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圣上的仁德,须知从前天启后半,尤其是邓党在朝时,户部粗略算过,百姓约莫只能活到四十岁,可去年,户部再度算了,发觉在长安,百姓平均能活到五十余岁,在扬州、金陵这般地方,百姓甚至能活到六十余岁,七八十的比比皆是,甚至去岁丹阳的养济院还出了个百岁的人瑞。”
他语中对天子的推崇,对丹阳知县的艳羡,孙熊仍记忆犹新,惟愿这养济院不辜负贺熙华父母官的一片心了。
一开始的几日过的颇为悠闲,孙熊不过每日去给老人们送饭菜,将浣洗好的衣衫被褥给他们送去,若有闲心,再陪他们说说话。
怎么说呢,每个老人都吃得饱穿得暖,面上挂着笑,若不是有乱葬岗一事在孙熊心中种下疑窦,这养济院活脱脱便是个年迈之人的安乐窝了。
有几个老者让孙熊印象颇为深刻,一人名曰陶门郑氏,大家均称呼她陶家的,乃是个无子寡妇,守节四十年,朝廷为她立了贞节牌坊,须得好生赡养;一人名曰耿玉,原是个男妻,夫君发了笔横财之后,便寻了个外室生了儿子,之后又将那外室扶正,将他休弃后送到养济院,除了刚来那日扔了几两银子下来,就让他自生自灭;还有一人叫周俭昌,从前在西北从军时被马贼砍了一条胳膊,一辈子连个媳妇都未曾娶上。
这三人一个是形同枯槁的寡妇,一个是年老色衰的下堂妇,一个是性情古怪的独臂老汉,和养济院其余垂垂老矣、暮气沉沉的老人也无甚区别,一般的身世可怜,要说有何不同,那便是鹤立鸡群一般的性情古怪。
“陶家的,该用饭了。”孙熊拎着食盒过去,轻声招呼。
陶家的正痴痴傻傻地看着窗外艳阳,置若罔闻。
孙熊见她不应,便径自将馒头、粥和小菜一样一样放在桌上。
孰料就在此时,陶家的突然发难,将桌上那些一并打翻,犹有余温的粥飞了出去,不少甚至溅到孙熊面上,留下一片通红印记。
孙熊微微侧头,面上还留着些许粥汤,声色俱厉:“放肆!”
他眼中波涛暗涌,甚至闪过些微杀气,若是特定的某些人见了,怕是当场就能跪伏当场,可陶家的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懒散道:“装什么好人?”
说罢,便随手拿了个馒头,撕了点放进嘴里,“旁的拿走吧,给你们省点铜板。”
孙熊缓缓收敛了气势,更觉得疑惑,“饭菜早就定好了,这些本就该给你吃,谈不上省不省的,你且吃吧。”
陶家的看他,“早死晚死都是死,吃多吃少一个样。”
说罢,便抓着那馒头继续盯着窗外发呆,不再理会孙熊。
孙熊茫然地退出去,又去给老汉们送饭。养济院地方不大,由数间大屋组成,里面是整洁的通铺,耿玉和周俭昌便都住在乙号间。之所以特别留心他们,乃是因为先前被送到乱葬岗的刘火也是住在乙号间。
孙熊把饭送过去,就见耿玉一个人靠着墙坐着,周遭其余人聚在另一处谈天,并不搭理他。
“耿叔,用膳了。”孙熊将吃的送过去。
耿玉道谢后接过,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温和,已被细纹斑点遮盖的面容秀气犹存,年少时想来也是个乡间有名的美男子。许是他与夫君曾经真心恩爱过,如今也不十分绝情,身上仍穿着上好的莲纹绸缎,只洗的有几分发旧。
孙熊还是头一遭这么近见到男妻,难免有几分好奇,多看了他几眼。
“哎哟,刘家的,看起来你风韵犹存,竟还有个年轻后生被你迷住了哩。”
“就是就是,我看横竖姓刘的也不要你了,不如你跟了那后生算了。”
远处三三两两的闲人指指点点,猥琐哄笑,耿玉脸涨得通红,却只低头吃饭,并未与他们斗嘴。
孙熊目光冷冷地从他们身上扫过去,随即在发放膳食的时候,给那些满嘴污言秽语的人都少了个馒头。
“我说你,咱们每日用多少都是有定例的,你说不给就不给?是要独吞吗?你不过一个送饭的杂役,难道就不怕我们去找张院丞?”其中一个看起来最蛮横的老丈大喊道。
孙熊冷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但凡有人愿意管你们的死活,有人愿意为你们撑腰,你们还会沦落至此吗?我是个杂役不假,可现在我就是能决定你们谁吃谁不吃,谁吃的多谁吃的少!”
他拈起一个馒头,似笑非笑,“现在若是排着队对我和耿大爷赔罪,我便还给你们,要是不要?”
第14章 第五章:沆瀣一气
他话音一落,那些本还在肆意取笑的老汉们尽数都歇了声。
最蛮横那老丈对着他啐了一口,“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可告诉你,里长是我叔伯兄弟,咱们这养济院的张院丞,那是我堂侄,有眼不识泰山的狗东西。”
下一刻孙熊便将手中馒头在地上踩了踩,转手便塞到他嘴里,另一只手按着他身子,那老丈只觉此人力大无穷,任凭自己如何挣扎,都丝毫动弹不得。
孙熊也是自幼读圣贤书长大,若单纯出于他本心,不管这些人如何口出恶言,又是如何面目可憎,他都不会对长者动手。可这养济院与多条人命有涉,若不能尽快摸清底细,还不知有多少无辜老人会消失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