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琴与秀儿则紧张地坐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过了好一会儿,嫤娘才轻声问道,“你们跟我们一块儿走吗?”
二婢同时摇了摇头。
碧琴道,“属下在明面上,可是都督府中的侍女呢!今夜送走了夫人,想来日后还会回到后院去当差……”
秀儿也说道,“主上有交代,婢子恐怕还在这儿再呆上一年半载的,才能离开。”
嫤娘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有什么话,或者什么物件想让我捎回去的?”
秀儿是田家训练出来的死士,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但碧琴却是皇城司的人,她本是官家女,因父亲犯了事她才自愿入了皇城司,求的就是立功以替父赎罪。于是,听到嫤娘的话,碧琴顿时就有些激动了。
“娘子……当真可以么?”碧琴激动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嫤娘道,“只是带个话,应该可以。”
碧琴咬了咬嘴唇,说道,“多谢娘子!我就想知道,原任滁州十七里驿站有个驿吏,叫史松的,五年前他行差踏错犯了事儿,被关进了天牢,他的妻儿亦被收押……碧琴就想知道,他和他的妻儿……可还活着。”
嫤娘看着碧琴微微泛红的眼眶,郑重地答应了。
碧琴小小声地啜泣了一声,又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马车摇摇晃晃的赶到了淮水河旁。
“夫人,到了。”柱儿在外头说道。
碧琴和秀儿下了车,将嫤娘扶下了马车。
嫤娘拿着洗衣杖站在淮水河岸旁,她看到了浮在河面上那十几艘灯火辉煌的华丽画舫,想来在这世道上,寻欢作乐的男子终是数不胜数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道,“柱儿,你们先生在哪儿?”
柱儿应了一声,连忙向旁人打听去了。
旁边有些好事之人见有个衣着端庄的娘子拿着洗衣杖,领着侍女与仆人站在淮水河畔,朝河面上的画舫不住地张望……便晓得不知是哪家寻花问柳的郎君家的娘子出来捉奸了。
那些好事之人连忙上前热情的相问,得知是都督府清客夏五郎的妻室寻了来,立时就有人上前嘘寒问暖,更有人起哄似的去催动了小舟过来,要接这位夏沈氏去画舫上寻找夫君。
放在平时,嫤娘也不敢随便上别人的船,倘若有个万一呢?
但柱儿与秀儿却是田骁的人,见柱儿毫不犹豫地要请自己上了小舟,且秀儿也扶住了自己的胳膊,做出了一副要请嫤娘上小舟的意思,嫤娘便知,恐怕这几个好事之人也是田骁安排的罢?
她拎着裙摆,上了小舟。
洗衣杖始终牢牢地握在她的手里。
那几个好事之人在岸上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十分热情。然而当嫤娘一上小船,且小船儿一划到河面中央的时候,那几人就都不说话了,只是不住地观察着河岸中央与其他画舫的情景。
嫤娘越发笃定,这些人,就是田骁手下的人。
她握紧了手里的洗衣杖。
——田骁叫了自己来捉奸,恐怕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做场戏给外人看,实则是场金蝉脱壳之计。可这是在河面上,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且若要行这金蝉脱壳之计,现场必须要有信得过的人在,才能使人信服……
那么,田骁的计策,就是他与她“落水而亡”?
嫤娘看了看碧波荡漾的水面。
她不识水性。
且这一荡一漾的水面,看久了还让人觉得有些头晕……
这,这……这落水之计,真的可行?倘若她真的落水,万一真的,真的……她会不会生出什么意外?
还是说,他还有其它的计谋?
嫤娘心乱如麻。
众人划着小船儿,很快就将嫤娘送到了一艘华贵的画舫之上。
嫤娘站在宽敞的船舷旁,感觉到这宽大的画舫,确实要比小船儿平稳多了。
柱儿在前头引路。
嫤娘深呼吸一口气,拿着洗衣杖跟着柱儿走上前去。
只见那画舫不但布置得灯火辉煌,而且还热闹非凡!嫤娘走在舷板上,听到了杯觥交错的声音,还有歌伎们弹唱的琴声与歌声,女子们娇声说话的声音,男子们称兄道弟相互劝酒的声音……
嫤娘跟着柱儿从一扇窗户前走过,果然看到正屋里摆着一桌酒席,田骁正与三四个男子坐在席间,每人身旁都有个衣衫不整、抱着琵琶或胡琴的美貌女郎!
虽说明知是做戏,可见田骁身边也坐了个露出了半边雪白酥胸的美貌妓女,嫤娘心中顿时就生出了些许怒意。
想来田骁也一直注意着窗外。
嫤娘跟随着柱儿从窗口一闪而过,他立时便发觉了,连忙将手伸向了自己身边的那个伎女。
那妓女顿时受宠若惊!
这位夏爷可真是个怪人儿!回回来都点她的牌子,赏金尺头样样不少,却不似其他的恩客一般,要搂搂抱抱要夜宿欢好……而这位夏爷又是个俊美郎君,倘若与他欢好……说起来还是自己占了便宜呢!
若能哄得俊美又多金的郎君赎了自己家去,安心本分的做他的妾侍,岂不比在画舫上当妓女强?这么一想,那妓女难免有些绮思,此时见夏爷朝着自己伸出了手,连忙娇笑了一声,主动投怀送抱、朝他靠了过去。
嫤娘提着洗衣杖踏入了正厅。
田骁探向那妓女的手臂就停在了半空中。
先前还热闹喧哗的正厅一下子就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嫤娘原本还能控制自己……
只是,她一看到田骁的手臂环成了一个弯儿,似乎就要将那妓女搂抱入怀时……嫤娘就只觉得一把火直往头顶上冲!
她二话不说,提着洗衣杖就上前去,高高举起又重重砸下,那摆满了酒茶的面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响亮声音……
杯碗盘盏顿时跌落一地,胆子小些的女郎们纷纷惊呼了起来。就连正在喝酒的男宾们也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站起身来。
“娘子!你听我解释……”田骁扮出了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连忙站起身朝嫤娘迎了过去。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位怒气冲天的年轻娘子竟是夏五郎的妻室!
“嫂夫人息怒!”
“嫂夫人来得正好,不如……”
众人都是烟花场上的常客,这正妻来画舫截堵的戏码,隔三岔五的也时有发生,因此众人也都见怪不怪,只是想着好生劝解一番就罢了。
“你对得起我?”嫤娘拎着洗衣杖,怒视着田骁,骂道,“……成亲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一辈子宠我爱我,绝无二心?你就是这么宠我爱我的?这女子是谁?你若爱她,直说!我让出这正妻之位便又如何?”
“娘子……”田骁假意又喊了一声。
“我随着你,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而来,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你……你是这么对我的?”嫤娘越说就越“生气”,举着洗衣杖就朝着田骁奔了过去。
“夫人息怒!”
“嫂夫人有话好好说啊……”
“嫂夫人这又是何必呢?”
旁边的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说了起来。
嫤娘朝着田骁直奔了过去。
田骁则往后避了一避……
嫤娘看得真切,他果然朝窗口移了过去!
她心中焦急万分。
——难道说,他的脱身之计,果然是水遁么?
可她不识水性啊!
她心中还在纠结着,然而此时却已经冲到了田骁跟前,倘若她手里举着的洗衣杖若再不落下,岂不惹人生疑?
嫤娘只得狠着心,闭了闭眼,任由手里的洗衣杖落在了田骁的身上!
也不知打中了他哪一处,只听得他“哎哟”了一声,跟着众人又围在旁边劝慰了起来。
“嫂夫人可万万使不得啊……”
“是啊嫂夫人,这不过就是逢场作戏,何必当真呢?”
“贤兄啊,快些向嫂夫人赔罪啊!”
此时田骁已被她“逼”到了窗下,似乎再无后退的余地;嫤娘为情势所逼,只得又举高了手里的洗衣杖,狠一狠心,再次朝他砸了过去……
这一回,田骁终于手一抬,架住了她的洗衣杖。
透过他握着洗衣杖的手,嫤娘从他的力度上似乎感应到了些什么,顿时有些不安!
“娘子……”田骁突然惊呼了一声!
嫤娘只觉得他一用力,跟着,他们夫妻俩齐齐朝窗口外头倒了出去!
“啊!”陡然而来的失重感使她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紧跟着,突如其来的一片黑暗将她彻底的包围!略带腥味儿的冰凉河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口中鼻中眼中、令她觉得浑身寒意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