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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宝南却犯了难。这话出口,基本宣告谈判的破裂。微妙的气氛里,她用细微的表情提醒他。
    陈邺视线没落在她身上,只说:“翻吧。”
    谢宝南乖乖地翻译,经销商听闻后,明显动了怒,手中的笔朝地上一扔,“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宝南吓了一跳,却见陈邺淡定地起身,勾唇,“狂童之狂也且,”顿了顿又说,“这句不用翻。”
    周总监听闻后跟着笑起来。然而经销商是外国人,听不懂中文,只能干着急,追着谢宝南问陈邺说了什么。
    谢宝南抿唇笑,却只能摇头。
    陈邺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
    谢宝南不免困惑地跟上去,这是谈崩了?那以后怎么办?
    回到车上,陈邺问周总监:“下一家安排好了?”
    周总监点头,“陈总放心,都安排好了。”
    谢宝南有如陷入迷雾。
    很快,他们驱车重新回到剑桥,来到另一家公司。
    这回,陈邺没有再说中文,直接英文上阵。
    双方畅谈了十来分钟,谢宝南才弄明白,这是嘉汇选定的新经销商。虽然这家经销商不如前一家成熟,渠道也不如前一家多,但价格合适,潜力无限。
    原来陈邺早在去那家经销商总部之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合作。
    那不是谈判,而是宣战。
    他故意不说英语,是磋磨对方士气。待到对方失去耐心,怒不可遏之际,再留下一句不让翻译的话,让对方云里雾里。
    谢宝南不禁想,陈邺这报复的方式,还真是挺符合他的做派的。
    新的合作顺利地定下来,陈邺心情很好,结束后带谢宝南去参观剑桥大学。那是他曾经读书的地方。
    学校门口,有卖三明治的移动车。谢宝南有些饿,走上前买了一个鸡肉三明治,陈邺替她付了钱。
    三明治包裹在白色的餐纸里,她拆着餐纸,问陈邺:“你不买吗?不饿吗?”
    陈邺摸了摸鼻梁,坦诚说:“没带够钱,穷得只剩下卡。你去问问,能刷卡吗?”
    早上出门前换了衣服,此时口袋里只有这么一点钱。忙了一早上,也忘了向同事要点。
    这样的小摊,自然不可能刷卡。
    谢宝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掰了半个三明治给他,“给你吃一半。”
    她掰得不是很均匀,给他的那半边明显更大,鸡肉也几乎都在那半边。她是故意的,怕他吃不饱。反正她胃口小,只要有一小块面包垫肚子就行了。
    陈邺垂眸,女孩茶色的瞳孔干净透彻,很认真地在同他分享食物。
    他没接,拿了另一小半,“我不喜欢吃这个肉。”
    “这样啊……”
    谢宝南信了。毕竟陈邺养尊处优,口味挑剔,一般的肉确实入不了他的口。
    担心他挨饿,她又慷慨地把最上面的面包递给他,“那你吃面包吧。”
    陈邺没再拒绝,咬了口面包。这面包又干又硬,可能放了好几天。但他却品出了一丝丝甜。
    两人坐在树下的长椅,边吃边聊天。
    谢宝南问他:“为什么之前的经销商会突然提出多要两个点的渠道费?”
    陈邺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背后的鬼?”
    “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搞鬼?”
    陈邺不置可否。
    一只白鸽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陈邺掰下一小块面包,伸出手,吸引那只鸽子。鸽子看了眼,没走近。
    “我只和坦诚的人合作。”陈邺这样告诉谢宝南。
    多年合作的关系又如何?不干净的手脚,说砍就砍。
    谢宝南又问:“失了嘉汇这么大个单子,你说他们会不会后悔?”
    又一只灰色的鸽子飞来,吃下陈邺手里的那片面包。那只白鸽见状,也匆匆赶来,陈邺却不再给它吃了,只将剩下的一小片面包握在手心里。
    他转头,眼睛如墨,“不管后不后悔,机会都只有一次。”
    谢宝南一愣,在他脸上看出一些难以理解的情绪。
    不知他在说鸽子,还是在说人。
    三明治下肚,陈邺问她:“吃饱了吗?”
    谢宝南点点头。
    陈邺站起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吧,带你去玩。”
    他领着谢宝南在校园里参观,如一名尽职的导游。
    他在剑桥待了整整五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走到图书馆门口,谢宝南说要拍游客照,带回去给爸妈看。
    陈邺纵容她,乖乖地为她拍照。
    她才二十三岁,正是青春如歌的年纪。她站在图书馆前,风卷起她的长发,是好学生的模样。
    他眉目温柔,似春水的涟漪。
    之后,陈邺提议:“再拍张合照吧。回去给你爸妈看,证明你是陪客户来的。”
    谢宝南觉得有道理,乖巧地赞同。
    陈邺找了一名路过的学生帮忙,他和谢宝南并排站在图书馆前。
    学生很热情,拍了很多张。陈邺向对方道谢,满意地收回手机。
    后来,他们租了条船,沿着康河而下。阳光正好,水面宽阔,两岸是碧绿的草坪和优雅的建筑。
    无端地,谢宝南想起徐志摩的那首诗。如今再睹康河,竟也多了几分离别的愁绪。
    这是陈邺读书的地方,高不可攀的学府,远在地球另一端的世界。
    从前她不曾见识过,也不曾了解过。
    谢宝南偏头,看见陈邺的侧脸。今天的阳光明媚,就像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仿佛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那个少年,冷漠到不可一世。
    “你当初为什么学医?”船轻轻地晃动,谢宝南问坐在对面的陈邺。
    陈邺回头,看向她,“五岁那年,妈妈因病去世。那时便立志成为一名医生,希望长大能治好妈妈的病。”
    然而直到入了大学,陈邺才得知,妈妈压根没有病逝。
    她活得好好的,重新嫁了人,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爷爷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一些,编造了一个谎言。
    陈邺至今还能记得得知真相那天的痛苦。
    他朝思暮想的妈妈,他深爱的妈妈,并没有满怀着对他的爱离开人世。到头来,只是不想要他了而已。
    那之后,无论何时再提起母亲,他都只说一句:“死了。”
    谢宝南不知如何安慰他,轻声说:“说不定她在另一个地方活得很好。”
    陈邺心中冷笑,当然好,文婉有了新的家庭,早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不愿意再提,顺着她的话说:“也许吧。”
    谢宝南心里软软的。失去母亲的痛苦,她感同身受。但陈邺不像她这么幸运,在母亲去世后,还有黄敏代替母亲爱她。
    她想起范明宇曾对她说:“婶,叔人不坏,他就是太孤独了。”
    有多孤独呢?如今,她好像终于理解了一点。
    谁能想到,如今呼风唤雨、冷漠孤傲的陈邺,年少时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孤独。
    从剑桥出来,他们在附近的集市上闲逛。
    琳琅满目的商品,却因为囊中羞涩,迟迟无法下手。后来,终于遇见了一家可以刷信用卡的小店,谢宝南兴奋地拉着陈邺进去。
    她一眼相中了一个手机挂坠。古银色的海螺造型,旁边落下一串海星。
    谢宝南送到陈邺的面前:“这个给你。”
    陈邺呼吸滞了几秒,不敢置信。
    她竟然要送礼物给他?
    见他没反应,谢宝南直接从他手里拿了手机,将挂坠挂上去。
    “小时候妈妈告诉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跟海螺说。海螺听到后,你的烦恼就没有了。”
    很幼稚的故事,专门骗小孩子的。但她却认认真真地讲给他听,像是在哄他开心。
    系好挂坠,她举起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好不好看?”
    陈邺垂眸,望向那串挂坠,又望向她。
    她的眼睛里缀满笑意,清凌凌的,像是纯洁的美玉。
    他心中有温泉细细流过,暖烘烘的。很难想象,三十岁了,竟然会被这样幼稚的故事打动。
    他轻轻“嗯”了声,捞过手机,塞进大衣口袋里。
    然后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走开。
    他不愿让谢宝南看到他眼中的情绪,看到那一刻,他眼中的酸涩,和为她真心实意的动心。
    谢宝南心里记挂着家人和朋友,在小店里买了许多礼物,说要带回去送给爸爸妈妈、沈曼和孙倩。
    陈邺跟在她身后,看她像个孩子般兴奋地挑选礼物,只觉得这样的她生动有趣。
    他贪恋这样的时光,想和她再多待几天,开口问:“要不要在这里多玩几天?我们可以去别的国家,荷兰、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瑞士,你想去的话都可以去。”
    谢宝南拿起一面铜色古镜,想着沈曼应该会喜欢,收进购物篮里。
    “这次出来已经向学校请了一周假了,再不回去,老师该生气了。”
    她毕竟还是名大三的学生,学业为重,陈邺没有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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