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一闪而过, 旋即又被爱丽丝否定。阿诺德那个人虽说略显得有些迟钝,但多少还算是正派, 或许不屑于做这样的事。至于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嘛……倒也不难猜。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女公爵的晚餐桌上那些人讥诮的表情,还有时不时出现的阴阳怪气。有能力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的人大概不会是外来的骑士, 只能是每天都能见到的那几个熟面孔。排除一些不太可能的对象, 做出这种事的人无非就在两三个人之中,轻易就能锁定。
爱丽丝大概能想象得到他们是怎么想的。
在那些自矜身份的骑士们看来,爱丽丝是个女人, 又是个平民出身的佣兵。她的存在本身,就相当于是在挑战整个骑士制度。在那些人看来,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当然,没有人能质疑女公爵的决定,但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向人们证明,她根本不能被称为骑士。
马上比武是骑士们的灵魂所在,如果爱丽丝弃权马上比武,就算她有着骑士的头衔,人们也不会把她当做骑士看待。卸掉“别扭”马蹄铁的那些人,大概就是在打这样的算盘。干出这种事的人,大概一点也不觉得这是违背骑士准则的行为,或许还觉得自己是在维护骑士的正义呢!
爱丽丝冷笑了一声。
他们不想让她参加比赛吗?没关系,她不仅要参加,还要在比赛中拿到好名次,让所有看她不顺眼的骑士都只能在暗地里咬牙切齿。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弄到合适的马匹。
如果马夫在这里,把蹄铁重新钉好大概也花不了太多时间。不过这会儿马厩这里没有人,马车夫大概偷溜出去看比赛了。而且“别扭”这家伙被人抬着蹄子看了太多次,此时有些暴躁不安,并不是能参加比赛的状态。
肯特此时正陪在爱丽丝身边,见此情况,也跟着着急,拼命帮爱丽丝想办法:
“你或许可以骑菲洛老爷子的马,他今天不在,应该不会介意。”
像斗剑时一样,因为多出一个人,菲洛老骑士要到明天才来参加。这对菲洛老骑士来说非常必要,因为他才刚刚退烧,着实没有精神到可以立即跨上马背参加马上比武的程度。
骑别人的马或许不像骑自己的马那么习惯,不过这总归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爱丽丝走到菲洛骑士的牝马身前,不知是否因为受了“别扭”的影响,平常非常温顺的牝马此时也有些烦躁不安。爱丽丝把手放在它脖子上,它非常不快地晃动着身体,很明显是在拒绝她的接触。
爱丽丝看了看肯特,无辜地摊手:
“她不喜欢我。”
肯特也叹了口气:
“这样就没办法了,如果我的‘闪电’脾气稍微好点,我倒是不介意把它借给你骑,但闪电不喜欢任何人,不小心点可是会出人命的。”
肯特的担忧一点没错,马上比武是三个环节中最危险的一项,如果骑士不能取得坐骑的信任,很可能还没等对手的长矛戳过来,就先被自己的马掀翻了。几乎每一场骑士马上比武大赛都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惨事,因为从马上掉落下去的姿势不佳而摔断颈椎的事时有发生。倘若一整场骑士比武大会比下来,连一个人都没有死,那几乎可以说是个奇迹。
可在这种紧要关头,到哪里能找到一匹可以与爱丽丝心意相通的马?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爱丽丝也只能骑菲洛骑士的马去。有瑟西里安的帮助,她大概不至于摔断脖子,不过要靠那匹马赢得胜利,只怕也很困难就是了。
或许是因为爱丽丝想了瑟西里安的名字,祂的声音突然出现:
“把肯特支走,我有办法给你找参加比赛的马。”
此时在爱丽丝听来,瑟西里安的声音如同天籁。她赶紧叫肯特:
“肯特,你能到前面去看看比赛进行得怎么样了吗?我可能有办法搞到一匹马。”
肯特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答应一声,就小跑着离开了马厩。爱丽丝听见瑟西里安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我从农牧神那里得到了……呃……让我不是很习惯的法力?”
爱丽丝还记得这件事,却不知道瑟西里安为什么要在这种紧迫的状况下提起这个。只听瑟西里安一字一顿,说得很有点艰难:
“那些法力实际上……可以让我变成具有实体的动物。”
“所以你是在说?”
“我可以变成一匹马,让你骑在我背上去参加比赛。”
骑着一匹由神明变化成的马去参加马上比武,这可真是个非常疯狂的点子。可是在眼前的情况下,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呢?爱丽丝还挺喜欢这个主意。
“那就这么办吧。”
爱丽丝的话音刚落,马厩外面的空地上就凭空出现了一匹鞍鞯齐全的黑色牡马,它高大俊美,额上有一枚银星,四蹄雪白。看起来甚至比女公爵的马还要气派。爱丽丝摸了摸它如黑色绸缎般的马鬃,伸手抚摩马的鼻子,它像一匹真正的马那样,把脸靠过来,贴着爱丽丝的脸蹭了蹭。
它可真美,胜过爱丽丝此前见过的一切马,所有骑手见了它都会为它而倾倒,爱丽丝几乎能想象得到,那些卸掉“别扭”马蹄铁的家伙,看到爱丽丝骑着这匹雄俊的黑马登场时,会显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过想到这匹马实际上是瑟西里安……爱丽丝的心情多少有点微妙。她曾想象过,当瑟西里安获得足够的力量,将可以展露出如同人类一般的身形。却从没想过他第一次现世,竟是以这样的姿态。
这时候肯特从前面回来了,他心事重重,低着头冲过来,甚至没来得及抬头看。
“你最好快点。”他非常焦虑地催促,“他们已经比完了,即使从这里也可以听见前面赛场周围传来的欢呼声……再过十分钟,你应该出现在赛场上……这匹马是哪来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肯特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骏马,满眼都是惊艳。
“呃……这事儿不太好解释。”爱丽丝想了一秒钟,还是决定不对肯特编太离谱的瞎话,“有机会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肯特不是很满意地撇了撇嘴,但爱丽丝说得没错,时间紧迫,他们应当快点过去,他还需要帮助爱丽丝穿全套装甲呢。
爱丽丝牵着马,和肯特一起前往赛场。肯特的眼睛一直紧盯着瑟西里安,一秒都没离开过。
“真是一匹好马……它叫什么名字?”
“啊?”爱丽丝完全没考虑过她还需要面对这种问题,差点说出瑟西里安的真名,“瑟……瑟西。它的名字叫瑟西。”
她简化了瑟西里安的名字,让它听起来更像是个动物名,瑟西里安发出低低的嘶鸣,似乎是有点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名字。爱丽丝偷偷地笑,然后拍了拍它的头。
赛场距离马厩不算太远,两侧搭建了临时的帐篷,可供骑士们休息和更换铠甲。一般来说,参加马上比武需要更换全套铠甲,爱丽丝的锁子甲过于轻薄,无法承担这种比赛,幸好女公爵大方地为她的骑士们提供了防具库的钥匙,让爱丽丝和肯特可以从中找到尽量符合自己身材的甲胄。
爱丽丝在肯特的帮助下穿上了全套的铠甲,铠甲稍微有点旧,还有点大,穿起来不是很合身,但这没关系,只要她骑在瑟西背上出现在赛场上,所有观众都不能不同意:她就是整个云霰城堡最英武的骑士。
第57章 马上比武。
虽说比武大会的观众之中很多都认为, 斗剑在三个项目中最具观赏性,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比较年轻的观众表示,马上比武才是最激动人心的项目。毕竟没开刃的剑让斗剑比赛的危险性降低了许多,而马上比武可是真的会流血的。此前一直无事可做的魔法师和护理员如今都在场地一侧的帐篷里严阵以待, 就连最最讨厌户外的魔法师梅瑞狄斯夫人都在这里待命, 一边坐在阴影里看着赛场上的情况, 一边拿着一把精巧的小羽毛扇不住地摇。
大部分在马上比武中失败的人都会多少受一点伤。从马上摔下来折断一两根肋骨不算是什么特别少见的事,被木制长矛从盔甲缝里戳进去刺伤肺部也毫不稀奇。好在女公爵为了此次比赛准备了足量的魔药, 只要不是当即摔断颈椎,大致都救得回来。而热衷马上比武的观众们一般认为,斗剑比赛改用不开刃没剑尖的花剑已经让大赛减少了许多乐趣, 如果马上比武还不能见点血,那可就太无聊了。
能看到穿着全副装甲骑士们手持长矛相对冲刺, 这样的场面比什么都好看。
参加马上比武大会的骑士需要从头到脚穿戴整套盔甲, 为了增加知名度, 大多数骑士都会使出浑身解数装饰自己的铠甲, 出身高贵、手头宽裕的骑士,一般会出钱将铠甲涂成漂亮的颜色, 还会叫人在上面绘制十分醒目的家徽和其他装饰花纹, 力求醒目,让人看一眼就能认出来。就算是最穷酸的骑士, 至少也要找地方插上几支野花。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家徽纹章之类的东西有所了解,因此没到这种时候, 所有人都特别喜欢跟对纹章学有研究的人坐在一起, 以便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和谁对打,好能迅速计算出自己买了奖券的骑士或者队伍还有多少胜率。有些小贩瞅准了这个商机,到处兜售绘制了各种纹章图案的赛程表, 很是发了一笔小财。
如果说马上比武还有什么会让人感到遗憾的部分,大概就是骑士们的全套铠甲会把头部也全部覆盖,而这意味着观赏比赛的淑女们,没法看见骑士们英俊的脸。
为了弥补这一缺憾,有些特别年轻英俊的骑士会特意选择带有可掀起面罩的头盔,在骑马入场时,向着观众席掀起面罩。这通常都会引起一阵欢呼,还会得到淑女们抛掷的花束。倘若他是在取得胜利之后退场时这么做,能拿到的花束就更多了。
爱丽丝的铠甲是从云霰城堡的武器库中借用的,涂装非常朴素,上面只有云霰城堡的纹章。这盔甲比较旧,因此上面原本绘制的纹章图案也有些剥落,跟那些有着鲜艳铠甲的骑士完全没有可比性,好在她对手所穿的铠甲大概也是由领主赞助,两人半斤八两,没什么可说。不过瑟西里安比对方的马高上几寸,完美地弥补了爱丽丝本人的身高与对方的差距,让她看起来颇具气势。
爱丽丝的马上比武技术是最近几个月来突击训练的结果,但在这段时间里,她基本已经掌握了马上比武的精髓。在这项运动之中,技巧并不像其他比赛来得那么重要。对所有没参加过实战的骑士来说,敌手的存在会带来很多额外的压迫感。面对着不会动的靶子冲锋,和向着同样来势汹汹的骑手冲刺,完全是两个概念。参加马上比武对骑手和他们的马都是一项挑战,重点是要有勇气,绝对不能退缩;除此以外,就是要保持自己绝对不能从马上掉下去。
坦白说,爱丽丝最不缺的就是勇气,至于不从马上掉下去的能力……这就有点说不准,除了技术以外,多少还要有一点运气才行。
自从当年的菲利克斯公爵采用各种手段统一了西菲利克斯领之后,菲利克斯的绝大多数地区已经十多年没有打过仗了。因此如今在这里参加比赛的骑士们,倒有一大半是从来没在战场上冲刺过的。这样想来,爱丽丝经验虽少,实际上倒也不比别人差了多少。
此时对战的双方都已经手持木制长矛,做好了冲锋的准备。只听裁判吹出哨响,两人策马驱驰,向着对方猛冲过去,一面将长矛刺向对方,一面尽量避免被击中。
瑟西里安跑得很稳,把爱丽丝送到敌手面前。她灵活地躲过对方的攻击,将长矛戳在他的铠甲上。长矛戳中铠甲产生的推力让她的身体向后倒。该说幸亏瑟西里安及时放慢了脚步,她赶紧撤回长矛调整重心,总算没有掉下来。
按照这种比赛的规则,爱丽丝戳中对方的铠甲,可以得一分,如果可以再得两分,或是让对方落马,她就算是赢了。
两位骑士冲到场地边缘,调转马头开始准备下一次的冲锋。爱丽丝的敌手似乎绝对不想再被戳中,冲刺的时候让马离爱丽丝稍远一些,这让技巧练习得没那么纯熟的爱丽丝没有找到恰当的攻击时机,她的敌手却从侧面举起长矛向她刺来。
对方选择的位置十分刁钻,爱丽丝尝试躲避,但似乎很难躲过,然而就在此时。瑟西里安突然后退,避开了对方攻击的趋势,它移动得很快,观众们完全没能看清它的动作,就连爱丽丝本人也没完全弄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面骑士的矛尖在爱丽丝的铠甲上滑下去,并没真正造成什么冲击。爱丽丝看见他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自己从前方跌下了马。根据爱丽丝所知的规则,如果一方跌下马去,那肯定就是算输了。
这就……完了?
爱丽丝停在原地,多少有点发懵。观众席那边传来嘘声,显然是觉得对方输得有点太逊。
在一旁待命的护理员赶紧上前抢救,爱丽丝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之下赢得了第一场胜利,多多少少显得有点不真实,不过毕竟,赢了就是赢了。
她向着观众们举了举手中的长矛。
她得到的欢呼声不算很多,毕竟从观众的角度来看,有一方自己跌落下马,可比被人打下马去无聊得多。不过这还只是第一场初赛,观众们的期待其实也不算很高就是了。
护理员们把跌落下马的骑士抬走,爱丽丝也被瑟西里安载着回到了准备区域。
肯特正在那里等她,与观众们的反应不同,他显得相当兴奋:
“那家伙居然自己跌下去,简直太棒了!果然只有初赛才会遇到这样的事,等会就轮到我上场了,我也想要遇到这样的对手啊!不过,说起来你的马真不错,有了这么一匹马,无论对上什么样的对手,肯定都不会输啦!”
爱丽丝整个人还是懵的,拍拍肯特的肩膀,祝他过会儿比赛顺利。
肯特的比赛也很顺利,他年纪轻,没上过战场,却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他的那匹“闪电”性格和主人一样,活力十足跑得又快,多少有股不管不顾的劲头。这对搭档上了场,第一个回合就把对手戳下马去,迎来了满堂喝彩。肯特的头盔上没有可以打开的面甲,他干脆把整个头盔摘下来,猛地往空中一抛。这一不管不顾的帅气姿势又迎来了第二轮的掌声,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花束。不过耍帅也要付出代价,肯特把头盔抛出去之后没能接住,让它掉在地上砸瘪了。
不管这都是小事,赢了才是最重要的。肯特拿着砸瘪的头盔,跟爱丽丝一起到观众席上找了个地方,看完初赛最后的几场,就跟她一起去看望菲洛骑士。
按照赛程安排,他还可以再多休息一天,菲洛骑士精神还好,估计到了后天应该可以上场比赛。他听两人讲了比赛时的情形,露出一个微笑:
“不管怎么说,到底都是赢了,我也算是没白教你俩。”
“当然啦!”肯特大获全胜,心情好到不行,“我可是王都的马上比武冠军亲自教出来的学生,那些人哪能比得上!”
肯特精神亢奋,向着菲洛骑士说这说那,还给他讲爱丽丝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神秘骏马。爱丽丝在一边没怎么出声,多少有点心事重重。
菲洛骑士一直微笑着听肯特讲话,并不加以评判。直到他说到过瘾,这才说:
“肯特,我有点事情要跟爱丽丝说,你先回去吧。”
肯特一愣:
“早知道菲洛老爷子你有话讲,我就不说那么久啦!爱丽丝今天在场上的表现我看了,其实还挺不错的。不过还是显得有点怯,要是像我一样敢往前冲,肯定会更厉害!”
他是个直爽性子,跟菲洛骑士和爱丽丝打过招呼就先走了,留下爱丽丝陪在菲洛骑士身边。
菲洛骑士转向爱丽丝:
“方才肯特喋喋不休说了那么久,你却一句话都不说,是在想什么?”
爱丽丝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有点为您的身体担心。”
菲洛骑士一摆手: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这个年纪的人,身体比年轻人脆弱一些也是寻常,不会影响后天的比赛的。”
说完这一句,他的声音又低沉下去:
“总之不会让我死在病床上就是了。”
他这一句说的非常轻,爱丽丝没有注意到。她有点心神不宁,很快就与菲洛骑士道别。菲洛骑士看出她还有别的心事,没有再挽留她。
爱丽丝一整天都魂游天外,是在想之前比赛时候的情景。
她一边往城堡走,一边把当时的场面不断在脑海中复盘,将每一分每一秒的画面都仔细琢磨,此时她走到半路,似乎终于确定了一些事,于是她呼唤起了神明的名字,问出让她纠结了一下午的问题:
“瑟西里安,今天白天比赛的时候,你是不是……帮我做了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