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桃花镇不能住了是吗?
当六斤重的棉被折叠起来,体型远非“巨大”二字能形容得尽的,孟阳就这么背着过来,从后面看上去宛如移动的小山,又或是成精的老乌龟,隐约透出几分滑稽。
折腾了大半宿的他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但神情颇有点亢奋,兴冲冲道:“你请我吃肉,我送你被子呀!”
白星:“……”
其实我真的……
但当对上邻居那双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睛,拒绝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张了张嘴,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孟阳立刻解脱似的松了口气,小心地将包袱转移过去,挠挠头,“那个,我就不进去啦……”
姑娘的家还是不要随便进的好。
那棉被体积太过庞大,又因是新棉花而格外蓬松,白星两只手根本搂不过来,只好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大包袱背在身后,乌龟一样挪回去。
然后……她被房门卡住了。
等把被子铺好,已经是大约两刻钟之后的事情了,白星忍不住伸手去摸,只觉好像抓到了一片温暖的云彩。
她眨了眨眼,手脚摊开仰面躺在上面,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微微往下陷了陷。
她用脸颊蹭了蹭,啊,好软啊……
这是除义父之外,她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如此珍贵。
但很快,白星就被前所未有的焦虑所笼罩:
这被子来的突然,完全不在计划之内!
原本她就那么点儿行李,如有情况卷起来骑马就跑,可现在?
被子怎么办?!
这是别人送的宝贵的礼物,意义非凡,所以要带着跑吗?
白星下意识在脑海中想象:阿灰背上驮着她,而她背上则驮着巨大的小山一样的棉被!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完全不行。
这,这可如何是好?!
稍后两个人照例凑在一起吃午饭,因熬夜而倍感疲惫的孟阳很意外地发现,邻居看上去竟也有点恍惚的样子。
再三询问之后,白星才神情严肃道:“我挖了个坑。”
孟阳:“……嗯?”
大冬天的,你挖坑不累吗?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而是□□的,你挖坑做什么?
白星瞅了他一眼,没做声。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少,而一旦出口,就不再是秘密。
她是不会说的!
午饭的主菜是红棕油亮的红烧肉,副菜是白菜粉条炖豆腐,荤素搭配非常棒。
红烧肉用的是野猪身上最肥嫩的部分,孟阳先用热水褪了一遍猪毛,又用火烧过,再眯着眼睛对着光影仔细搜索,若有漏网之鱼,就用特制的小镊子拔掉。
这么处理的猪皮光洁如玉,只有毛孔不见猪毛,吃起来口感顺滑,不必有丝毫担忧。
其实每道菜都没有固定的食谱,全凭厨师喜好,所以哪怕同一种菜,不同人做就有不同的味道。
听上去似乎不够严谨,但恰恰就是这份随意,反而有种独特的人情味儿。
他将五花肉切成约莫一寸的四方小块,先在烧开的油锅里滚一圈,这么做可以收一收皮,让肉更紧致。
都说五花,意思是肥瘦肉相间多达五层,看上去犹如红白花朵,可这锅里的竟然多达七层!
孟阳站在锅边感慨,这头野猪生前怕不是桃花山一霸,才养得如此膘肥体壮,连切出来的五花肉都格外漂亮。
啊,美哉,美哉猪兄!
待外层的肉稍稍变色后捞出,油锅降温后再放入冰糖炒糖色,之后入黄酒和大料调味放香。做完这一切之后,再把五花肉倒回去,放入大量黄酒小火慢炖。
最好不加水。因为野猪的腥膻味本就比阉割过的家猪重一些,单纯用黄酒炖煮可以更好地去腥,而黄酒本身的香甜又可以进一步为红烧肉增色添香。
最成熟的方法是一气呵成:一旦盖上盖子之后就不可以开。但孟阳独自过活后日子紧巴巴的,并没有多少机会实验,自问暂时还达不到这样的水平,中间开过两回……
对了,一定要用沙煲!
做好的红烧肉软烂细嫩,筷子稍微一按就透了。虽然有许多肥肉,但油脂被完全煮出,一点儿都不顶人,更因缺少纤维而拥有如琼脂一般柔顺的口感。
猪皮是最劲道的部位,但这份劲道并不过分,只稍稍弹牙,齿尖儿略一用力,就会感受到突破屏障的成就感,肥瘦相间的味道疯狂涌入,叫人忍不住连扒一大碗白饭!
最妙的是来一勺粘稠的深红棕色的肉汁呀,酱汁和油花完美融合,只在流动间闪烁出晶亮的星星点点的油光。它们仿佛有生命般爬过每一粒米,不遗余力地将自己的颜色、味道用力涂抹……
白星先就着红烧肉狂吃一碗米饭,又去夹滑溜溜的红薯粉条。
粉条吸饱了白菜豆腐汤,又软又弹,像个混账孩子不听摆布。她吃得急了点,还被荡在半空中的粉条甩了个“耳光”呢!
被雪激过的白菜有多鲜就别提啦,绿色的菜叶泡在豆腐煮出来的乳白色的汤汁里,瞧着十足乖巧。
舀一勺带汤的白豆腐,略吹一吹,呼呼呼,又浓又香又烫!
孟阳竟然还做了糖蒜!
白星试着吃了一瓣,酸酸甜甜的,很是清脆,配肉可真对味儿啊。
孟阳对自己的手艺赞不绝口,将糖蒜往嘴巴里一丢,摇头晃脑道:“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嘿嘿!”
第19章 那书生和那女子(十)
要想饭菜好吃,似乎总要放一点油,再加上多了一人用饭,孟阳家中原本至少还能用大半个月的豆油,此刻竟已见了底。
白星要去老镇长家中拿脉换药方,孟阳便与她同去,正好送一些自己做的糖蒜,顺便回来的路上买豆油。
邻居嘛,就是要有来有往,不然光拿人家的,心里过意不去的呀。
看着孟阳将几头漂亮的糖蒜转移到巴掌大的小坛子里,白星眨了眨眼,径直翻过墙头,去自己屋子里挑了几个最大最好看的柿子出来。
柿子已经放软了,柔嫩好似琼脂,只要剥开表面的薄皮,立即就能吸呢。
进门时刘奶奶又在喂猪,见他们来十分欢喜,叮嘱了花仔不许抢食后,忙一手一个拉着进去,不由分说端了一盒芝麻棍糖出来,“尝尝,甜的呀。”
孟阳送上甜蒜,看了白星一眼,后者忙如法炮制,两手托着三个红彤彤的大柿子出来,小声道:“给您和爷爷吃。”
刘奶奶立刻笑眯了眼,欢喜地接了,赞不绝口,还特意隔着窗朝里面喊,“老头子,看两个孩子,又带东西来啦!”
刘爷爷从里面唔了声,像高兴又像责怪,“小孩子家家的……”
芝麻棍糖是用麦芽糖混了芝麻做的,中空且有又许多蜂窝状小孔,非常酥脆,若手上没个轻重,直接就捏碎啦。
麦芽糖本就极其香醇浓厚,而芝麻又是出了名的喷香,这两者混在一起,真的想不好吃都难。
刘奶奶对糖蒜很感兴趣,拉着孟阳交流心得。白星左手举着芝麻棍,右手伸出去给刘爷爷拿脉,咔嚓咔嚓一口接一口,腮帮子吃得一鼓一鼓的。
屋子里炕火烧得极旺,稍微有点闷,今儿日头不错,刘奶奶就把窗子开了换气,从这里望出去,恰好可以看见小花圃。
月季花遭了一场雪,竟也顽强地熬了过来,本就红红的花瓣越发如血般鲜艳,正随着瑟瑟寒风微微摇晃。
这可能是它今年最后一茬花了,再到明年,盛开的又会是谁呢?
管他呢!
它浓翠到近乎墨色的叶子也摇摆着,花颈挺得笔直,仿佛对这点寒意不屑一顾似的。
倒是山茶花提前就被搬进屋子:它们是耐不住北方寒气的。刘爷爷每天都往上面喷一点水,四周也摆了许多水盆,使空气不至于太过干燥。
简直像照顾小孙子一样呀。
而这些小孙子们也很争气,一个个奋力绽放,那红的黄的白的山茶花,花瓣又厚又浓,肉嘟嘟的可爱。
白星正看得入神,冷不防一根带着老茧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抬头一看,刘爷爷有些无奈道:“把脉的时候先别吃。”
瞧高兴的这劲儿,两条腿晃啊晃的,脉象都乱啦!
花儿就那么好看?
于是白星立刻不敢动了,活像一座木雕一般,嘴巴也抿得紧紧的。
刘爷爷:“……”
倒也不必如此,你这一紧张,脉象更乱。
而当刘爷爷示意她换另一只手时,她马上将芝麻棍糖换到空着的手中,嘴巴也疯狂咀嚼,将已经微微融化的芝麻糖吞咽下去。
唔,捂热了之后更甜了。
临走前,刘奶奶还偷偷喊他们过去,笑眯眯往各自两边的口袋放了茶叶蛋,低声道:“那老货本就觉少,偏还爱喝茶,我把他的茶叶都煮了茶叶蛋,拿给你们吃呀。”
两个人四个口袋,每个口袋里一只,好似瞬间多了四个圆滚滚的热源。
正屋那边传来刘爷爷的咳嗽声,故意拉得好长。
刘奶奶偷笑几声,摸了摸白星脑袋上的小卷毛,“去吧。”
“哎。”
两人出了门,对视一眼,忍不住各自掏了一只茶叶蛋出来。
刚煮好,还热乎乎的呢,要是现在不吃,放凉了多可惜呀?
鸡蛋外壳已经被染成可爱的茶褐色,表面有许多特意打碎的纹理,毫无章法地想四周蔓延,有香喷喷的热气幽幽散发,源源不绝。
咕咚,白星吞了下口水,才要下口吃,却听前面传来一声嬉笑,“啧,那边两个小呆子。”
两人下意识抬头,就见吴寡妇穿着件秋香色的绣花袄子,正探出半个身子来冲他们笑呢。
“风口里吃东西,也不怕肚子痛,”她吐出嘴里的瓜子壳,“过来。”
小孩子家家的,真是不知道厉害。
两人乖乖过去,回过神来时面前又摆了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里面浇了一点酱油和油辣子,红的黑的白的颜色交汇,朴素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