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两个衙役心道,看那厮摩拳擦掌的样子,可不像是玩笑!
奈何众衙役似乎极为看重河中锦鲤,当即停下脚步,又将这三人的来历和来意细细盘查几遍,更问明白他们会在何处下榻,一一记录在册之后,这才重新巡街去了。
孟阳看得瞠目结舌,又忍不住责怪道:“雁雁,都怪你呀,你最好祈祷接下来几天城里的锦鲤都活蹦乱跳的!”
不然照这个样子看来,若鱼儿们有个什么闪失,这黑锅可就要扣上来啦!
廖雁嘴巴漏风漏惯了,哪里想到这里的人这样较真儿,虽然自知理亏,但仍兀自嘴硬道:“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老子把鱼全都买下来就是了!”
白星幽幽道:“也不知谁刚才买青团都要借钱。”
廖雁:“……老子还有一大笔谢银存在黑风镖局,回头一并还你就是!”
孟阳叹了口气,抄着手摇头叹道:“雁雁啊,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有句话叫远水解不了近渴……”
廖雁:“……”
打死你们这对一唱一和的狗男女!
他们住的客栈跟南京城绝大多数客栈一样,都是临河而建,又因为占地颇大,还有一处单独辟出来的观景台。
如今气候转暖,众食客便都爱去外头观景台上吃,一边欣赏潺潺流水中跃动的鱼儿,一边品尝美酒佳肴,岂不痛快?
比秦淮河更出名的,大概是南京人爱吃鸭子的劲头,几乎街边每家店都有三两道代表性的鸭菜。
三人研究了菜单,又竟会说官话的店小二推荐,先叫了一个盐水鸭,又要了一人一份鸭血粉丝汤,一边等菜一边赏景。
推开客栈后窗就是宽阔的河道,高高的河堤上蔓延着大片藤蔓,相当一部分直接爬上墙壁,剩下的一大半都顺着堤坝,虚虚悬空在水面之上。
听说这是一种婴儿拳头大小的蔷薇花,待到夏日便会盛开,到时放眼望去,河两岸和大半屋子上都会穿上明艳的花衣。
这种蔷薇花味香而淡甜,等到那个时候,暖风一吹,整座金陵城都浮动着旖旎动人的幽香。
此时天色稍安,橙红色的落日余晖渲染天空,将随处可见的河面都染红了。
一条条小船悄然划过,荡开的涟漪搅乱一池金色。
不远处的桥头上,一个老汉一边敲着小鼓,一边用苍老却不失柔美的音调说着唱着,众食客纷纷闭上眼睛,手搭在膝盖上合着拍子轻轻敲击,脑袋也微微晃点着。
一阵晚风吹过,非但没有一丝凉意,反而暖融融的,想奶娃娃的小手。
白星三人虽然听不懂,但也觉得抑扬顿挫有趣得紧,便也转过身来,半趴在椅子背上,瞅着那老汉入迷。
过了会儿,鸭肉的味道将他们从沉醉中拉回,小二欢快地叫唱着:“盐水鸭,鸭血粉丝汤齐啦!客官慢用!”
在座三人都没吃过盐水鸭,但见那鸭子皮白柔润,表面亮晶晶油润润,微微透着一股咸香,似乎除了盐巴真的没加别的调料,不由有些踌躇。
鸭子可腥气呢,这不加调料,会好吃吗?
三人举着筷子面面相觑,最后也不知谁带的头,都夹了一大块,闭眼一咬。
哎呀!
这可真嫩!
又咸又香又鲜又嫩!果然不需要别的调味!
正巧小二刚给别的桌上完菜,路过他们这桌时就笑道:“几位客官若是方便,桂花开时再来吃!”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道。
“八月满城飘桂,头发丝儿里都是香气,”小二来了精神,当即摇头晃脑道,“这鸭子也爱啄食桂花哩,自然连骨头缝儿里都透着香,那时候的鸭子最是膘肥体壮,做来吃时,啧啧,那叫一个鲜香味美、肥而不腻!所以呀,天下鸭子以咱们金陵的盐水鸭为最,而盐水鸭呀,又以桂花鸭为最!”
许多本地人都对“金陵”这个名字颇有感情,所以如今虽然已经改名叫南京,但他们还是习惯以“金陵人”自称。
就像所有人都最爱自己的家乡一样,哪怕这小二并未走遍天涯海角,也没尝遍天下所有的鸭子,可他还是固执的认为,自家的盐水鸭天下第一。
稍后,三人又抱着一大碗鸭血粉丝汤,吃得满头大汗。
桥头上说书唱戏的老汉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但金陵城里的夜生活呀,却才刚开始。
所有的人家都燃起灯笼,而那灯笼光又照到水面上,波光潋滟,天上人间共一色,当真美不胜收。
次日一早,小二上来给他们送热水洗漱时,又开心道:“三位客官来得也是巧了,今儿城里举办文会呢,听说知府大人也会到场,还有舞龙舞狮,想必是极热闹的,三位不如去瞧瞧。”
本朝每年二月县试、三月府试、四月院试,三试皆通过者为秀才。如今府试已过,听说一干学子们成绩都不错,其中前几名颇有俊才雏形,知府大人心生欢喜,这才决定现身,亲自勉励一番。
需知每届科举成绩都算在地方官教化的政绩里,若是运气好,能遇见几块璞玉,提前收了做师徒名分,日后自然又是一份助力……于是在这重重缘由之下,知府大人现身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小二的话一出口,白星和廖雁就都齐刷刷去看孟阳的反应。
谁知后者却浑然不觉,正慢条斯理的洗脸,一直等他擦完手脸了,这才发现小伙伴们都在盯着自己瞧。
孟阳一怔,旋即回过神来,笑了,“我早就说过放下了,你们不必这样小心。”
他真的不想做官,而既然不想做官,科举什么的,自然也就无所谓。
见白星和廖雁还是不做声,孟阳索性笑道:“既如此,咱们就去瞧瞧热闹吧!我已有许久没看过舞龙舞狮啦。”
之前在桃花镇那边的庙会上倒是有,不过因为地方小,特别出名的舞龙舞狮班子也不爱去……但这里不同了,这可是鼎鼎有名的古都金陵呀!哪怕就算是舞龙舞狮,想必也是天下间名列前茅的吧?
见孟阳真不在意,白星和廖雁才放下心来,三人果然迅速吃完早饭,高高兴兴手拉手往文会所在的地方跑去。
不过这家客栈离得有点远,等他们去时,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三人努力踮着脚尖,也只能看见一片黑乎乎的脑袋。
甚至就连路边的房屋酒楼和大树,也都被人占满了!
廖雁就捏着拳头暴躁道:“看老子把他们通通打飞!”
孟阳:“……然后我们去班房探监?”
廖雁:“……”
就这个地方连条胖鱼都那么宝贝的样子,还真可能实现。
白星就见路边有一张桌子倒是结实,奈何上头已经站了几个人,她也不好像廖雁那样动手。
她揪着眉头想了半日,突然灵机一动,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大把铜钱,直接丢在地上,又伸出双手拽了拽桌上站着的几个人,满脸无辜道:“哎,是你们掉的钱吗?”
“啊?”那两人先是一愣,继而齐齐低头,眼珠子瞬间就亮了!
钱!
好多钱!
“是我掉的!”其中一人立刻喊道,麻利地跳下桌去。
另一人不甘落后,也跟着跳下去,又死命拉扯着前头那人的胳膊,死活不叫他得逞,“胡说八道,分明是老子掉的!”
两人撕扯着,连官话都顾不上说,最后各自操着方言叫骂扭打起来。
不多时,两个衙役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直接拿绳子往这两人脖子上一套,就地拖走。
白星麻溜儿跳上桌,又对孟阳伸出手,“上来。”
孟阳:“……”
还能这样的?
第97章 一更
三人挨挨挤挤站在桌子上, 一下子就比周围的人群高出来大半截,圈内热闹的景象瞬间一览无余。
果然有舞龙舞狮的。
这边的狮子长得好像也跟北地的不大一样,毛茸茸的, 更加憨态可掬一点。
小狮子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合着铿锵的锣鼓声摇头摆尾,追着绣球跑了一段之后, 似乎是嫌累,竟索性蹲在地上不起来了。
那举着绣球的人便又跑回来逗弄, 小狮子眨巴着眼睛仰头看, 又在地上滚了几圈, 似乎有些嘚瑟的样子。
瞧啊, 还不是回来哄我了?
真正的狮子没几人见过,但总觉得眼前这头非常灵性, 好像厚重的头套下面真的住了一个活生生的灵魂。
围观的百姓们哄然大笑,拍着巴掌叫好。
锣鼓声还在继续,从他们站的这个角度却已经能看到东边过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高举两面木质朱漆描金字官衔牌开道,后跟两溜儿衙役护送的文官轿子, 所到之处人人避让。
孟阳就对白星和廖雁道:“这是本地知府来了。”
他忽然有点着急, 开始四处打量, 看能不能找地方下脚。
若真来了官员, 按照规矩, 可不得行礼?奈何放眼望去, 四面全是黑压压一片人头, 别说下脚了,若非廖雁全程龇牙咧嘴恐吓,只怕他们脚下的小桌还能再爬上两个人呢。
舞龙舞狮都停了, 一干百姓纷纷跪拜,就见从轿子里走出来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文官,身材颀长、面容清俊,举手投足间颇有风范。
他穿一身四品文官服饰,端的仪表堂堂,面上又带三分笑,显得很和气。
知府大人先亲自搀扶起前面跪着的一个老叟,又对四下笑道:“今日本官与民同乐,都不必拘礼。”
因现场人山人海,许多爬墙上屋的百姓还没来得及下来呢,自然来不及跪拜。现在听了这一声,也就不着急了,又齐齐谢恩。
桌上的孟阳也跟着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且不说他们想不想跪,这下头挤得连下脚之处都无,小桌上也只好站着,若非要拜……也拜不开呀。
那知府先说了几句话,又笑了一回,看样子是要先跟百姓一道看过舞龙舞狮之后,再去主持文会。
他似乎是个极和气的人,并不摆什么官架子,更很有耐心地与下头百姓交谈,就连道路两侧爬树的、上房的,也没有流露出一点嫌弃的意思,反而笑呵呵颔首示意……
这人具体政绩如何,孟阳三人自然无从得知,可单就目前为止对方的表现和百姓们的反应来看,大约是个不错的官吧。
“原来这就是朗大人啊,”旁边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兴奋道,“来了三四年了,还是头回见呢!”
“可不是?朗老爷是什么人,那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岂是你我能随便见着的?”周围有人哄笑道。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老百姓的想法从来都很简单:谁让他们过好日子,那就是好官!
于是接下来,孟阳三人就听一干本地百姓夸赞起来:
又是平易近人、断案公正严明,又是从不多收苛捐杂税,甚至两年前这一带略有些洪水泛滥,那位朗大人连夜亲自上了堤坝,一连三天不眠不休,亲眼看着洪水堵住才罢休……
桌上三人也跟着点头,心道听上去,确实是个不错的官呢。
那朗大人与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要往街边提前包下来的酒楼中去:他从那里可以看到街上的舞龙舞狮,而百姓们也可一睹本地父母官的风采,稍后游乐活动结束后,便在酒楼内举办文会,十分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