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此时早已脱离了动物的躯壳, 以无辜的声音询问:
“什么算是作弊?”
“之前我的对手将要戳中我的时候,你往后退了。”
“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你被戳中。”瑟西里安的理由相当充分,“那会儿我可是你的马,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 就算换了你的‘别扭’, 它也会这么做的。”
虽然“有责任保护安全”这样的说法放在马身上, 总觉得好像有点奇怪。不过瑟西里安的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像这样的比赛本来就不会是完全公平的。”瑟西里安继续说,“有人拥有家传的铠甲, 有人却只能借用防具库里的大路货。有些人骑着高大的骏马,有些人却只能骑又老又瘦的驽马。你虽然没有钱,但是拥有神明的护佑, 所以拥有可以帮你躲长矛的马,这很自然, 也很正常。”
“是呀……”爱丽丝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
“你怎么了?”瑟西里安问, “居然在意这种事, 这不像你。”
“确实有点。”爱丽丝承认,“最近和菲洛骑士在一起待得太久, 多少有点受了他的影响。”
“菲洛是个很把骑士守则当回事的人。”瑟西里安说, “说来好笑,那些真正信奉贝尔特契和光明神的人反而没那么讲究。”
“我现在已经是骑士了。”她说, “我该按照他的去做吗?”
神明的回答一如往常: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一切都只在于你自己的选择。”
爱丽丝没再说别的, 第二天上场比赛的时候, 仍是骑着由瑟西里安变化的马去了。
瑟西里安变化的黑马,有着任何良驹都无法匹敌的优点。它与她心灵相通,能感知她的情绪。
谁也不知道爱丽丝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匹马, 那些卸掉“别扭”钉子的骑士嫉妒得要死,当他们再度冒着风险,趁着没人时潜入马厩,却发现那匹引人注目的黑马并不在那里,只得悻悻地回去了。
与此同时,爱丽丝在比赛中势如破竹。
她虽然是第一次参加马上比武,但她出色的反应力让她迅速找到了节奏,当她赛到第四场时,她的能力几乎达到巅峰,以极为出色的敏捷和少见的膂力,在第一个回合就把对手戳下马去。
四场赛完,她又一次进入了决赛。
肯特却没有她这样的好运,进入六强之后,他遭遇了流浪骑士贝内特。
流浪骑士贝内特是整场比赛中最闪亮的黑马,他在斗剑比赛中排在第二名,射箭成绩也相当不俗。虽说他所在的小组中,另两位流浪骑士并没能取得什么像样的成绩,但他本人目前的总分正以微弱的优势领先爱丽丝,位于排行榜第一。能够想象得到,等到比赛结束,他一定会成为各地领主竞相争夺的对象。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应当还没确定要效忠的主人,他穿的还是商人赞助的铠甲,上面绘制着食品店的广告,他的马老到掉了牙,又瘦骨嶙峋,简直像是从屠夫那里救出来的。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比赛时表现得非常迅猛,就连那匹老马也有一股疯劲儿,拼了命地冲刺,光凭那气势也能把对手吓住。每当他赢了比赛,都跑去村里的酒馆,喝一杯淡麦酒庆祝胜利。他喜欢在酒馆里高谈阔论,还要举着酒杯感谢赞助他铠甲的食品商,笑称他为“我的主君”。
肯特与贝内特差不多打了了平手。三个回合比完,每个人都戳中了对方两次,谁也没能把谁打落下马。最后他们只能依据长矛的损坏程度判断输赢。贝内特的长矛损坏得更厉害,因此得以被判胜利 ,得到了参加决赛的资格。
“你是个厉害的小伙子。”贝内特真心评价,“如果你年纪和我一样,这一场肯定就赢了。”
贝内特很少这么评价对手,不过肯特还沉浸在“如果再努力一点应该就能打赢他了”的懊恼中,一句话也没有跟贝内特讲。
进入决赛的另一个人是菲洛骑士。
老骑士从第三场比赛开始加入,他的病刚好,脸色还挺苍白,爱丽丝和肯特两个人一起帮他穿铠甲,老骑士的铠甲是家传的,重量是现在新打造铠甲的二倍,如果没人帮忙,他简直上不去马。爱丽丝和肯特架着他,帮助他上马,能听到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他的状态非常让人担心,看见他策马奔驰,爱丽丝和肯特都要捏一把汗。可他居然还是把两场比赛都打赢了。
菲洛骑士骑在马上,腰身拔得笔直,用头盔遮住面孔,让人一点看不出他的虚弱。虽然他的力气有些不足,但他所拥有的经验和技巧让他足以在两个回合以内击败对手。病弱的雄狮依然是雄狮,有些骑士只是看见他,心中就已经怯了,根本没法与他对敌。老骑士出招准确,只要出手就必然击中,甚至还打落了一个骑士的头盔,一次性得到两分。
所有的观众都在为这位勇猛的老将鼓掌欢呼,村口的个人分数预测榜上,老骑士的名字高高地排在第一位。
过去的传奇未曾完全失色,即使只是一轮夕阳,也能释放出金色的光辉。
虽然菲洛骑士和爱丽丝同属一组,但按照比赛的要求,两人仍要进行对决,分出个胜负来。爱丽丝在抽签中抽中了前两场,这意味着她要先与贝内特比赛,然后再与菲洛骑士交手。
贝内特是她遇到过的最强劲的对手,爱丽丝没想到,这一次她又要与他交手了。
马上比武选手的准备区域位于赛场两侧,按说在赛前见不到面。但贝内特特意提前来了爱丽丝这一侧的帐篷:
“又见面了。”他向爱丽丝微笑,“我看了你之前的每一场比赛,你的进步快到令人吃惊……简直太让人期待了。”
虽然贝内特的话实际上非常正常,可他的笑容里多多少少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他看着爱丽丝,就好像她是一个……奖品之类的东西。爱丽丝觉得,贝内特来参加比赛,似乎并不是为了要彰显自己的名声,他只是前来享受参加比赛的乐趣。
肯特一直在旁边瞪着贝内特,等他走了之后,肯特一边帮助爱丽丝穿铠甲,一边替她打气:
“你一定要赢过他,替我报仇!”
爱丽丝忍不住笑,肯特这家伙,当初刚见面的时候还显得很高冷成熟,认识得久了才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小孩,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他不遇到点什么事,恐怕永远也成熟不起来。
在这一次比赛之前,爱丽丝感觉自己不像斗剑比赛的那一次那么紧张,究其原因,爱丽丝认为这是瑟西里安的缘故。
进行马上比武的这几天里,爱丽丝感觉到她与瑟西里安的联系正在逐渐加深。
在此之前,她与瑟西里安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瑟西里安突然出现提供帮助,或者是当她遇到什么问题,会直接呼唤瑟西里安请求帮忙。大多数时候,即使她并不说话,瑟西里安也可以直接从她的脑海之中读取想法。这当然很方便,但同时也让她在祂面前无所遁形。祂对她极为了解,而她却对祂的想法一无所知。
这种相处模式难免让人感到不快,不过对方毕竟是神明,而且无法现出身形,这样的限制让爱丽丝完全不可能对他有更多了解。
但在进行马上比武的时候,情况悄然发生了变化。
瑟西里安从难觅踪影的神明变成了她胯下的坐骑,她能看见祂,能抚摩祂,也能从祂的行动感知祂的情绪。固然,瑟西里安如今的一切表现,几乎与寻常的骏马别无二致,但爱丽丝养了“别扭”这么久,多少也能体会到马的性格也有很大差异。瑟西里安透过马的躯壳展现出自己的个性,而爱丽丝可以感知到这些。虽然这亲密的本质表现出的是一种“骑士与马”之间的关系,但微妙的联系,产生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牢不可破的牵绊。
爱丽丝与贝内特的比赛过程,实际上并没有观众期待得那么精彩。贝内特技术精湛,而爱丽丝与马之间的关系格外紧密,这使得两个人都没那么容易被击落下马,只能依靠击中得分来计算输赢。第一回 合谁都没有击中谁,似乎是两方都在保存实力,小心观察对方的动作。到了第二回合,两人又都击中了对方的铠甲,各得一分,不分胜败。
这让一切的胜败都只能看第三回 合了。
观众们好像都有点紧张,场上的两个人却都显得很镇定。不过无论是谁,穿着十几斤重、能完全遮住脸的全套铠甲,看起来都会显得很镇定的。
他们发起了最后一次冲刺。
贝内特瞄准了爱丽丝的肩膀,根据刚才两回合的经验,他看出这里是她防守最薄弱的部分,这一击一定可以成功。但他却没能判断得出爱丽丝准备攻击哪里,她的目光游移,好像还没考虑好一样。
这让贝内特稍微不安,不过情势也不允许他考虑太多,当两人的距离达到最近的时候,他按照自己的计划,击中了爱丽丝的肩膀。
就在他击中爱丽丝的这一瞬,透过头盔的视窗,他看见爱丽丝的长矛向着他的面部横扫过来。
他眼前一花,感觉头上一空——爱丽丝击飞了他的头盔。
贝内特颇觉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观众席上传来掌声,爱丽丝赢得了第一场。
爱丽丝与菲洛骑士的比赛要到第二天才能举行,她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决定不让瑟西里安参与这次的比赛。她要骑“别扭”和菲洛骑士对战。
借助神明的力量在比赛中取得胜利或许不算犯规,不过要面对菲洛骑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菲洛骑士是她的老师,她要完全以自己的力量胜过他。
第59章 传奇延续。
当爱丽丝开始检查“别扭”新钉好的马掌, 又开始喂它苹果和胡萝卜的时候,肯特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你要骑‘别扭’去跟菲洛老爷子比赛?”
爱丽丝点点头。
“虽然你俩之间无论谁赢,我们组的分数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不过‘别扭’那家伙很别扭的, 又没参加过比赛, 给人感觉变数很大, 你既然有更好的马,为什么一定要骑着它去?”
如果要把这件事跟肯特解释清楚, 就必须将与瑟西里安有关的全部事宜都跟他说一遍。爱丽丝也只能用平时常用的话糊弄过去:
“这事情很复杂的,以后我再和你说。”
爱丽丝的这个借口已经用了好多次,好在肯特对自己问过的事情着实忘得很快, 一次都没有再来问过她。
肯特好糊弄,“别扭”却没那么好哄。
这几天爱丽丝忙着比赛, 极少像平常那样过来给“别扭”送苹果胡萝卜之类的零食。再加上“别扭”看到过爱丽丝骑着一匹极其潇洒的黑马离开, 这让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 “别扭”是真的生气了, 即使给它吃胡萝卜都哄不好。
幸好爱丽丝还算有耐心,又是给喂零食, 又是轻轻抚摸着它的脖子柔声安抚。等到了比赛之前, “别扭”总算完全回心转意,肯贴着爱丽丝的脸颊撒娇了。
“别扭”跟她的关系达到这种程度, 上场比赛就没问题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爱丽丝牵着‘别扭’来到赛场一侧的帐篷, 准备在这里换好铠甲出场比赛。
要参加比赛的人分明是菲洛骑士和爱丽丝, 这会儿比赛之前,最忙的人却是肯特。
他一边要看爱丽丝准备得怎么样,一边又记挂着菲洛骑士, 在赛场两侧的帐篷之间跑来跑去,还一直向爱丽丝汇报菲洛骑士的情况。
“菲洛老爷子看起来好像不太好。”他忧心忡忡地对爱丽丝说,“前几天他本来看着没事了,今天却好像又有点不对劲。刚才女公爵派来的男仆帮他穿铠甲的时候,他出了好多汗。”
肯特的说法让爱丽丝有点担心。
“菲洛骑士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改到明天再比?”
肯特摇摇头:
“方才也有人这么说,可他坚决不肯。现在已经有人去找女公爵了……我去看看女公爵来没来。”
肯特说完这些,就又跑去对面的帐篷打听,过了好半天才回来:
“女公爵亲自带了医生和魔法师梅瑞狄斯夫人去看菲洛骑士,他不肯见医生,倒是喝了一些梅瑞狄斯夫人准备的魔药。”
在爱丽丝的认知里,魔药几乎可以治疗一切疾病,听说他肯喝魔药,爱丽丝就放了一半的心:
“怎么样?他喝过魔药之后好了吗?”
肯特迟疑了一下:
“总算是有力气能穿铠甲,看样子也能骑上马了,但就是……喘气喘得很厉害。他不肯让医生近身,究竟怎么样,医生也说不大准。”
肯特的脸色并没比之前好多少,“但梅瑞狄斯夫人偷偷说,看菲洛老爷子的状态,就算他不来参加这种能要人命的比赛,每天好好保养,大概也撑不到冬天了。”
“那……他今天还能比赛吗?”
“女公爵也求他放弃比赛,但是他不同意。后来女公爵拿出她的权威,命令他退赛。可菲洛骑士却说‘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您也不想帮我实现吗?’女公爵哭了,只能答应他。”
肯特说着这些话,看起来好像也要哭了。爱丽丝抿着嘴唇,强忍住鼻酸。
既然菲洛骑士希望无论如何都要进行比赛,那么她也必须专心致志,绝对不能辜负菲洛骑士的期待。
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上马来到场地中央。
正式比赛的时间还没有到,但场地的另一头,菲洛骑士也已经全副武装地上了马,只是还没有戴上头盔。爱丽丝很想要和他说话,于是驱马来到他的面前:
“在比赛之前,您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菲洛骑士似乎很高兴能在此时见她,再跟她说一句话。他微笑着,深邃的蓝眼睛好像能一直看到人的心里:
“你是我教过最好的学生,愿你永远正直,坚定,做个真正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