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赶巧了,我们家的商船在海上捞起来一条快沉的船,船上正好有潘公公一份货,我怕潘公公着急,想着早些告诉他这个消息,正好就顺手讨下来了。”
他微微一笑:“皇上常与家父说起,杀生造业障,哪怕是个下奴,想必这样也不是皇上乐于见到的事,又在外面大张旗鼓的,传到皇上耳中,总是不好。”
听他提起皇上,没人再敢冒刺多说什么。
白石岩有些不快。
城中这些人是不是把柳家盯得太紧了?难不成每次重明不管跟谁接触,都会要他们警铃大作?
柳重明向他微微摇头,让他不要大惊小怪地吓自己。
“重明说得对,毕竟是条人命,更何况那孩子也是个少见的怪物,死了可惜。”江行之漫不经心地接口。
“怪物?哪里怪?”慕景德好奇。
这个问题有很多人可以给他解答。
“王爷有所不知,这孩子的眼睛长得跟别人不一样,一只是金色,一只是蓝色。”
“杜掌柜当初的说法还有,那孩子从不会说谎,不是不敢,是不会,谎话说不出口,天生的。”
“算了吧,杜掌柜的话能听吗?他还说那孩子卜卦百发百中呢,我上次过来,半个字也没听到,明明就是个小哑巴。”
“对啊,他们的话能信吗?说的越邪乎,要的价越高。你是第一天出来玩吗?”
“也不一定啊,上次我去撞仙楼,先生说我第二天会破财,我就一天没出门,结果果然平安无事。”
有人笑着接口:“这种就是纯骗人,我是不知道你出门会不会有事,只知道你遇见他,倒真是破了财。”
一片哄堂大笑声中,慕景德也笑起来:“江湖术士招摇撞骗,听个有趣就好了,哪还能当真?”
“王爷,我倒觉得那孩子有趣得很,”江行之笑容淡淡的:“我几年前也来找他卜过一卦。”
慕景德听他说得正式,忙问:“什么结果?”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杜掌柜解释说,这就是诸事顺利的意思,结果那段时间我做什么都当真还挺顺利的。”
慕景德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行之啊,你一本正经说这种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一群人跟着笑起来。
“能让王爷开怀一笑,也算是我一件功劳了。”江行之转过脸,问身旁的柳重明:“重明呢?有没有玩过这些?”
柳重明微笑摇头。
他早说过自己虽然不信,却不会不敬,这些人一面期盼着能有人占卜出未来,一面又用亵渎的“玩”字来说起这件事,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行之笑:“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重明不信,省了银子,却少了许多乐趣。”
“行之兄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柳重明反问。
“什么?”江行之问。
“从前有三个读书人进京赶考,临行之前向一名算命先生问应试结果如何,算命先生举起一根手指,结果三人里当真只有一人考上。”
慕景德赞叹:“这倒是算得准。”
“王爷赞得早了,”江行之笑应:“这算命先生耍了个心眼,无论这三人一起考上,还是一起落榜,只考上一人,还是一人落榜,都在他一根手指的算计中。”
慕景德这才明白故事里的门道,不由笑道:“倒是好狡猾的方法。”
“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江行之给他斟了酒,岔了个话题:“王爷,就算是没有卜卦一事,您也该看看那孩子的眼睛,当真是玲珑剔透,非人间之物。”
之前便已经听旁人说了“小怪物”的样子,江行之的话更让他有些兴趣。
“行之,因为这个,你今天改选了奇晟楼?”
“王爷见多识广,我可是绞尽脑汁才想起来,这里有个乐子,王爷若是高兴了,别忘了重重打赏啊。”
柳重明与白石岩对视一眼,借卜卦之口说点什么危言耸听牵扯不清的话,这情况他们也见过不止一次了。
曾经有位司天官便在类似的局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那一次,怀王被连累得禁足三个月,直到最后那位司天官被押入大牢严刑拷问时,才吐露真相。
怀王虽被放出,皇上却压下了挑起事端的根由,没容许更大的波澜掀起。
眼下的情况不明,让柳重明也想不出,身为齐王幕僚的江行之提到“那孩子”,真的是单纯猎奇有趣,还是以谁为目标?
面对白石岩询问的目光,柳重明也只能歉然地摇摇头。
只是因为江行之说起,他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在潘赫府外,也不当真是悲悯一条性命还是别的什么,居然会出手救起小小一名下奴。
可更让他记怀的是,那个孩子在他怀里拼了命地靠拢他,像是张皇无措的小兽终于找到了一处安心之所。
还有那几句越来越清晰的低语。
“重明……重明……”
柳重明的头有点疼——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身份低微的下奴敢用这样的名字叫他。
而且还带着这样眷恋的意味,他们顶多只能算是见过两面而已。
为什么他最近总是会遇到各种古怪的事呢?
这边说说笑笑中,已经有下人去寻了外面的小二,给楼里举牌的事打了招呼。
没过多久,楼梯上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奇晟楼主人杜权一脸笑意地先进了门。
“给各位爷请安,敢问是哪位爷要请个卦吗?”
他的眼睛飞快地环视一圈,许多人都是京中常露面的贵客,他都认得,自然也认得安定侯世子在席,可还有一人坐在世子的上席。
京中多贵人,可是这个年纪又能坐在世子上席的,也就那么几个。
杜权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惶恐,不敢多看,也不敢把视线停留在谁的身上,只能谨慎地看着桌上,等着有人接他的话。
“杜掌柜生意兴隆,”江行之微笑着给他解围:“我好几年没过来看了,没想到杜掌柜这里的卜卦牌子撤了,出了什么事吗?”
杜权尴尬地赔笑:“江长史繁忙,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
他吞吞吐吐半晌,这话虽然说出来会损失大半的银子,之前的不少人就是听完就走,可如果不把明话说在前面,万一一会儿没什么结果,让这些贵人觉得自己被平白戏耍了,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人可都不是傻子。
“就是……”他苦笑:“小曲哥年纪也大了,想是吃多了人间烟火气,没小时候那么灵光,二十次里能有一次说出点什么就是好的,其他都只摇头不知,小人不敢赚这个亏心钱,只能撤了他的牌子。”
“只摇头?”江行之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字眼:“摇头是什么意思?”
杜权诧异,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慌慌张摇头:“这……这样,摇头就是不知道……”
“这样啊,”江行之轻轻用扇子击着手心,笑着向慕景德说道:“公子,我刚刚忽然有个疑惑。”
在不方便明示身份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称呼慕景德。
“行之,你就别吊人胃口了,”慕景德了解自己的这位手下,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弯弯绕绕的心思,否则也不会需要这些谋士幕僚:“有什么事就直说。”
“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只是想起来,上一次这孩子也是只摇头,杜掌柜自作主张地解释,说我无病无灾,诸事顺利。”
江行之轻笑:“刚刚听了重明提起的那个故事,我忽然想知道,这个‘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不知道?卜不出?还是不肯说呢?”
在这说话间,双手反捆在身后的少年被推进门,刚踉跄两步,被人一脚踢在膝弯处,跪倒在地。
听到江行之的话,他微微喘息一下,慢慢抬起了头。
曲沉舟知道,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