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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手中紧握的野鸭子荷包,唐一魇终是在深吸了口气后暗下决心,将轮椅推进了季娣筱的闺房。
    其实与其他人借住在齐府状况不同,季娣筱自打上次从城南回来后便真正在齐府内有了个专属于她自己的院子。
    而这院子便是不久前齐小夫人常年居住,但因为搬去与齐沐同住而空下的那个庭院。
    想着吴筱筱已经成亲,自然没有再分居的道理,所以在接收到齐夫人的同意后管木子当场命人将屋内的两张床榻弄出去了一张。
    至于这空出来的地方则是在事后弄成了个小书房。
    屋内,院主人夜里休息的位置和书房间有些几扇小门隔着,而这儿也是唐一魇抱着赴死心态进入女儿家闺房的最终底线。
    书桌前季娣筱正在整理着最近几个月有关季家戏院的一些琐事。
    听着轮椅自带的细微吱丫声越发靠近,但还是停留在一个相对礼貌的距离时,她仅仅将双眸抬起,对着稍显拘谨的人回以一个轻笑后便再次将视线放回到良叔之前特意送来的书信之上。
    将唐一魇唤进来的主意是季娣筱自己提出来的。可在做出邀请后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小书房内坐定的同样她。
    当时在屋外的唐一魇并不知道,他因为内心纠结产生的肢体小动作其实早已被人透过余光瞧得一清二楚。
    就连那下定决心后的赴死壮士样都被人看得明明白白。
    “嗯?这个木偶娃娃不是……”
    因着季娣筱认真工作的态度,成为齐府第二闲人的唐一魇在隔了老远看清要处理的书信还有十几封后,自己自愿降低了存在感。
    就连忍不住四处打量的视线都被他收敛又收敛。
    可当视线慢慢移动,最终定格在放于书柜上的那个半成品木偶娃娃时惊讶开了口。
    只是话未说完,而他瞧见因为自己的惊呼弄得季娣筱分神时,心中愧疚感又瞬间将之前的喜悦压制。
    “那是姐姐之前在狼河寨让圆儿哥转手放在我这儿的,说是小女孩儿的东西,怎得你也认识它?”
    现在的唐一魇就跟个受了惊吓的兔子般双唇紧抿,一脸慌张注视着季娣筱。
    她真的怕要是自己今日不开口将这事儿给摆明不在意的态度,想必眼前人今晚都要因为一时间不小心的过错而伤心失意到不肯进食。
    “我认得……它……是我当日做出来拜托章捕快他们带去的。”
    小心解释着自己为何反应过度的理由,见季娣筱并未表示态度,反倒依着一个表情从始至终盯着他看时,唐一魇又忙解释道,“我这个刻的是你!”
    “我知道。”季娣筱点头。
    从那木偶娃娃的穿着打扮,神态动作看去应该没有人会猜不到是南月筱吧。
    “我将它送给齐小夫人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似是做了亏心事,更怕季娣筱误会他将木偶赠给管木子的意图,为了自证,唐一魇将轮椅挪到了书柜面前。
    可伸手够东西的动作却是因为书柜过高,木偶放置的太过于里侧失败了。
    书桌前,椅子因为挪动与地面发出了“呲呲”的摩擦声。
    起身,走近,一手小心将木偶从高处拿下,季娣筱另一只手则是将连接在木偶关节处的多处细线托着。
    待将整个物件安全放于唐一魇手中时好奇问道,“我想的是哪样?”
    “就是……当时我和管木子做了交易,可我都把兄长供出去了,她呢!非但没有完成答应我的事情,还跑到城南外的狼河寨去当什么女神婆,我就是……就是不甘心才托别人帮忙将这未完成的木偶送去。”
    唐一魇说话的声音伴随着事情的全部揭露越来越小,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嘟囔了句,“早知道那个时候你也在我就画个更好地送过去了。”
    “这个很好。”
    “嗯?”
    “我说这个提线木偶做得很好。”
    加重语气确认唐一魇做木偶的手艺真的很不错,而在看着目的达成后季娣筱还是将物件讨要了回来。
    这个木偶其实一直都是放在寝室内的梳妆台上供她每日闲来无事时瞧瞧,今日也是见着人来,她才临时起意将木偶换了位置。
    可在意识到唐一魇欲想将半成品要回,重新雕刻一个完整的时季娣筱终是拒绝了。
    有时候物件价值,完好程度并非重点,而是在某个特定的重要时刻出现便在无形中赋予了它不一样的含义。
    “那我到时候再做一个新的,和这个放在一起。”
    瞧着一半色彩艳丽,一半只有木头原本颜色的木偶始终不妥,唐一魇在被婉拒后还是提出了重新做一个的想法。
    见着季娣筱点头同意,唐一魇也算将心放回了肚子,可在看着木偶以南月筱为模子,雕刻出来的戏台装扮时,心中另一块儿大石头又将他压得有些难受。
    “……你……以后还会让南月筱出现吗?”
    试探性触碰着一个看似禁忌的话题,唐一魇觉得若是季娣筱反应稍显激烈,或者避而不谈,他一定在第一时刻郑重道歉。
    可季娣筱在听完他的疑问后仅仅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手中还在将刚才弄得有些杂乱的木偶线重新整理。
    “你呢?希望南月筱即刻消失,还是重新出现?”
    “我其实都可以,只是……”唐一魇欲言又止。
    在他心里,他其实希望戏台上的南月筱可以一直存在。
    因为当四周灰暗,只有台上有光亮存在的那刻,南月筱就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同样也像是世间凡尘不可触及的那颗星闪。
    在黑暗里隐藏了太多追随光亮的凡人,而他亦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所以当意识到那星闪即将失去光亮,以后也只能隐匿于他们中间的瞬间,一直藏于角落默默仰望的唐一魇想要不自量力的勇敢一回。
    可即便如此,他仍明白决定权从未出现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是什么?”
    面色如常逼问着对方未说完的话,在瞧见唐一魇神色黯淡地摇头,视线也开始下意识逃避自己时季娣筱莞尔一笑。
    “唉,看来我得告诉南月筱一声,就是不知那十多年的台下功,和日夜受的责打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是呀,用不……你说她还会出现!”
    总算反应过来的唐一魇猛地抬头,看出对方眼中的肯定后惊喜被化为连连尖叫在整个屋内响起。
    连带着屋外停留的小鸟雀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声响接连飞离。
    “可你们都是二十五岁便离了戏园,又怎能唱一辈子戏。”
    欢喜过后伤感总是紧接而至,回想着数百年来季家戏班的当家人都是在二十五岁当日隐退,取而代之的便是辛苦培养了近十年的下一任班主。
    想到这儿唐一魇又难免有些伤感。
    “姑姑她们不过是寻了另一处戏台去唱戏罢了。”
    有些往事不便多聊,季娣筱也只是将答案确定后便不再多言。
    自古以来身处戏院的她们既能唱青衣,又能唱旦角儿,依着戏院的规矩,戏开场了不论台下是人是鬼都没有停下来的规矩,可若是戏停了,就没有约束人的道理。
    数百年的家族心酸,数十代人的隐忍,可这些又岂能和她们的一腔热血相比。
    学戏的过程实在是太苦,苦到大雪纷飞练功时,苦到每日都在以泪洗面中她们却是在不知觉中真正成了戏中人。
    可戏终究会散,台下的戏迷以及台上的风光都会在岁月的消磨中悄然逝去。
    与其临到终头一身落寞离场,索性她们就来个反其道而行,在风光无限好时公然消失在世人眼中。
    正如季娣筱所言,历代退出的班主并未失去戏台,只是在一处无人注意的桃花源里清唱只属于她们后半生的戏曲。
    而这份退隐需要每位下任班主心甘情愿地承担。
    时至今日季娣筱尤记起姑姑真正离开那天的喜悦,而她也在接受着七姑娘对于她的最终祝福。
    小书房内因为要处理的书信实在是太多,在简单回忆了下过往后季娣筱已经重新投入到了无止境的处理信件之中。
    至于还留在屋内的唐一魇则被允许翻看放于书房一角落里季娣筱多年来从各地收藏的名贵字画。
    画卷还在被一张一张展开,再一幅一幅地卷好,等到拆开第不知道多少份的那刻时唐一魇的双眸却是在看清楚画像上所画为何时瞬间瞪大。
    在画像上有着个和竹迪子十成像,但又年轻许多的年轻男子,以及右下角处被印上了刻有“季七”二字的印章。
    ……
    好事看不到,坏事一麻串。
    管木子没有想到昨儿个和齐沐月夜下长谈的结果居然是当晚她要独守空闺。
    回想起昨晚那个毅然决然离开的身影,她恨不得回到当时,将齐沐扑到在身下,然后再揍的他娘都不认识儿子是谁!
    只是这份对于当时没能反击的悔恨在长迈和另两位老家伙出现的那刻戛然而止。
    “怎么样?让你们查得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有关章国延他爹和茹慕钦关系一事儿,因为管木子实在是人生地不熟,也不了解当年有关怪面女妖的任何线索,所以在那晚和章国延聊过后她就连夜去找了三位长辈来帮忙。
    算来到今日也查了十来天,应该是有点消息能缓解下她现在的郁闷心情。
    只是大和尚欲要和她交流的举动被长迈一个抬手动作打断了。
    “怎么了?”
    不明就里地观察着几人间的暗潮涌动,在看看玄虚被人拦住后选择闭口不谈的样子,管木子单方面猜想可能事情还没有苗头,或者存在些什么难言之隐。
    既然对方不愿意和她透露任何,她也就没有再纠缠下去的必要。
    在和三人尴尬笑了几声后,管木子心里翻着白眼就想先行离开。
    “你要去干嘛!”
    脚下步子刚踏出两步,管木子就被身后长迈的质问叫停了动作,“我去找小师叔聊聊天。”
    说完继续往外走,可这次仍未走出两步就又被一左一右伸出的两个胳膊拦住了去路。
    “你们不给我说,难道我去问当事人都不行嘛?”
    抬手欲要将竹迪子和玄虚推开,但在发现所有努力都如同以卵击石般无用,而她用来推搡的手还有些疼时,管木子干脆身子一弯,欲要从两人胳膊架空的下方钻出。
    “你要敢多走一步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长迈的恐吓在管木子越过障碍的同一时刻响起,偏偏这般威胁在管木子耳中多是落得一听。
    脚下步伐还是按照先前的想法继续前行。
    直到……
    “你有病呀!打我干嘛!”
    膝盖后方受到的痛感让管木子的右腿瞬间失去了支撑。
    而在打中她的第一个小石子落地那刻,整个人也因为另一个力道袭中左腿膝盖处而双膝跪下。
    她身上的痛感也是顺着双膝重重砸在地面的同时整个将人吞噬。
    “长迈,够了!”
    因为管木子的破口大骂,长迈握在手中的第三颗石子眼看就要朝着跪地之人第三处手肘袭去。
    可在抬手的前一秒却是被重新走回到屋内的竹迪子呵斥住。
    “不打她,她不会长记性的!”
    即便石子被收回,可长迈心中怒火仍未被轻易压制,只是这般肆意诋毁之言在管木子耳中竟是异常讽刺。
    就着大和尚的搀扶站起,管木子咬牙切齿道,“我长不长记性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有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就凭我是你爹!”
    尘封多年的秘密总有被揭穿的那天,就像是吴筱筱告诉众人有个娃娃落地生根的消息一般。
    同样,两个秘密出现的时机一样的不恰当。
    “你是谁爹都不能无缘无故打我!”
    根本不在乎长迈隐藏的身份为何,也不顾这份关系与自己是否相关,管木子现在就只想知道她为什么要遭受这平白之冤。
    “你还敢问我理由?我倒要问问你最近和齐沐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天下来,齐沐和管木子之间的微妙气氛可能除了被齐沐刻意隐瞒的她外,所以人都看出了其中问题。
    可在看着管木子理直气壮反问“我和齐沐有什么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时,长迈心中怒意根本抑制不住地爆发。
    “你平日里任性妄为也就算了,齐沐时常惯着你,我们这么多长辈也不愿插手,可如今你这般冥顽不灵,昨日竟是将人撵出屋内,我看怕是他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了!”
    “废话!我嫁给他,他不惯着我,难道惯你们这群老东西嘛!”
    平白无故遭人污蔑,管木子气不过,弯腰捡起刚砸中她的石子就要往回砸去。
    奈何和一群老古板从小习武的本事相比,她扔出去的暗器在下一秒就被人轻松拦下。
    等到长迈握住石子的手再次张开时,本应坚硬无比的石子竟是全部化为粉末状,伴随着清风拂来,被幽幽吹散。
    “……那我都把他惹了,你要我怎么办!”
    见好就收,在剩余的粉末被长迈反手悉数散落在半空时管木子就已经将嚣张收敛,可与人交流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犯冲。
    “你说的事情我们会继续帮你查,你之后就不用插手了。”
    今日前来,长迈便是不想再让管木子和茹慕钦有任何牵连,所以在管木子欲要开口争辩时就被一个带有警告的眼神弄得当场被话噎住。
    “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狠声巴气地满口应承,管木子只想将事儿先糊弄过去,反正出了这门下次再见面时就不知道是谁揍谁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委曲求全换来的却是长迈的得寸进尺。
    “你知道就好,等过两日事态平息了你就和齐沐好好过日子,然后再生个小的安安稳稳就成。”
    “生孩子?……我有小圆子了。”管木子不解。
    “圆儿哥不是你儿子!”
    “他是!”
    “他是季家长孙,以后是要继承城南季府的所有产业,你也莫要胡闹,免得到时候让季夫人难做!”长迈厉声揭开事实。
    齐府内,没人知道齐小夫人当时为什么会在狼河寨捡个五岁大的娃娃当亲儿子对待,同样在场三位长辈也不会知道因为一句话会导致管木子的反应如此激烈。
    “小圆子永远都是我儿子,他这辈子也只能有我一个娘亲,你们……都有病!”
    在怒吼完这句话后管木子直接推开了大和尚的搀扶,不顾竹迪子阻挠逃离了现场。
    那天下午,每日最热闹的晚膳桌上因为某个叽叽喳喳身影的缺席而变得只有咀嚼声和筷子夹菜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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