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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及动工,乡间又生出事来,却是有佃户想求减租。
    第32章 手段
    地主不好做,衣食饱暖不假,却也劳心伤神,不止是收租时与佃户摆起威风。佃户不喜时,地主日子也不好过。譬如眼下,程老太公一去,佃户内便有那不安份之心,yù借程家易主、万事艰难之时来占几分便宜。
    程老太公的成例,乃是每年年初,便要理一理佃户,天灾人祸十分穷困的周济一二、游手好闲十分懒惰的便不与他地种。这法子早经教过程谦,程谦并不打算更改,不意他不yù改,旁人却还想改上一改。
    程家并非那一等盘剥克扣之家,更因子嗣艰难,反要修善积德,比旁家尚要宽容一二。却不知人心总有不足,固有那一等念着程家宽和,盼着与他家长久租种田地的,亦有那一等要趁火打劫的。因想:程家大户,也不在我这几两银子。他们拔根汗毛,比我腰还要粗,得少jiāo些租子,家中也宽裕些。心中另有一等不能言明的想法:程家现是女户,一个男人是赘婿,当不得家、做不了主,余下一家子女人,又能刚qiáng到哪里去?
    一头是自家将将温饱,稍有个差池便要饿死,一头是一家子肥羊,有便宜不占,是无天理!
    然则闹也要有个名堂,恰程老太公死了,扯他老人家名头出来,真真是死无对证!便信口雌huáng了起来,因指庄头:老太公在日曾说我家艰难,要与我减租。你并不懂,休要多言。我只与他家户头说,不理那赘婿。
    这庄头说是庄头,却与豪贵人家之庄头不同,不过是担个名儿,代收些租子、传个话,与那一等二地主实有霄壤之别。不得不又跑一趟江州,将这话软和些儿说与程家。
    程谦冷笑道:我便知有些东西按捺不住。
    庄头道:姑爷,小老儿倚老卖老说一句儿,这等无赖,沾不得。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哩。待答应时,又怕有人跟着学。待不答应,闹将起来,与府上面儿上又不好看。他这说了一串子话,也没给程谦出个主意。
    程谦道:我知道了。捧砚带老丈去厨下用了饭再回,再与老丈一陌钱雇辆车儿回家。
    庄头看一看程谦,亦不知他要做何打算,yù言又止,终跟着捧砚去了厨下。他心中也犯疑,亦想看一看程老太公去后,程家有何变动,是以只说事,并不出主意,只冷眼旁观。若能立得起来,他便一意帮忙支应,若立不起来,他也好趁早找新门道,改换门庭之前提醒程家一下,若种不得地,索xing卖了,于城中置几间铺子取租,左右在眼前,也好看顾。否则纵是良田,只要侍弄的人不上心,三、五年下来也该荒了。
    程谦回来与林老安人、秀英一说这事,林老安人便道:哪处都有好人、哪处都有没良心的哩,犯不着为这一个两个无赖置气,户头岂是他想见便可见得的?素姐身上有重孝,怎能轻易出门?你们两下去一回,与他做个了断。把玉姐也带上,她也当晓事了。
    秀英抿一抿嘴,看一眼林老安人,见她满头银发,额上眼角堆着皱纹,想她一把年纪尚要为子孙cao心,便不在她面前咒骂,以免林老安人跟着闹心,只说:我们下乡去了,家中只有阿婆与娘,还要招泥水匠修葺房舍,如何看顾得过来?
    林老安人道:都去,都去,我知道你不放心你娘,有我在,你怕甚哩?她身上尚有三年重孝,且与我在小佛堂里为她爹诵三年经罢!想来你阿公日日看她诵经,知她不曾出去惹事,便也安心了。
    当下说定,程谦一家三口儿便往乡间理事,依旧住在前番所住之处。到得下处,且不理事,程谦与秀英商议:且把那一等无赖晾上一晾,将正事办完。秀英道:你说甚便是甚。程谦不由多看秀英一眼,以秀英的脾气,合该放下其余,先将那闹事的唤过来一顿好骂才是。
    秀英终忍不住道:你看我做甚?这里事qíng原是你管,自是你懂的多。我又不是那一等无知妇人,要做甚也不急在这一时。太公在日也曾教我,先将正事料理完是正经,这世上总是好人多,只要这些人在,就走不了大褶儿,且将人心定下,有甚事也无关大局。
    程谦笑道:娘子说的是。
    秀英一甩手儿,起身道:油嘴滑舌。我去看看玉姐,朵儿家在这里,那丫头忠字上头甚好,我还想留她长久伴着玉姐哩。止她家里不好,总要想个法子绝了后患,免得拖累玉姐。
    程谦道:这又何难?教她知道她爹娘是甚样人,纵有骨ròu之qíng,也不至为那样父母而卖主。
    秀英哼一声:说得轻哩,我须得去看着。
    当下各行其是,程谦唤来庄头,将各家佃户qíng形与户头一一核实,秀英往看玉姐。次日,程谦先将那等老实佃户唤来,一总与他们说话:我们年轻,又逢大丧,往后须倚仗诸位,一切还依老太公在时例,我不增上一分儿。诸位家中实有难处,也可说与我。如无异议,咱们便如是办。
    当下便有那淳朴乡民,参差不齐应了,程谦与他们谈妥,每亩田jiāo租若gān,余者全归他们。最后方叫来那yù减租之人,令他诉明缘由:休要拿老太公来说话,太公成例,一年一议,为的就是怕年景不好,你们jiāo不上租子忧心,看年景议了租子。如今你手上又无契书,我又不是三岁小儿,由你哄了去,但有文书趁早拿来,若无,便依旧例,否则,还请另谋高就。
    庄头此时便cha话道:老太公在日待大家不薄,人一旦去了,却又这般挤兑人家晚辈,不是做人的道理哩。
    程谦也不管那人应与不应,止与庄头道:左右不过三十亩田,我也不在乎这些个,若无人肯种时,寻一经纪卖了,且看新田主还是不这般好说话。
    从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程谦摆出光棍儿架式,噎得人无话可说,那人亦知程家田租较之旁家为少,否则便不会有这许多人不与他一处闹,实是怕了程家与他们一拍两散,再无处寻这等宽厚地主。当下庄头说合,那人与程谦磕了头,自打了两三个嘴巴:小人猪油蒙了心,大官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则个。又巴不得与程谦立了文书,低头回去了。
    程谦心道,且压下这一出,早晚打发了这不安份的才好!
    那一头,秀英肚里一轮转,叫小喜:取两块银子一陌钱来。把一块一两多沉的与了朵儿:你到我家这些时日,也忠心伏侍姐儿,这一块与你拿回家去,jiāo与你爹,也好使他知晓你在姐儿身边儿不曾受苦,倒好放心,不致要争了你回去。
    朵儿涨红了脸:我不回去!她犹记得年前父亲闹过一场,面上十分不好看。近来她随玉姐上课,听苏先生说些忠义仁信之语,也知父亲做事不地道。
    秀英道:说甚傻话!纵卖了你,也是一家人,谁个闲来卖儿卖女?
    朵儿羞红了脸,讷讷道:娘子每月与我一陌钱,我都攒着哩,要拿,我也有些钱。
    秀英笑骂:倒学会巧嘴儿了!与你就拿着,又掂起一块有三两沉的,将两块银子放于一个小钱囊内,这块大些儿的,与你娘修个坟儿,你那月钱,自家拿些儿出来,往村头野店里买壶酒、买几碟果子、菜、香烛,与你娘磕个头去。李妈妈跟着她,休叫人哄了她去。
    因把钱囊jiāo与朵儿:拿好了,丢失了我可不与你补来!索xing与你一天假,今天姐儿随我,你只管办你家中事。
    朵儿与秀英磕了头,又拜别玉姐,玉姐见母亲这般做,也从荷包内取出两粒银珠子:这个你也拿了去,再有旁的用项。不收我便恼了。
    朵儿十分感念,带了银子,往家中去。家中继母见她来,居然给了几分笑脸,她爹见她穿着十分整齐,又跟着个妈妈,也有些体面,也觉妻子主意甚好。拿袖子抹了抹凳儿,与两个坐下。李妈妈虽是贫苦出身,在程家这些年,眼界也高了些儿,虽瞧不上他们二人,却与朵儿些面儿,当下坐了,却并不喝他家水。
    只说:娘子与姐儿说朵儿离家时日长哩,使她回来看看。恐她年纪小,叫我送了来。因目视朵儿。
    朵儿拿出钱囊来,于中拣出小块银子递与父亲:爹,这是娘子与我拿往家中来的哩,我在那家是极好,家中人也和气,你别再她到底惧怕父亲,话便没往下说。
    朵儿爹将拳头攥紧,也不嫌握着银子硌,也听不清朵儿说甚,只笑道:好闺女,好生伺候主人家。常回来看看哩,叫你娘与你做菜团子吃。又伸眼看朵儿手里钱囊,他与妻子看得分明,那钱囊鼓鼓分明还有东西,听得清楚,铮叮之声,怕是银子在响。
    李妈妈一挑眉,朵儿后母果然已堆笑来问朵儿:你手里拿的甚?还有余钱罢?可见在那家里过得极好哩,知道你过得好,我们便安心了。常来家中看看你弟妹,他们想你哩,见人便说,阿姐在城里,回来把银钱与他们买糖吃。
    李妈妈咳嗽一声,暗道我还在哩,你们就这般哄孩子钱。朵儿伸儿拿出一陌钱道:这个与他们买糖吃罢。朵儿爹见女儿并不取银子来,亦有些急,拿眼睛看妻子,朵儿后母又拿话来哄朵儿。
    朵儿道:这是娘子与我娘修坟的钱,不能与你们哩。
    朵儿后娘道:把与我,我雇人与你修。你小孩子家,哪知经纪?你总要伺候姐儿去,哪得看着?这位妈妈说,我说得可在理?
    李妈妈皱眉道:这钱是与亡人修坟的,贪了的人可伤yīn德哩。朵儿娘道:我自看顾得好。qiáng从朵儿手里取过钱囊来,入手一颠,笑眯了眼儿。
    李妈妈道:现还没chūn耕,众人闲着,有人出钱,再没有不出工的理儿,一、二日总能修得好。后日我还禀了娘子,带朵儿去拜她娘哩。这三块银子,好有六、七两沉,乡里土坟,统共也用不了二、三两,你且好赚五两银子,便要把香烛果品办好!
    言毕带了朵儿回禀秀英,秀英听了,把朵儿后娘一顿好骂,叫李妈妈:问明了工价,他那头动,我把钱与朵儿娘修去。我看他们办香烛也未必肯尽心哩,拿些残破的充数也不像话儿,你再取一两银子,办些香烛果品来。玉姐见秀英这般作派
    李妈妈一一办来,不过二两银子完事,又日日催bī朵儿家。朵儿后娘得了银子,都存起来:与大郎娶媳妇用哩。却拿出几十钱来,与朵儿娘修坟、办果品。修坟也不用雇人,便使朵儿爹拿把锹往坟上拢土,办的香烛果品更不能与秀英备下的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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