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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景藩自言自语着做了决定。
    他看了一眼平平, 见她也正直愣愣地望着自己,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身形不高,她是仰着头的姿势, 表情也是格外的迷惘跟无辜, 甚至有一点小呆滞,跟她破案时候那种精明判若两人。
    从第一次见到无奇的时候,赵景藩就发现这个人不一样。
    国子监人才济济,广揽天子脚下各路少年英才, 这里的太学生们当然也都是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之辈,各有各的不凡之处。
    但在这么多人之中, 郝无奇依旧是极为引人注目的, 不管她怎么的扎堆合群, 她身上都有一种鲜明的特立独行的气息。
    无奇以为她跟这神秘的面具男子第一次相见是在青楼之中,殊不知他们的缘起还在此前。
    正是在这天策楼中。
    第一眼, 是他们三个灰溜溜地给赶出了琴房。
    本以为是寻常的罚站而已, 谁知下一眼,他们便扑啦啦地出了院子跟到了孙家。
    当时赵景藩本已经要下楼了, 鬼使神差的就停下来。
    而后,他看到那个身形最为娇小的家伙闪到后院, 她不慌不忙地指使蔡采石从孙家后厨偷水,自己却拎了个水瓢,一边喝水一边左顾右盼替他望风。
    她看似随意却步步胸有成竹,从容不迫,让赵景藩无法挪开目光。
    真没想到,在云淡风轻之中她三言两语地就诈唬住了孙胥长跟丫鬟珠儿, 把衙差们用了两天、甚至可能还会更长时间都发现不了的真相轻而易举地戳穿。
    在陈主簿追问他们为何逃课之前, 她同蔡采石林森三个又如同黄鼠狼般鬼鬼祟祟地沿着墙根逃走。
    当时赵景藩看着他们逃跑的狼狈, 忍不住低笑着骂了句:“混账。”
    天策楼不愧是观赏风景的最佳地点,赵景藩不费吹灰之力将这所有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忽然生出一个令自己都觉着意外的念头。
    因此才有了此后的青楼好戏。
    那间青楼他看不顺眼良久,因为跟地方捕快勾结,公然的贩卖人口,逼良为娼。
    他早就想灭了这个毒瘤,只是在灭掉之前,他想利用这个地方,看一场戏,所以无奇晕倒之前所听所感,并未错觉。
    赵景藩本以为这场他亲自安排的戏会有点精彩,没想到“精彩”到出乎所有人意外。
    他在二楼上俯视底下的那道身影,过分娇小,过分白皙,过分秀丽俊俏。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他一根手指就能戳死般的人,这样一个本来会陷在他布置的圈套里的小白鼠,突然反客为主,掌控了全局。
    那时候赵景藩惊讶地发现,他还是小看了那个人的能力。
    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追随那道身影,就像是会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他一出生就是凤子龙孙,不管如何,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自矜,再加上这幅太过出色的皮囊,瑞王殿下在千万人眼里都是最无可挑剔的,需要仰视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早早地对所有都失去了兴趣,目之所视虽然是花红柳绿的尘世,对他而言却是灰扑扑的无趣,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该做的。
    郝无奇的出现,在他的按部就班里划出了极其不规则的轨迹。
    他猜不透下一步会怎样,看不穿她小小的身体里那颗心想的是什么。
    这正是乐趣所在。
    忽然,他的“乐趣”歪头问道:“殿下你刚才叫我什么?”
    赵景藩道:“平平,你觉着这名字怎么样?”
    无奇眉心皱蹙盯着瑞王,有点疑惑,好像还带一点点抗议的咕哝:“我家里人才这么叫我。”
    确切的说,这算是无奇的小名。
    赵景藩问:“怎么,本王叫不得?”
    “能叫能叫,殿下请随意。”无奇立刻摆手妥协,这反正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一个称呼而已,别说是“平平”,就是“猫猫”“狗狗”,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赵景藩见她应了,才又转身,目光垂落,无意中却看见楼下蔡流风带着那两个鸭雏,像是在说话。
    “刚才……”
    “殿下……”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无奇呆了呆,忙停下来:“殿下您先说。”
    赵景藩反而不想说了:“你想说什么?”
    既然他君子之风了,无奇不再谦退:“殿下,您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
    管官的官,这听起来可实在了不得,无奇觉着自己没吃透瑞王的意思,但他好像也没有要多给解释的意思。
    瑞王仰头看着天上曳过的一朵白云:“不打紧,去了就知道了。”
    无奇把疑问咽下:“那,菜菜、我是说蔡采石跟林森呢?”
    瑞王侧眸看她一眼:“他们两个没资格。”
    “什么?”这句话简直让无奇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谁:“什么没资格?我们是一起的!”
    赵景藩似笑非笑地说道:“一起?”
    晴好的日影下,这张脸实在过分的美,眉眼熠熠有光,间接地坐实了那个外邦使者的传说。
    无奇赶紧把要说的言语调整了下,免得亵渎了这位王爷:“殿下,我们是一起去的少杭府,一起破案,我们三个是同进退的。”
    之前赵景藩说取消他们的二试资格,皇帝的话是金口玉言,王爷的话当然也不是儿戏,只怕祭酒已经听在心里去了。
    如今他说要自己当他的人,难道说就这么把蔡采石跟林森扔下了?
    她可不能干这种独善其身撇下手足的无耻行径。
    赵景藩道:“他们两个蠢蠢笨笨的,没什么用,别去丢本王的脸。”
    “殿下你看的只是表面,”无奇咬了咬唇,心中为难:“倘若殿下真的不想要他们,那至少恢复他们二试的资格。”
    赵景藩道:“本王先前已经说了不许蔡流风徇私,如何要出尔反尔?”
    “要么出尔反尔,要么就叫他们跟我一起。”无奇的胆子越发大了,她感觉到赵景藩兴许不会对她怎么样,毕竟刚才说的那么郑重,是要用她的,既然要用她,当然不会轻易取她的脑袋,只要性命无忧,她就可以蹦跶。
    赵景藩显然也意识到她的放肆,他低低地吸了口气:“你……是在要挟本王?”
    无奇还是很会变通的,立刻措辞委婉地表示:“当然不是,学生哪里敢,这明明是让殿下选嘛。”
    “本王哪个也不选。”
    “还是选一个吧。”
    “不。”
    “选吧……”
    “不!”
    “殿下……”
    “你滚!”
    “哦……是!”她像是个执着的小贩,在强买强卖推销失败后悄悄地后退。虽然是随时准备逃走的姿态,还不忘做最后的谆谆叮嘱:“我滚可以,别忘了选啊,不然、不然我可是不干的。”
    “你放……”
    瑞王一句话没说完,耳畔只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响,她居然已经跑了。
    此时此刻的赵景藩,有些啼笑皆非。
    无奇意识到她不会有危险,所以开始肆无忌惮,而赵景藩也意识到她的“意识”,可的确有点无可奈何。
    瑞王认为这郝无奇不过是暂时的刁蛮耍赖,无非是仗着自己对她有一点点“看重”罢了,她又的确有他喜欢的聪明才干,所以这种小脾性还是在他忍受范围内的。
    他把这个美其名曰为“大人有大量”,而她只是个“小人儿”。
    但瑞王不知道的是,他实在是过分乐观了。
    因为在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中,无奇会从最初的撒赖到逐渐地跳起来,跳到他镇压不了的高度。
    而赵景藩殿下,他会从愤怒,无奈,到天人交战无可奈何地接受、忍受,发展到对她的这种近乎“欺压”的行径……甘之若饴?
    当然了,假如是此时此刻告诉瑞王殿下以后的悲惨,他一定会嗤之以鼻,觉着乃痴人说梦。
    而对无奇而言,她也是完全没敢想的,如今她只求瑞王别生她的气而答应她的要求,这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有点像是养了一只娇憨可爱的小猫,它愿意挠一下打一下,自然无伤大雅,毕竟是宠物嘛,只觉着可爱。
    可到了后来,这猫儿越来越大,性子也越来越坏,对主人不理不睬,一不开心还会伸出爪子啪啪啪乱打一气,主人反而还是对它伺候有加,怕它受委屈,怕它饿着,怕它遭遇不测,所以竟加倍的爱护疼宠……
    简直不知道谁是主子。
    赵景藩听着那咚咚咚的脚步声远去,他皱着眉向下扫了眼,直到看见无奇从台阶上神气活现地跳下去,跑到了蔡流风跟蔡采石林森的跟前,才后退了一步。
    他知道她必然会抬头向这里看,而他不想让蔡流风也瞧见他正在看他们。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无奇果然仰头看了。
    但她只看见晴天,白云,巍峨的天策楼而没有看见赵景藩。
    她不知道赵景藩是故意后退,还以为他下楼来了。
    国子监内的上下官员还恭候在廊下,依旧的垂头敛手,像是一群泥雕木塑。
    无奇想想刚才的冒险,有些后怕,又担心说多了给人听见,便低低道:“咱们、先走吧!”
    蔡流风疑心她闯了祸,也轻声问:“别急,怎么了?”
    刚才他随着无奇的目光也往上看了眼,并不见瑞王。
    无奇支吾:“没事,王爷跟我说完了,叫我走的。”
    蔡流风打量着她的神色,抬手在她的臂上轻轻地拍了拍,带些安慰的说道:“那你先带着他们两个走吧,怕王爷还有吩咐,我再等一会儿。”
    他知道有蹊跷,也恐怕无奇惹了祸。
    倘若真是这样,自然得有个人留下来替他们挡着。
    何况这么一走了之并不是他的风格。
    无奇见他这么笃定,反而有些迟疑了。
    她也怕惹急了赵景藩,若是瑞王发怒,怎么好让蔡流风来挡着?一人做事一人当。
    蔡流风却转头对着蔡采石跟林森道:“还不走呢?”
    林森跟蔡采石两人心思直而纯,哪里知道蔡流风的担忧,当然也没看出无奇的迟疑。
    他们只是惧怕见到瑞王,所以听了这句,不约而同地如蒙大赦,当即迫不及待地拉着无奇一起飞奔而去。
    等到赵景藩缓步出了堂下,现场只留下蔡学士一个收拾残局的了。
    赵景藩扫了扫旁边依旧恭敬候命的众国子监上下,微微扬首。
    小太监走到跟前:“各位大人,且请先退下吧。”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复活过来,齐声答应,跪地磕头,一步步鱼贯挪后,退避而去。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一个人敢抬头乱看。
    等众人都退了,蔡流风走到台阶前,躬身行礼:“殿下。”
    赵景藩瞧着蔡学士端直的腰身,无可挑剔的风度,决定绝口不提郝无奇,只淡淡地问:“蔡学士还有事?”
    蔡流风道:“关于他们三人二试的事情……虽然有违校规,但其实也算迫不得已,请殿下三思。”
    无奇跑的太快了,仓促中也没来得及告诉他详细。
    赵景藩一听无奇没说,心里高兴了几分,脸上却还是冷若冰霜不露痕迹:“关于这件事,本王正在考虑。对了,蔡学士你消息灵通,不知有没有听说最近吏部的动作?”
    蔡流风当然明白赵景藩不会无缘故地提起吏部,且还是接着自己的话头,他的确是知道一件事。
    “先前太子殿下曾向皇上进言,说是天下之靖平朝廷之安泰百姓之乐业,其根本便在官吏,故而肃清吏治便是当务之急,所以特在吏部另设清吏司,主管普天之下的官吏,下到七品上到一品,只要是涉及官员的存疑案子,便交付清吏司处置,瑞王殿下指的是此事吗?”
    这不是什么新闻了,已经成定局的事情。
    起初还引发了许多的热议,甚至有言官出来跳了一阵子,但到底皇上还是特准批了。
    不过……听说新建的清吏司举步维艰,并没什么起色似的,所以之前那些议论才又淡下去了。
    赵景藩微笑:“学士果然七窍玲珑。”
    蔡流风突然想到刚才跑走的无奇,又看了眼面前的瑞王,他预感到什么,却从这张几乎美绝到雌雄莫辨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所图。
    赵景藩道:“学士聪明过人,本王也不必隐瞒,郝无奇便是本王要调到吏部清吏司的。不过,这人很舍不得令弟跟那叫林森的。以学士看来,这两人有资格进入吗?”
    这番话把蔡流风震了一震。
    无奇居然是赵景藩看中的人?且真的要进清吏司?
    这么说来,少杭府一行就可以解释了。那并不是瑞王的心血来潮,而是瑞王为他们设下的“考试”。
    蔡流风费了点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请殿下恕罪,下官、不敢妄言别的,不过舍弟心实而鲁愚,并无其他所长,怕是不能胜任的。”
    赵景藩道:“你倒是说的中肯。”
    他难得地流露一点笑的影子:“郝无奇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觉着与其让蔡采石给连累的无法二试,不如拉他一起入清吏司,但他不知道,你大概是不愿意让蔡采石进吏部的,对吗。”
    这清吏司虽是才建,但因为是个极敏感的存在,所以京城六部多半都已经知道了。
    清吏司主管的是天底下涉及官员的案件,那么在调查之中,势必会得罪很多人,而且差不多都是官员。
    蔡家是官宦世家,人际关系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假如蔡采石进了清吏司,这上下左右的不知道将得罪多少人,对蔡家又有什么好处?
    郝无奇只觉着该为了蔡采石着想,却忽略了这一点。
    不过看蔡流风的表现,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他拱手正色道:“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是按照舍弟的才干就事论事,不过,倘若殿下觉着舍弟能够胜任,这自然不在话下。”
    赵景藩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略微颔首:“这话说的动听,不过嘛,仔细想想,蔡采石也并非无可取之处,比如他是蔡家的人,扛着金字招牌,若是出行办案,自然方便很多啊,毕竟那些人别的不念,你蔡学士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瑞王是故意的促狭使坏了。
    他料定蔡流风不愿蔡采石蹚浑水,却正因为如此,让他灵光一闪,之前被嫌弃的蔡采石忽然闪闪发光,有了可取之处。
    当然,办案子的人情便利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另一方面是,能够因此而给蔡流风跟蔡家找点儿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要知道蔡家仗着是百年贵宦,两兄弟的父亲又是礼部侍郎、兼东宫太子的老师,给太子可是添了很多的忧烦。
    蔡流风眉头微蹙,虽不敢苟同却不便反驳。
    赵景藩看着青年学士皱眉的样子,却比先前在楼上看风景还要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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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平平翻身做主人指日可待啊有没有!
    这是第三更,稍后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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