将军喝了两杯便放下:“内人管的严,多喝回去不让进门。”他开拔到哪儿,他的妻子便带着孩子跟到哪儿,十几载不曾断过。是一对神仙眷侣,是以宋为倒是不怕旁人说他惧内。
他封了杯,荀良也忙跟着封杯:“我也不喝了,夫人刚回来,还未得着空好好说会儿子话,今儿回去得好生谈上一谈。”
只剩严寒和韩城,二人互看一眼,亦封了杯:“待凯旋归来之时,痛饮三日。”
荀良起身问宋为:“今日去给太上皇请安吗?”
宋为摇头道:“这会儿太晚了,明儿一早去给太上皇请安。说道太上皇,这回来陇原打算待多久?”
“前日听内人说过一嘴,说是要待个一年半载。此事陇原城里人都不知晓,太后爱玩,图自在,不许走漏风声。”荀良答道。
“不外头寻个宅子住?”
“太后中意荀府小门小院儿,加之眼下只有三女尚未出嫁,亦清净。”
荀叁这一年来变得寡言,对姻亲大事亦不上心,上门提亲之人都被她赶了出去。这几日景柯舒月住到府上,她比从前好些。
几人打马回城,到了城中已是夜深,各自回了府。
荀良回府之时,府中人都歇下了。于是他轻手轻脚回了房,见荀夫人正在梳头,便搓搓手将寒气驱了上前拿过她的梳子:“为夫来。”
荀夫人笑着看他一眼,任他折腾。待梳了头荀良又弯身抱起她朝床上去:“今日饮的少,心里惦记着呢!”
荀夫人自然知晓他所言何事,脸一红:“多大年纪了,还这般轻佻!”
“与你活到老轻佻到老。”
二人闹了一回方抱着说话,荀夫人的手枕在荀良肩膀,叹了口气说道:“这回去京城,发觉了一件事,让我心中难受许久。”
“哦?”荀良圆睁着眼:“何事?”
“你可知肆儿与韩城之事?”
“他二人能有何事?肆儿像个野小子,什么都不懂。”荀肆与韩城玩的好,是众人皆知之事。从前荀良倒是有心要他二人凑上一凑,韩城是他领回来的,知根知底,又是少年将军,又与荀肆要好,当时觉着若是二人凑到一处兴许不错。
“肆儿心中有韩城,韩城心里也有他。若不是那道折子下来,这会儿二人应当在议亲了。”荀夫人想起荀肆的苦,这会儿又落泪了:“临行前劝她许久,要她放下,也不知放不放得下?”
“还有这等事?”荀良思索韩城今日所言,若荀夫人所言是真,他竟是做好了不成亲的打算了吗?
“有的。你是没看到,二人寥寥几眼,那眼中都是苦。”荀夫人抹了眼泪。
“那皇上呢?可知晓此事?待肆儿如何?”
“皇上应当是不知晓的。他脾性好,为人处世周到谦和,亦是个好的。对待肆儿倒是有耐心,由着她胡闹,也不急,有时还陪着她胡闹。我看着皇上倒是对肆儿动了些情,可肆儿又说他原本就如此,待从前那位更好。”
“肆儿之事慢慢再议,这叁儿…”荀将军长叹一声,将这几月之事与荀夫人细细说了,荀叁心高,而今是瞧不上寻常人家的男子了。来了几个媒婆,都被她冷言打发走了。
“你说…叁儿与韩城…”荀夫人不知为何,突然动了这个念头。
“城儿倔着呢!叁儿心气儿又高,看机缘吧!咱不能把不相干之人硬往一处拧。”
二人直说道深夜。
韩城却睡不着。
在床上辗转,手中捏着那颗牙,又念起荀肆。今日宋为问他成亲的打算,他所言皆实。他不能成亲,他心中有荀肆,若是成了亲,对其他女子不公。荀肆在宫中不好过,韩城要护好这西北,亦要一辈子护好她,只要他在,他便不许旁人看荀肆不起。
韩城要做荀肆的后盾。
这样思量许久方渐渐入睡,梦中又是荀肆那声脆生生的韩城哥哥,唤的他心头一酸。抱不得碰不得看不得的荀肆!
第二日睁了眼,打马去营地,路过学堂听到里头朗朗读书声,教书的是个女夫子。陇原没有女夫子,韩城担心又混进细作,于是拴了马去看。哪里是什么细作?是那个引歌。她倒是好命,才来陇原几日便寻到了这样的好营生。韩城有时会觉得上天不公,为何引歌命这样好,遇到了荀家和自己,逃出了青楼,换得一个自由身。而荀肆却还是要在那个宫中,从此哪儿都不能去了。
引歌回身看到韩城站在窗外,陇原四月微风抚柳,衬的他没有那样可怖。
引歌因为他有事,是以给娃娃们留了功课,便出来给他请安:“给韩将军行礼。”
“不必。”韩城指指里头:“何时来这里做先生的?受何人所聘?”
引歌见他问这个,便将尹先生要她教书之事粗略说了,而后问韩城:“可有不妥?”她担忧自己贱籍在身,会误了这些孩子。
“并无不妥。回头要尹先生去衙门,将学堂多了一名先生之事记个档,他日若有人问起,也算名正言顺;令,你平日在这里教书,这条街看的清楚,平日多仔细外头,若是过往有可疑之人,便去衙门报官。”
“韩将军所知的可疑之人是?”
“城里未见过,东张西望,四处打听,心怀不轨之人。”
“是。”引歌朝他欠身。
韩城说过了话便去牵马,走了几步又回身过来:“朝廷正在逐批次取消贱籍。你的事亦跟衙门打招呼,问清楚何时能到你?若是脱了这个贱籍,他日你嫁人或谋生,都更容易些。”
引歌眼眶一红:“竟还有这等事?”
“是,皇后宅心仁厚,救了你后与皇上提起贱籍之事。”
“谢皇后。”
“你谢她她又看不到,往后只管好好做人,别走歪路,切勿浪费她一番好意。”
“是。”
引歌由衷感激,自然听不出韩城的话外之意。韩城要她好好做人,别走歪路,事实上在韩城心中,她是那亦走上歪路之人。引歌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这样完了,哪成想遇到皇后这个贵人。只在离京之时匆匆一瞥的荀肆成了引歌心中不可亵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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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的雨下了三日。
荀肆实在在客栈待不住,便拉了云澹出门赏雨。二人共撑一把油纸伞,荀肆见雨落在肩头便哎呦呦一声,朝云澹怀中靠,赖皮一样。
“想去哪儿赏雨?”云澹将她揽进,手握住她浑圆肩膀,避免她淋雨。
“去后街。今儿一早听店主说后街有好些有意思的铺子,咱们去逛逛,买些小玩意儿,再去吃一顿臭鳜鱼,在寻家茶铺吃茶…”
“你倒是安排的满满当当。”云澹见她喋喋不休,知晓她这两日憋坏了:“今儿不谈政事,今儿只陪你。”
雨打在青石板路上,难免湿滑。荀肆由此更加放肆,整个人挂到了云澹胳膊上,一点力气不肯用。云澹叫苦:“娘子这一身重量挂到为夫身上,着实有些吃不消。”
荀肆嗤嗤笑出声。
街上三三两两行人,听到笑声不禁侧目。这一侧目,看到伞下一个出尘公子,一身贵气难掩,加之生的好,教人拔不出眼。再看那身旁揽着的女子,长的倒是好看,只可惜身上落了一层肉膘。徽州多小巧女子,荀肆这样块儿头之人在徽州铁定不好嫁。也不知这女子是如何嫁给这男子的?心中直道可惜。
旁人如何想的荀肆自然不知,拉着云澹进了一家铺子。
看中了一些小玩意儿,嚷着要买。云澹自然买给她,还问她:“还需置办些旁的吗?”
荀肆手指又指出去,要那祭红瓷花瓶:“这个好看。”
云澹一瞧,嘿,别看自己这位皇后平日里胸无半点墨,眼光倒是刁钻,那红釉烧的通透饱满,是比其他瓶子好看一些,遂叫掌柜的包了。
那掌柜的今日开了个大张,心绪极佳,对荀肆说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就是好命之人,嫁了这样一位好相公。”
荀肆笑盈盈望着云澹:“是相公挑的我。”倒是未打诳语,属实是云澹挑的她。那店主却是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一般,这女子即便看着有福气,但外形上与那男子属实不够般配。好在是生意人,急急住了口,一句多余的话未说。
荀肆拉了云澹向外走,过了片刻想起那包好的祭红瓷花瓶忘记拿,又翻身回去,听那老板说:“那女子想必家世极好,不然以那身形想嫁一位这样的相公,属实是不能。”
这话可不好听,云澹脸沉下来。
荀肆见他气了,手忙牵着他:“以皇权压人可不行。”要云澹讲理。
云澹虎着脸不做声,荀肆忙给正红递眼色要她进门取花瓶,自己则揽着云澹手臂去寻吃的。那店家的话着实不好听,若是在从前,荀肆铁定进门与他理论,但今日细细思量,觉得人家并未说错,自己的确与云澹看着不大般配。
抬眼看看那位,还在生气呢!拉起他的手到脸上:“来,您捏捏,解解气。”
云澹被她逗笑,轻捏她的小脸儿:“你为何不气?”
“臣妾属实是比旁人圆润许多。这事儿咱们得有一说一,那掌柜的没说错,是以咱们不能怪人家。要怪,就怪臣妾自己这一身肉膘。”
…“你不许妄自菲薄。”
荀肆看他一眼,心道他平白无故受了这样的委屈,还不许自己妄自菲薄,这个男子是真的傻,傻透了。四下瞧瞧,空无一人,便踮起脚尖在他颊边轻轻一吻:“臣妾想轻减些,变成一个与皇上相配之人。”
细雨落在油纸伞上,轻轻柔柔;眼前的女子仰着脸儿,唇边带着笑呢,那声音听起来很小,却是认真的。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而今已足够相配,与轻减与否并无关联。”
“不。”荀肆摇头:“轻减些好看。”头靠在云澹怀中蹭了蹭。
徽州竟能让坚强的肆小姐变得柔情蜜意。
荀肆说要轻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傍晚在街上寻了家铺子,要了几样菜。荀肆只动了两口徽州石鸡便落了筷,云澹见她如此忙问道:“不合胃口?”
“臣妾打今儿起发奋啦!”
“发奋做什么?”
“发奋做个清瘦美人。”荀肆一本正经,对着虎皮毛豆腐、屯溪醉蟹和臭鳜鱼咽了口水。
“好好的做什么清瘦美人?”云澹忍俊不禁:“不馋?”筷头挑起一块儿鱼肉放进口中,慢慢嚼了:“嗯~~美味。宫里的御厨可做不出这等滋味儿来。”
荀肆撇过脸去:“说不吃就不吃。”
“为夫觉着眼下挺好,万一碰到个灾年,我的娘子能比旁人多顶些时日…”云澹逗她,而后了夹一块儿鱼肉送到她唇边,筷子朝上抬了抬:“命你吃下这口。”
都以皇权压人了,能不吃么?张了一小口吃下,这才想起他未换筷子,想出言提醒,却见他毫不在意的继续用饭:“哪有那么多讲究?吃你嘴之时可未想过这些。”云澹真是性情大变,这些不成体统的话张口就来,饶是荀肆都红了脸儿。好在是在包间里头,不然不知要被多少人笑了去。
用了这一口后再不肯张嘴了:“哪怕您说不吃就要咔嚓了臣妾,臣妾也是万万不会吃了。”大义凛然。
云澹没得办法,笑着摇了摇头,他本就对吃没什么念想,与荀肆一同用饭好歹能多用一些。而今荀肆不吃了,他亦吃不下了。
二人又寻了家茶铺,要了毛峰茶,兰香沁口,茶香浓郁厚重,与这如丝细雨相得益彰,品茶听雨,好不惬意。云澹想起从前思乔皇后说自己:“人呢,就是那样好的一个人,独独少了些情趣。”从前云澹不懂这情趣究竟为何物,而今与荀肆一起,碰到一个更不懂情趣的,倒生生的将自己逼出了一些情趣。
荀肆贪恋那茶香,又要了果香毛峰,与那兰香回甘不同。这会儿倒是起了研磨一番的心思,暗暗两相比对,口中直呼好茶。
云澹见眼前这个陷在茶中,眼都不抬,哀叹一声,伸腿踢了她一脚:“茶好我好?”
……
这什么话?喝着茶呢,问出这么一句,让不让人活?荀肆愣神一瞬,忙答一句:“您好您好。”
云澹见她那憨直神态颇为逗趣,忍不住又踢她一脚:“饿不饿?”
荀肆摇头:“不饿不饿,喝饱了。”
她今日进食少,傍晚又饮了那些茶,这下好了,入了夜上了床,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手脚一点力气没有,拉着云澹的手差点哭出声音:“皇上,臣妾头晕恶心心慌,臣妾是不是中毒了?臣妾怕是要死了。”思及此,竟是呜呜哭了起来。
云澹被她吓坏了,忙起身抱着她安慰:“朕瞧你脸色好好的,哪里就中毒了?莫急,宣太医。”颤着声宣了随行太医,明明坐在床边,却早已被荀肆吓的魂飞魄散,脑中将今日种种都过了一遍,并未有异。太医来了慌忙把脉,过了许久,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又换了另一只手。又过许久,嘴角动了动,写了方子。云澹拿了方子一瞧,方子上赫然写着:徽墨酥、芙蓉糕,以为太医在玩闹,刚要发火,见太医使眼色,遂明白过来:这胖墩儿是饿着了。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