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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言薇一瞬间明白皇帝暗指什么,她激动道:“陛下还是怀疑臣妾吗?!臣妾已说过多少次,是尹氏自己不当心!她小产那日,臣妾回府归宁,这事岂会与臣妾有所关联?”
    宗朔语气淡淡的,“这桩旧事,朕当日未曾深究,日后自然也不会深究,皇后不必过激。朕只是不愿让内宫琐事占你心神,盼着你能养好身体而已。”
    顾言薇心中顿慌,皇帝竟然会扶植尹氏夺她宫权!尹氏失宠多年,怎会卷土重来?
    眼见宗朔就要起身而去,顾言薇连忙膝行两步上前,死死地拽住了皇帝袍角,哀婉道:“三郎,我是你的元妻啊。”
    宗朔抿住唇峰,像是被这话触动了须臾,但转瞬又冷了下来,“朕知道,但正因你是朕的妻子,你更该明白,为朕诞育嫡子,是你肩负着的,比管教朕的妃妾更重要的责任。
    说完这句,皇帝拂袖步出了凰安宫。
    顾言薇听懂了皇帝的未竟之语,一时间如遭雷击,瘫坐在地。
    原来母亲说得才是对的。
    没有嫡子的皇后,在宫中便无根基。
    她终究是……终究是懂得太迟了。
    ……
    颐芳宫内。
    谢小盈正躺在软榻上,让香云用粗布裹着滚热的砭石,在她膝头上反复按摩,用热温驱寒。
    被皇后责罚的当时,谢小盈跪得固然痛快,那是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然而她一回颐芳宫,谢小盈就顾不得去管皇后怎么想了。她立刻大张旗鼓地让赵思明去尚药局请陈则安过来,先是检验膝头的伤,然后又传了按摩师来帮着推拿和针灸化瘀。
    紧接着热水泡脚,再令宫人去尚药局取了砭石,拿火炭烤得滚烫,并用粗布打包,祛除身上的寒意。
    跪在地上,一是冷,二才是疼。跪得酸疼一点谢小盈都不觉得有什么,就怕这大冷天里跪得满身寒气,不光妇科难受,搞不好还要染上风湿病。
    皇后看她不爽,谢小盈已经麻木了。虽有三分不服的怒火,但想一想内宫环境,皇后归根结底都是顶头大boss,谢小盈既然没办法逃出去,唯有忍一时不快了。
    香云正给她按摩,赵思明忽地进来,他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赵思明身后已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盈盈!”宗朔大步流星地绕过屏风,香云起身施礼,谢小盈假模假样地收起腿想要下地,果不其然,宗朔立刻拦道:“你躺着,别动,快让朕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谢小盈挺不痛快的,自打腊月开始,她就觉得发生的事一桩比一桩令人难受。先是杨淑妃的警告与疏远,然后是过年的忙乱,紧接着无忧生病,刚一病好,又赶上皇后的下马威。
    她向来知道宫墙高筑,但以为自己尚且能在这墙内守住一方安宁。
    只是谢小盈想不到,这墙竟越逼越近,非要将她牢牢锁住不可。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享受着皇权至高无上的皇帝了。
    她看到宗朔殷切地赶来,却很难表现出寻常妃嫔会有的惊喜。谢小盈低着头说:“没什么事了,陛下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朕担心你。”宗朔随口应了一句,然后坐到软榻一侧,上手掀起了谢小盈的裤腿。经过一番按摩,谢小盈膝头上只有很淡的两团青色,瞧着并不严重。他略松口气,“还好,陈则安给你看过了?”
    谢小盈颔首,“是,陈御医也说没什么大碍,叫我热敷两天驱驱寒气就是了。”
    宗朔放下了悬着的心,自然也就听出了谢小盈语气里的疏离。
    他轻轻帮谢小盈重新把裤腿抚平放好,温声道:“这一次……是皇后委屈了你,朕知道,朕方才已经去凰安宫训诫过皇后了。”
    第101章 狂言妄语   她话音方落,杨淑妃直直将手……
    谢小盈听得一愣, 她没太明白宗朔话里的“训诫”是什么意味,于是直接道:“陛下,臣妾不明白。”
    宗朔抬头看了一眼谢小盈, 心里有点矛盾。
    一方面, 他想对谢小盈说个实话,好能抚平谢小盈的委屈与不快。而另一方面, 顾氏终究还是他的皇后。即便顾言薇多年无所出,宗朔内心深处依然没有动过废后的念头。
    他知道少年夫妻结伴不易,当年顾氏嫁入东宫,身为太子妃, 说着荣耀,可实际上东宫之位不稳,也是朝臣心知肚明的现状。
    先帝征伐无数,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与西北戎狄纠缠的战事里。国内百姓怨声载道, 先帝置若罔闻, 除了战事相关,国内一并朝务都由英国公杨守把持。杨家彼时有两名妃眷, 膝下亦有所出。倘若先帝再多活五年,朝中什么光景也未可知。
    顾家本不必在皇子中站队, 他们肯将女儿嫁入东宫,成为东宫依仗,宗朔内心不乏感激。
    中宫之位, 本是顾言薇应得的。
    为着顾言薇的体面, 宗朔也不该在谢小盈面前将二人争执和盘托出。
    他沉吟半晌,最终只说:“皇后苛待你,失了宽容,朕教训了她两句而已。你待无忧的心朕是知道的, 朕不曾怪罪过你,你不要为皇后的话难过了。你放心,不论皇后如何想,朕总是护着你的。”
    难过吗?
    谢小盈并不是难过,她只是有种命不由己的无力感。
    圣宠在身,日子虽然越过越光鲜,可也就注定了自己会成为内宫诸人的眼中钉与肉中刺吧。
    她轻声叹息,摇了摇头,非但没借机邀宠,反而对皇帝道:“臣妾不难过,只盼陛下以后不要为了臣妾去责怪皇后了。陛下待臣妾越好,皇后就会越怨恨臣妾。他是您的妻子,看着您与臣妾和睦,她如何能不失衡?陛下与其为臣妾张目,还不如多去看望皇后,皇后今日有宠、来日有子,自然不会再找臣妾的麻烦。”
    谢小盈一语中的,话语透彻,却令宗朔听得十分紧张。
    皇后可以一时刻薄、一时犯错,这些只会成为暂时的污点,但不至于撼动中宫之位。然而,要照着谢小盈的说法,皇后此举却是最犯忌讳的女子妒忌。
    妇人妒忌,犯七出之条。中宫妒忌,则必为无贤失德,若这些话传出宫外,势必物议沸腾,御史弹劾,要他废后也不足为奇。
    宗朔自认为与皇后还不至于走到这步田地,于是他立刻解释说:“盈盈,皇后并非善妒之人。她这次犯了糊涂,朕也与她说清楚了。皇后身体不好,朕近来不宜留宿,之后朕会安排皇后先养全身体,再议子嗣……总之,这是朕与皇后的事,你不要妄议了。”
    谢小盈抬眼看向皇帝,她连说都不能吗?
    只是片刻的对视,谢小盈错开了目光。她心里无限厌烦,也不愿再纠缠此事,于是她垂首道:“是,臣妾遵旨。”
    宗朔原本与皇后争执已然十分不快,没想到在谢小盈这里更不得温存。然而他也知道这事怪不到谢小盈头上,谢小盈早晨在凰安宫时顺服隐忍,这一刻也不借题发挥,已算的是上是知进退、明事理了。宗朔两头没讨好,心里十分疲惫,他深深吸气,试图转移话题:“朕忙活了一晚上,这个时辰还没用膳呢。你让人给朕弄些吃的来,朕先去更衣,然后再看看无忧如何。”
    谢小盈巴不得赶紧结束这件事,于是她理了理衣服,从软榻上下地,先喊了冯丰和香浮去服侍皇帝,又让兰星去传乳母与无忧,接着点了赵思明去传膳。她这样一张罗,颐芳宫里立刻人人忙活起来。
    热闹的动静令谢小盈与宗朔都感到一丝如释重负。
    这样家常琐碎的烟火气,反倒比聊起规矩体统更能让宗朔感到轻松。他一边更衣,一边听到乳母抱着无忧进到大殿内行礼的动静。
    无忧嗓音软软地叫着,远远便传来她见到母亲以后咯咯乐的笑声。
    宗朔隐约听到谢小盈立在屏风外逗着女儿开心,女人声音温柔,与方才同他说话时的口吻很不一样,她哄着无忧道:“去给爹爹抱抱好不好?爹爹今日想你呢。”
    薛氏捧场地附和:“是呢,公主也思念陛下了。”
    说着,宗朔便看到薛氏抱着无忧进来,他不由得也露出笑意,伸出双臂,熟稔地接过女儿,和乳母一问一答地聊起情况。
    谢小盈见大家自得其乐,闪身进了寝间,乏累地躲了起来。
    她这一躲,一直躲到了皇帝吃饱喝足,哄够女儿,换了寝衣。
    宗朔见她屈身背对外头,一副柔弱之姿躺在床帐内,心中顿生几分歉疚。他知道对方心底定是还有没发泄出来的不快,只是这桩事,注定要让谢小盈先委屈了。
    他上榻将谢小盈揽住,却不知如何安慰,谢小盈也没有翻过身来,任由皇帝与她沉默相拥,无声中,两人渐渐入眠。
    翌日,谢小盈正要去晨省,便有尚宫局的女史上门来道不必,说是皇后身体不豫,这几日要静养,遂免了六宫晨省。
    谢小盈已经知道皇帝去训斥过皇后,对此并不意外,只是下午的时候,尚宫局再度有女史过来传话,道是陛下圣旨,晋了尹昭容为尹贤妃,即日起代替皇后掌管六宫。
    这个事颇为出乎谢小盈的意料,她一时惊愕,没想到在内宫里素无殊遇的尹氏竟冷不丁封了妃!
    好在贤妃于四夫人中只是末席,起码没有越过杨淑妃去,谢小盈勉强松一口气。
    四夫人的册礼比起九嫔来就要严肃复杂得多,皇帝虽是正月底下的旨意,一直待到三月,礼部与尚仪局才正式在长乐宫内为尹氏举行了册封礼,尹氏真正成为了贤妃。
    册封礼刚过,紧接着就是皇后的先蚕礼。先蚕礼唯有三品以上的内命妇方能随行,谢小盈受封三品婕妤时正怀着孕,便没能参加上崇元七年的先蚕礼。如今她已位列九嫔,终于参与了一回。*
    先蚕礼祭于北郊先蚕坛,虽然天未明就要乘车出宫,但毕竟是能离开紧闭的宫苑,谢小盈还是生出一种解脱之感。
    杨淑妃与尹贤妃作为一品内命妇,当仁不让地可以站在皇后身侧,同皇后一起采桑五条。
    原本内外消息不通,内命妇升位虽也经由礼部,终究需要一段时日才至于到家喻户晓的地步。
    尹贤妃甫一受封,就赶上这样大出风头的场合,实在是好运道。
    九嫔与婕妤原本也可以各自选出一人去采桑,从前九嫔中一直是尹昭容主此事,婕妤中则是出身昌南伯府的杜氏领衔。
    今年尹氏晋了位,林修仪本以为这机会总算能落到她头上,没想到皇后最终选定的竟是胡充仪,林修仪满眼不甘。
    谢小盈倒是安安稳稳站在后面看热闹,因先蚕礼盛大,还有太常寺的乐工鼓祝奏乐,歌工引吭高歌,气氛肃穆间带着一些令人欢欣的期许,实在比在宫里闷着有意思。
    如今已是三月,春风和煦,暖阳高照。谢小盈跟着站班一上午,累归累,心情倒十分疏阔。
    先蚕礼第二日还有皇后劳酒酬谢,参与了先蚕礼的内外命妇须在昭德大殿外朝拜皇后,随后便往摘星楼,领皇后赐下的午宴。
    外命妇看着都颇疲惫,谢小盈想着,她们入宫一趟应当十分辛苦,既要早起化妆穿戴,还要进宫等候,接着三跪九叩地行礼,就算午宴能坐下来吃饭,也未必有多松快。
    内宫女眷对比着精神头就好多了,一则是大家住得近,不必像外命妇起得那么早。再则是大家从凰安宫转场去摘星楼前,还能回自己的宫所里休息一会,三品以上的内眷都能传舆,歇够了坐着肩舆往摘星楼去,自然不会再费什么体力。
    谢小盈回颐芳宫的功夫还抱了一会无忧,无忧已经有八个月大了,知道啊啊呀呀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一看到谢小盈,无忧知道是妈妈来了,立刻开心地手舞足蹈,嘴里啊啊叫着。谢小盈笑得眉眼弯弯,去捏无忧的小手,逗她道:“宝宝,叫娘~”
    乳母也天天教无忧喊爹娘,只无忧还发不出准确的音来,谢小盈一逗她,她就跟着叫“呢呢”。
    呢呢也可以。
    谢小盈很容易就被满足,抱着女儿的小脸亲了亲,她这才往摘星楼去。
    谢小盈到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得有些迟,皇后虽未至,但杨淑妃、尹贤妃都已经到了,两人各自在廊间与外命妇说话。谢小盈远远行了个礼,并没上前打招呼。
    她进到休息的侧殿,发现殿内仅有林修仪一人。谢小盈不由有些尴尬,反倒是林修仪冲她一笑,主动道:“这个时候,也就只有我能与妹妹为伴了。”
    谢小盈没法子,上前与林修仪见了半礼。
    她再不明白,看到林修仪也就反应了过来。今日外命妇入宫,三品以上除了她与林修仪身世低微,金婕妤因是新罗女子不得列席,其余人俱是世家闺秀,皇后故意来得晚些,也是为了给众嫔御与家人叙旧的机会。
    谢小盈与林修仪分坐在殿内两侧,一时无言。
    林修仪看了她一会,轻声说:“大公主近来可好?”
    谢小盈客气地回应:“多谢修仪惦记,公主很好。二郎呢?”
    “还是那样。”林修仪盯着谢小盈说,“天气暖了,身子好些了,起码不似去年那样多病,我可算放心不少。璟郎如今都会喊爹爹了,只是……爹爹不怎么来看他。”
    “……”谢小盈无语。
    林修仪这是指望她来开口,替二皇子在宗朔面前说几句好话?
    且不说她与林修仪旧日恩怨,即便没有恩怨,谢小盈昔日都没有为宗琪说过话,如今又怎么可能替宗璟多这句嘴?
    谢小盈假笑道:“会叫人了就好,既然能喊爹爹,自然也能喊娘了。不像我们无忧,现在都只会叫呢呢。”
    她话里的意思林修仪转瞬就明白了,两人目光交错,林修仪失望地转过头,不再与谢小盈搭腔。
    谢小盈乐得清静,便打算与林修仪这样沉默对坐到开席。
    然而,没过多久,侧殿内又来了一人。
    谢小盈抬起头,竟是杨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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