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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恒在被子里靠近璎珞,她才知道傅恒未睡,于是放了书,轻轻抚摸他的头,柔声道:睡不着?傅恒轻声道:就想抱着你。璎珞觉得他比福隆安还像儿子,心里甜蜜,问道:疼得厉害?傅恒道:还好。璎珞又道:傅恒大人病了好。
    傅恒闭着眼睛笑道:为什么?可以陪你?璎珞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傅恒大人从不生病,我难得可以侍疾了!傅恒睁开眼来看着她。璎珞也看着他。傅恒又笑着闭上了眼睛,璎珞也感慨道:那年,你照顾了我十个晚上,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傅恒不说话。璎珞推他道:告诉我嘛!你想些什么?傅恒道:没想什么。我那时不都说了,你生病了,需要有人照顾。璎珞捏住他的鼻子,过了一会儿,傅恒道:好好好!夫人,我说!璎珞才笑着放开手。
    傅恒满足地吁了口气,道:那时候我想,我照顾了你,你永远都是我的了,我必须照顾你一辈子。璎珞笑道:必须?!傅恒点点头,嗯了一声。璎珞立刻躺下,对着他的脸道:这么说,傅恒大人不情愿啰?是为了责任照顾我一辈子?傅恒睁开眼睛来看着她,微笑道:求之不得!璎珞看见他眼里星星在闪烁,一笑躺下去,亲在他脸颊上……
    后来,璎珞靠在他怀里,傅恒从后面抱着她,道:那时候,确实是求之不得吧?你不肯,你要报仇,皇上也不肯。璎珞忽然觉得一阵心酸,转过身来,道:我怎么不肯!那天早上你走后,我看叶大夫进来,真觉得失望呢!傅恒笑起来,不说话。
    璎珞继续道:少爷,让璎珞好好服侍你,补偿当年,好不好?傅恒抚摩她的长发,道:好,但也不需要做什么,我又不发烧。璎珞道:我就在床上抱着你!给你喂饭!傅恒笑起来,道:你再不是小宫女了,你是纳兰夫人。璎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只有我们俩就好了。
    傅恒又笑起来,道:怎么你还和从前一样,长安不是你要生的吗?璎珞道:我很矛盾,我喜欢他们,他们是我和少爷的孩子,但又想少爷只有我一个人,我也只有少爷一个人。傅恒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心里就只有璎珞。璎珞欢喜地闭上眼睛,贴近他怀里,问道:那孩子呢?傅恒道:那是不同的。璎珞笑起来,傅恒真是太坏了!傅恒一直在摩挲她的长发,她渐渐睡着了。
    一场雷雨过后,天儿再不闷了,瀛台岛上更是湖风送爽。姜姜待在容妃的绮思楼里,自上回种痘,她和容妃熟悉亲近起来,她便想进宫再见容妃,容妃知道因为姜姜长得像先皇后,而七格格和九格格都在畅春园,见面少,所以皇帝也乐意她进宫,于是这日和璎珞说好,派人去玉京园接她进来。
    姜姜未满四岁,吃了晚饭,容妃和她玩了一会儿过家家,又一起逗猫,给她吃了一串冰糖葫芦,她就困倦起来,容妃便和乳娘一起给她洗了,在东稍间寝室的床上安顿好,乳娘出去后,她欢喜地亲了亲姜姜的小脸蛋儿,再抓了一把安魂香放入半桌上的奶油色釉蕉叶雷纹鼎里。为了接姜姜进宫,她教重新布置了这间卧室的陈设,专门挂了一幅《五子夺莲图》,就在这半桌后面的墙上,长三尺宽二尺,很大一幅。她看着画上五个胖童子嬉戏追逐,争夺莲蓬,淳朴古拙,憨态可掬,微微一笑。
    容妃正准备出去,却见皇帝走了进来。她于是拿手放在嘴上,教皇帝一起出去,皇帝还是走近床边,看了看姜姜。两人出外间到了西屋里,她便对皇帝道:今儿臣妾不能去陪皇上了,您去别人那里。皇帝笑道:又想了一个方儿推开朕?容妃也笑起来。皇帝道:朕今天不想批折子和读书,就在这里和你坐坐再回去。
    容妃点点头,教彩云等上来,自己给皇帝更了衣,然后让皇帝靠在榻上,自己坐在一旁给他捶腿。德胜在一边转风扇。皇帝十分舒畅,闭着眼睛假寐,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起来,只见容音向自己走来。他十分诧异,忙问道:容音,你回来了?
    容音微笑着一福,道:皇上,许久不见,您还没有忘了臣妾啊!皇帝道:朕怎么会忘了你呢!又道:傅恒,傅恒他如今是朕的军机之首了,你高兴吧?还有璎珞,璎珞,她在照顾傅恒,你放心吧。朕终于成全了你当日的请求,你高兴吧?容音微微一笑,道:多谢皇上,傅恒很好,璎珞也好,但容音还是有遗憾。皇帝看着她如怨如诉的眼睛,那里面有点点泪光,心里一恸,喃喃问道:什么遗憾?容音也看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道:皇上,在臣妾心里,最重要的是您,您是我的夫君。臣妾和您是结发夫妻,却未能践白首之约。
    皇帝长叹了口气,道:是朕的错,不然,你也不会中途离开。容音摇摇头,道:皇上,是臣妾没有尽到一个皇后的责任,也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于国于家都心存愧疚,没能照顾好您。皇帝落下泪来,道:不不,那不怪你,是朕对不起你,你原谅朕了吧?容音微笑着伸出左手去,拉着他的手,举起右手,给他擦去眼泪,柔声说道:是,皇上,您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太操劳国事。臣妾会日日为您祈福。说着放开他,盈盈下拜。
    皇帝忙要扶起她来,却扶了一个空,突然惊醒,哪里有容音?
    只见自己身上盖着薄毯,德胜还在另一头打扇子,那头墙上挂着金人王庭筠的《猫趣图》,陈旧黯淡的绢本,灰蓝色的山石,细弱的白色小花,柔软的草丛里卧着一只圆滚滚的白猫。那猫仰首向天,只能看见一只神秘的浅黄色猫眼和上翘的胡子,围在身上的尾巴作烟灰色。这边方几上放着黄地赭绿彩福寿纹大盘,里面摆着豌豆黄、驴打滚、开口笑、芸豆卷、茯苓饼等,容妃正从阿依手里的托盘里,端出两个绿彩游龙戏珠碗放在桌上,里面是藕粉。榻对面是一大幅墨笔屏风,水气濛濛中疏落的湖景楼台,古雅清淡,正是他自己所画的《瀛台胜景图》。
    皇帝怔怔地看着容妃,还是如堕梦中,容妃示意一旁立着的阿依和罕古丽下去,然后一笑,拿了一碗藕粉,坐在榻边,一边调,一边说道:皇上,您梦见了先皇后娘娘?皇帝吁了口气,道:你怎么知道?容妃道:你刚才一直在叫容音容音。皇帝看着她,掉下泪来,道:容音说,她和朕未能践白首之约,她原谅朕了。容妃点点头,不说话。
    就在此时,李玉从屏风外匆匆进来回道:皇上,玉京园刚来人报讯,说傅恒大人摔伤了,半个月不良于行,不能出门。叶大夫已去看过,没什么大碍,只说养着,请皇上放心。皇帝和容妃都吃了一惊,容妃忙将碗放回几上,问道:摔伤?怎么摔伤的?李玉便道:听说是福隆安小少爷淘气,从树上摔下来,傅恒大人去接他摔伤的,孩子没事儿。
    皇帝笑起来,摆摆手,叫李玉下去。容妃于是又拿起藕粉来调。皇帝摇摇头道:傅恒啊,成天不着家,回家还摔了,明儿叫折子往他家里送。容妃也笑起来。刚才的伤感一扫而空。皇帝将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摸了摸容妃的手,容妃于是一笑。皇帝道:怪不得梦见容音了,她这是放心不下啊。
    容妃道:先皇后娘娘最放心不下的是您。然后继续调藕粉。皇帝吁了口气,道:你和她说的一样,这么多年了,朕都没有梦见容音,可见现在她是真地原谅朕了,才会入梦。皇帝的语气淡然,容妃却觉得心里猛的一恸,停了手,原来这么多年,他都没梦见先皇后啊?!因她不问容音的事,知道福康安身世之前不问,知道之后更不问,皇帝和她说的也少,她完全没想到,怎么他和顾沁也有日子了,竟然也没梦见先皇后?!
    再想这么多年,她和皇帝经常睡在一张床上,确实没听他在梦里叫过容音,但皇帝睡觉一向安静,而且他一般睡得都较沉,不怎么做梦,所以她没在意,那时魏湄听见他叫了两个名字,还有他做关于璎珞和她的噩梦,都绝非常态,所以那时她和皇帝自己都很诧异。当日在玉京园里她曾叩拜容音的牌位,而皇宫里连容音的牌位都没有,皇帝允许魏湄去长春宫祭拜,但他自己还是不去。这才明白了一切,原来,皇帝是觉得容音并没有原谅他……冲口而出,道:今晚您就在这里睡吧!
    皇帝诧异地看着她。容妃道:是,本来臣妾今晚要带着姜姜睡,如果皇上不介意,那么小的孩子能占多大点儿地方。皇帝向门外看看,然后道:朕明白了,是因为姜姜进宫。容妃早就是这么想的,于是点点头,微笑着将手里的碗递给皇帝。
    这个夜晚,姜姜睡在容妃和皇帝中间,三人一夜好眠。姜姜出宫的时候,容妃将这个晚上的事写在信里告诉给璎珞,璎珞和傅恒都很是意外又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了,他们二人也不知道,因他们也是尽量避免在皇帝面前提容音,除了说事。自此后,姜姜几乎每个月都要入宫。
    容妃后来又写信告诉璎珞,说皇帝自己在天黑后回紫禁城去了长春宫几次,每次李玉都守在外面,不知道皇帝在里面做什么,但应该就是和先皇后娘娘说说话。每到这个时候,李玉都会差德胜去告诉她,她都会去藻韵楼等着皇帝回来。皇帝回来时,她还能看见他脸上有隐隐的泪痕。
    进入夏天以后,京城里曝晒,但爱莎和尔晞阿妈还是会去喇嘛庙里拜菩萨,每次阿妈还一定要带着孙子,倒是时间都不长。因椿树胡同离隆福寺比较近,所以都是去隆福寺。昨日一场雷雨,今晨天气凉爽,早饭后,爱莎检视过给金川寄送的东西,又是两大箱,教管家去办,便带婆婆和儿子去了隆福寺。
    隆福寺居于非常闹市。因普达娃喜欢,爱莎在家一直穿着青衣,尔晞也穿藏袍,待出门便做满妇打扮,就像京城大街上一对普通的富家婆媳。爱莎叫护卫和马车照例等在山门外。二人进正殿“慈天广覆”拜完菩萨后,她见阿妈还在菩萨面前念经祷告,于是便要乳娘抱着又睡了的儿子和自己一起往后殿的酥油灯走去。
    走了一会儿,心里觉得异样,猛一转头,乳娘和儿子果然不见了,她惊骇之极,刚要张口呼唤,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身材高大,皮肤细致,像瓷器的胎骨一样坚密,洁白,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柔眉细目,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瓜皮小帽,黑亮的辫子垂在脑后,正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位气质高贵的佳公子,就像京城里的翩翩王孙,但他的眼光是那么安详平和,又似乎闪着睥睨万物的神彩,却和他的年纪不符。
    有人走过这少年身边侧目,她却愣在了原地,忘了惊呼。
    这少年静静地走上前来,走到她面前,柔声说道:普姆达娃,你好吗?她不置信地看着这高瘦的少年,又四下望望,现在时辰尚早,除了几个寻常的香客,并无别人。这少年又柔声道:你的儿子没事,你的婆婆也没事,我就是来和你说说话。爱莎叹了口气,看着这少年,也用藏语低声道:爱莎见过噶玛巴。
    这少年笑起来,又柔声道:请和以前一样,叫我多杰。爱莎点点头,道:多杰,普姆达娃早已不在这世上。这少年也点点头,说:是我不对,我应该叫你……爱莎。爱莎,这个名字真好听。天气很好,我们一起去后面走走吧。这轻言细语的恳求,叫人不忍拒绝,爱莎心里一酸,点了点头。这少年正是噶举派第十三世活佛,还未满二十七岁的敦都多杰,他脑后的辫子自然是假的,是缝在帽子上的。
    两人出了后殿,在石板路上默默走了一阵。爱莎忍不住问道:你早知道了,还是才知道的?啊不,你一定早知道了。多杰看着她,温柔地道:不,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是你回金川以后。爱莎惊异地看着他。多杰也看着她,继续温柔地道:我叫金川那里的噶举派信徒照看一下你的父母,没想到……爱莎,太好了,你还活着!
    忽然之间,爱莎热泪盈眶,停下脚步,跪下向他叩拜。多杰忙要拉她起来,但手伸到一半,缩了回去,微笑道:快起来,别人看见了。爱莎站起身来,哽咽着道:我和普达娃,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欺骗了你……你一直对我很好……对不起。多杰眼睛也湿润了,但摇摇头,说道:其实我早该想到。普达娃,他怎么可能会让你死呢。
    爱莎问道:你不怪我们?你怎么会来京城?来见皇帝?但我怎么没听说?多杰摇摇头,道:没人知道我来了这里,楚布寺以为我在闭关。我……还有杜松,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们。爱莎又热泪盈眶,看看,跋山涉水万里之遥,只为了来看看?!
    多杰还是温柔地说道:爱莎,虽然你改了打扮,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美丽,那么端庄。杜松,他去见普达娃了。你这就回去吧,你的家人,他们就在殿外面。爱莎忙道:那你呢?多杰道:我们后天就离开,待回到楚布寺,就快两个月了。爱莎道:不,你和我一起回我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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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充上一节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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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谷丰登】出自处战国时期的《六韬?龙韬?立将》:“是故风雨时节,五谷丰熟,社稷安宁。”后人根据五谷登,借用“蜂”、“丰”谐音,“灯”、“登”谐音,再加上谷,或直接借用五谷,再配上宝瓶、灵芝等组成这一吉祥图案,寓意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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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京园】应该就是马神庙街的忠勇公府,是在(傅恒)原来宅邸的基础上扩建而成,于金川战后,乾隆十四年春落成,乾隆御制诗里称其“在东安门内迤北……今奏凯欢朝,适届落成”。内务府亦有奏案,“遵旨于东安门内迤北建大学士傅恒赐第……共房七百七十八间,游廊二百五十八间”,当时四阿哥的履亲王府也差不多这么多间房,足见斯园当日之无比辉煌,是当时唯一一个将府邸建在皇城内的大臣,和亲王府履亲王府荣亲王府等全部都在皇城之外。道咸年间的书里将忠勇公府形容为“阀阅皆王邸制度”,“其面积之广,建筑之壮丽,当年为北京第宅之冠”,其时已经过了富察家的鼎盛时期了。那时候,只有王府才叫做“府”,大臣宅邸包括公府都不能称府,所以叫“第”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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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同时修建的富察家宗祠,后来边上还增建了和嘉公主府,即福隆安的府邸,在马神庙街连成一大片。1898年戊戌变法时,在和嘉公主府基础上建京师大学堂。民国元年在公主府旧址又建北大二院(理学院)。大约在1931年,福隆安后人富察永将其余傅恒府和傅恒祠售北京大学,为北大文学院和北大地质馆址。除了住宅,傅恒的家庙也被北京大学买下,还被梁思成、林徽因共同设计成了北大地质学馆。而北大未名湖一带在清朝属于傅恒的另一所大宅淑春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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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里为情节安排,将玉京园设为皇城里另一处较小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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