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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阳将面团揉/捏成长条,沾了点面粉后切成小小的滚刀块,手掌轻轻一拨一按,面块就都乖乖成了厚实的小饼子。
    他取出擀面杖,右手在案板上咕噜咕噜滚得起劲,左手拎起小面饼的边缘不断转动。然后就跟变戏法似的,一张张中间厚四周薄的饺子皮出现,随着他轻抛的动作,白蝶一般翩然落到角落里。
    白星觉得邻居像极了百宝囊,每隔一天拎起来抖一抖,就会吐出新本事。
    就连擀面皮也很赏心悦目:动作轻巧灵敏,仿佛带着某种行云流水般的奇特韵律,看上去一点都不难……
    搁一张面皮在掌心,挖一团肉馅进去,他几根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欢快地悦动几下,好像扶着面皮的边缘跳舞一样,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毫不相干的零件在白星眼皮子底下变成一只圆滚滚的大水饺!
    见白星眼巴巴地看着,孟阳下意识问道:“你要试试么?”
    白星飞快点头,郑重其事地坐下,学着他的样子摊皮、抹馅、捏……
    片刻后,望着新出炉的“水饺”,四周一片安静。
    孟阳:“……”
    白星:“……”
    她皱巴着脸,视线不断在自己的成果和垫盘上另外那些之间游移,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然都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
    现在孟阳肯定了,新邻居是真的不会做饭。
    因为她包出来的水饺像极了话本游记上写的,某种西南气候炎热一带叫大象的巨兽:
    耳朵巨大!
    孟阳搔了搔额角,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话,最后还是觉得自己读书太少。
    这个,这个可能就是老祖宗口中的人无完人叭!
    不知谁家放了鞭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道,仿佛瞬间喜庆起来。配着白雪,让人有种过年的恍惚。
    大肚皮水饺在锅里滚了几个来回,面皮变成白星熟悉的半透明状,终于挪到盘子里:月牙形的是白菜猪肉馅儿,元宝形是大葱猪肉,很清楚。
    新鲜的白菜水分很足,孟阳特意没有挤得很干,吃的时候湿润润,啵唧一咬,还会有汤汁溅出来。
    他充满感动地想着:肉放得可真多呀!
    整个内馅都紧紧抱在一起,安安静静地伏在浅浅一汪汁水中,沉默着散发香气,如娴静的小美人。
    酒香不怕巷子深,我虽然外貌朴实无华,但只要你咬一口就发现内涵多么丰富,水饺姑娘安静地说。
    “是肉蛋儿饺子!”白星宣布道。
    孟阳对此十分赞同,热烈地向她推荐了三种蘸料:蒜泥、香醋,还有辣子油。
    两人敞开肚皮吃了一大锅,最后几乎要堆到嗓子眼儿,扶着墙不敢动,生怕动作稍微剧烈一点,就会有大个儿饺子从喉咙里蹦出来。
    桌边有提前凉好的山楂水:用去了核的山楂加冰糖煮开,汁水会变成淡红色的,微微挂壁又酸又甜,生津止渴消食解腻,最适合吃撑的时候用了。
    白星抱着一碗沁凉的山楂汁,打着饱嗝儿与墙头的小雪人对望,心情好极了,眼底都透着笑意。
    真好呀。
    *******
    下午两人一个劈柴,一个收拾猪下水,忙活得不可开交。
    立冬过后,一直到冬至,白天会越来越短,今天大约申时(下午五点)刚过太阳就落山了。
    无边的黑夜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吞噬着碰触到的一切,百姓们纷纷点起灯火,用一团团橙黄色的光晕驱散夜幕。
    说来也怪,黑夜分明是那样可怕,但只要一回到家,点起一盏萤豆般微弱的油灯,所有的恐惧便如潮水般退散了。
    好像夜间猛兽与人类世代约定:以家为限,各自安好。
    正是要猫冬的时候,男人们早早回了家,女人们已经做好热气腾腾的饭菜等着了,孩子们举着粗糙的木制玩具在旁边大声嬉闹,偶尔跑得急了还会摔一跤。也不哭,自己骨碌爬起来,连裤子上的泥土都顾不上拍打,继续喊着叫着笑着追逐起来。
    大些的孩子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了,娴静的女孩子学着做针线,再不济跟着端盘子拿碗。
    一家人围坐桌边,说些白日见闻,拢一拢今年的收成,展望一回来年……
    男人们可能会喝点小酒呢,也不是什么好酒,酒液稍显浑浊,滋味儿也淡的很,但他们就着自家婆娘做的小咸菜,还是喝得有滋有味呢。
    偶尔有好奇心重的孩子扒在父亲的大腿上看,这是喝的什么呀?
    当爹的哈哈一笑,索性直接用筷子尖儿蘸一点,让孩子舔一下。
    小孩子往往上一刻还满怀期待,下一刻就被口中疯狂蔓延的辛辣刺激的哭了。
    一时间,孩子哭,男人笑,合着女人们的嗔怪四起……
    白星安静地听着四周传来的动静,只觉仿佛有股无形的烟火气将自己缓缓包围,那力度十分柔和,像极了梦境中母亲的怀抱,温暖宽厚。
    她的心忽然得到了宁静。
    “白姑娘!”孟阳突然从厨房探出脑袋来,昭示着晚饭的开始。
    晌午还剩了几个饺子没吃完,他做了煎饺,临出锅之前还用鸡蛋搅和了一点稀面糊倒进去,随着嗤啦的声响再撒一点芝麻粒就好啦。
    锅子还是他惯常用的一人锅,可以整个端起来,直接将煎饺平移到盘子里,底部完整的鸡蛋面糊壳子依旧是个完整的圆盘呢!
    天气寒冷,两个人吃这么点煎饺肯定不够,他将新买来的大葱切两颗熬出葱油,飞快地擀一扎面,煮熟后盛在碗里,用滚烫的葱油一泼!
    嘶~
    晶晶亮的油花四溅,在淡黄麦色的面条上疯狂舞动,葱油的香气迅速渗入面条。这时候用筷子飞快地搅拌几下,每一根面条上都裹满莹润的葱油,喷香!
    肉蛋饺子配葱油面,怎么想都太过奢侈了吧?可谁叫今天过节呢!
    孟阳美滋滋地想着。
    都是荤的,到底有些腻,但不要紧,还有提前煮好放凉的浓郁山楂汁水呢!酸甜可口,最开胃消食解腻了,要不要来一杯?
    第17章 那书生和那女子(八)
    桃花镇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夜功夫,地上的积雪就去了十之七八。
    白星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墙头上的小雪人,然而不幸的是,迎接她的只有两张在寒风中簌簌作响的纸片。
    小雪人死掉了,被阳光杀死了。
    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白星攥着那两张彩纸沉默半晌,忽然仰起头,几乎带了点儿仇恨地瞪了太阳一眼。
    啊,这可恶的日头!
    墙角有一张大蜘蛛网,昨天被雪覆盖,压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任谁看了都觉得肯定没救的。没想到今儿雪一化,那蛛网便又颤巍巍弹了起来。
    如此细,竟如此坚韧。
    墙头融化的雪水顺着淌下来,将脏兮兮的蛛网洗得干干净净,许多晶莹的水珠要掉不掉地坠在蛛丝上,映出后面变了形的太阳和大柿子树,活像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
    重新落回地上的白星默默伸手接了一滴,心想这些凉丝丝的水,是不是就是小雪人变的?
    它曾经是雪,现在变成了水,说不定再过一会儿温度高起来,就要变成无形的气,飞回到天上去了。
    它回家了。
    这么想的话,结果似乎也不坏,白星好像稍微开心了一点。
    随着隔壁雷打不动的煮粥香味飘来,一并响起的还有一种奇怪的,白星从未听过的响动:
    “嘣~”
    “嘣~”
    “嘣~”
    像拉满的弓弦被放开后发出的弹击声,急促而有节奏,带着某种富有弹性般的神奇的韵律。
    可隔壁分明是个书生,并不通武功,更不会用弓箭。
    白星竖着耳朵听了半日,没听出个好歹,决定亲自去瞧瞧。
    两边熟悉了之后,孟阳已经不大耐烦巴巴儿从里面跑出来替她开门了,总是扬声一句“进来吧”就完事。
    今天也是如此。
    一声“进来吧”之后,白星就自顾自推门而去,一眼瞧见孟阳身处一片白茫茫之中。
    确切的说,是他面前摆了许多白茫茫的……棉花?身上还背着个奇怪的架子,从上面吊出来一条弓箭一样的东西。
    孟阳手持“弓箭”,将“弓弦”朝向桌上的棉胎用力打去,猛地射出去的弓弦便卷住部分棉花,将它们微微抛起又落下,方才自己听见的“嘣~嘣~”响声,就是那个发出的。
    白星傻乎乎看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就去熟门熟路地去墙角瓦罐里抓了一大把炒白果和山核桃,一边蹲着咔嚓咔嚓吃山货,一边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银杏果也叫白果,这东西生的时候有着可怕的臭味,可一旦炒熟了,就会摇身变为香气。
    山货特有的香气。
    细细品味可能有点苦,但这点苦非但不讨人厌,反而成了它不落俗套的特色一般。
    “弹棉花呀,”孟阳头也不抬地道,“棉被和棉袄过了一冬都被压实了,变薄就不暖和了,要翻出棉胎来弹一弹,重新把棉花弹到蓬松,这样才好穿了过冬呀。”
    被弹到的棉花经风一托高高飞起,在阳光中划开优美的弧度,重新落回去时,果然蓬松许多。
    不过有不少不够乖,或是沾到孟阳身上,或是直接落到他额发上,白茫茫一片。
    孟阳两只手都不得空,便用力撅起下嘴唇,猛地吹出一口气,将眼前沾的棉花高高吹起。
    白星嘴里嚼着喷香的银杏果,原地坐着一动不动,视线却随着半空中飞舞的棉花走远了。
    而那一声接一声的“嘣~”“嘣~”,也好像一直弹到她脑子里去似的,叫她一时间竟有几分疑惑,分不清空中白白的究竟是棉花,还是那关外纷乱的鹅毛雪。
    透过棉花它们之间的空隙,白星看到朦朦胧胧的光晕,看到大团大团的云朵,看到了桃花镇上空许多人家的炊烟。
    大约是早饭的关系,并不需要费大火,那些炊烟极细,一道道灰白色的炊烟沿着无风的天空扶摇直上,不知要飘到哪里去……
    多么美呀,只要有炊烟就有人家,而只要有人家,就有生命的延续。
    “……白姑娘?”孟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面前,身上还沾着许多细小的棉絮。他好奇地顺着白星的视线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看到,“你在看什么呀?”
    白星两只手指一捏,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山核桃,这才声音含糊道:“烟火气。”
    “什么气?”孟阳茫然地。
    “烟火气,”白星悠悠道,眼神有些迷离,“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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