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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吕檀看清秦诺的容貌之时,她的心便狠狠沉了下去。
    吕檀在与皇家结亲之初,便听到过长公主有神女之姿的传言。只是她活了这大半辈子,见过的姹紫嫣红不知凡几,因此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此时此刻,她看着缓步而来的人,心里却倏地没了主意。
    眼前人肌肤胜雪,清美绝俗,尤其是那双眼,美得让人神魂颠倒。她微微地笑起来时,那两颗梨涡儿里仿佛盛着蜜酒,甜的教人心醉,就连吕檀见了,也只觉口中像是含着甜润可口的蜜糖,心中一时几乎生不出半分恶意。
    蔡嬷嬷也跟着怔愣了好一会儿。她也是头一遭知晓,居然有人能美成这样。美便罢了,整个人偏偏还透着一股子纯澈的甜蜜可爱,灵动鲜活。
    吕檀端坐未动,脸上的笑却僵得仿佛糊上去的一般。虞斌当先敷衍着行了礼,秦诺却仍旧盈盈而立,丝毫没有行礼问安的意思。
    吕檀脸上的笑渐渐落了下去,转眼瞥了蔡嬷嬷一眼。
    蔡嬷嬷先时只顾着去瞧秦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屋子里僵了好一阵子,才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回过了神。
    “侯爷,夫人,老太君等了一早上了,既来了,便开始敬茶吧。”
    秦诺含笑不语,径走上前与吕檀隔桌而坐。
    虞斌从容地立在厅上,心里啧啧了两声,只等着看完今天这场戏。
    祖母明摆着是想借着长辈的身份压公主一头,原本照着规矩,应当是祖母先给公主行国礼,而后或可受家礼。
    可惜祖母做的太不漂亮了,她只怕还觉得这天下人都该听她的差遣呢。出了荷州城,他们这襄武侯府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朝廷势弱,可长公主就是长公主,不是他们侯府得罪得起的。
    吕檀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难堪得紧。
    她做出这种长辈姿态前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法,只等好好与这位长公主过一过招。
    身份尊贵又如何,既然进了襄武侯府,就算是长公主,也得谦恭顺服,才能在她跟前儿有个说话的地方。
    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机心谋划都经过来了,自认对付一个小姑娘不在话下。
    可谁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接招,一句话不说,就把她的全盘算计打得七零八落。
    吕檀即便是满心不快,也不能出言斥责。她没能先发制人,反被一个小丫头给制住了,这半晌气得脑袋直发胀。
    “祖母,喝茶。”虞斌的语气轻若游丝,看着也是恭恭敬敬,可不知怎的,吕檀接过茶盏时,只觉脊背蹿上一阵凉意。
    “好,你如今也是成了家的人,祖母旁的也不多叮嘱,只盼你们夫妻和睦,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吕檀定定看了虞斌数息,心念几转,出口只道:“你今后也该懂事些,要知道,祖母不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为了侯府好。”
    虞斌含笑点头,垂眸掩去目中寒戾。
    “罢了,今日都这个时辰了,我也不多留你们夫妻。”吕檀搭着蔡嬷嬷的手起身,似笑非笑地看向秦诺:“虽说殿下身份贵重,可夫妻两个之间,也不能就凭着身份过日子。我是过来人,事经得多了,有些话,你们这些做小辈的还是听一听得好。”
    秦诺笑了笑,慢悠悠地看了吕檀一眼:“老太君所言,本宫都记得了,只是有些话还是要叮嘱老太君。”
    秦诺走到虞斌身边,抬手搭上晓风的手臂:“本宫虽说是进了襄武侯府的门,可到底,襄武侯是本宫的驸马,是以今后这府中的称呼总还是要照着规矩改一改的,若是一直如此无礼无节,教旁人听了去,要挑的可是侯府的理儿。”
    秦诺面上带笑,语声娇脆,这一串含讥带讽的话说出来,偏偏让人无处生厌。
    秦诺看了虞斌一眼,转身待走,忽想起什么似的,侧身看向吕檀道:“今日便也罢了,本宫头一日入侯府,老太君许是不知皇家规矩,才会漏了这许多礼数。只是今后少不得要一一改过来才好。这样吧,本宫稍后差个宫人来为老太君说一说这些规矩,咱们先把这面子撑起来,让宫里放心,让荷州臣民安心,老太君以为如何呢?”
    吕檀被堵得额头青筋直跳,她下意识想呵斥一声放肆,却又十分清楚对面那个看似好拿捏的小丫头才是这屋子里最有资格呵斥问罪的人。
    一力降十会,纵吕檀有满腹机心,在这样的身份压制下也难施展开来。
    这场晨间相见最终不欢而散,眼见秦诺二人悠悠闲闲地走出院门,吕檀没忍住挥手将案上的茶盏都扫到了地上。
    “老太君息怒,老太君息怒。”蔡嬷嬷哆哆嗦嗦地给吕檀顺着气儿,小心问她:“那张家姑娘在咱们这儿等了一早上了,老太君原本不是想今儿个就把她赏给侯爷吗?怎么……”
    照着原本的计划,吕檀是要在新人成婚的头一日就赏个妾,给那长公主一个好看,一气儿把人压服了的。毕竟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多吓唬两回就知道乖了。谁知道这好看还没给出去,老太君这儿反倒被人给顶了回来。
    蔡嬷嬷满心里想着要给老太君把面子找补回来,好歹也得让那公主吃个瘪才行。等老太君气儿消了,她们这些下人才有好日子过。
    “赏人,哼……”吕檀冷笑着盯着蔡嬷嬷:“张倩那张脸跟那公主一比还有什么看头,我现在赏人,是要给人难堪还是自找难看?你不长脑子还不长眼吗!”
    吕檀这会儿满心的气不顺。她原本觉着虞斌心里头有夏溪,就算这公主有几分姿色,他有心结在,两人间的情分也有限,就算虞斌成了驸马,一时半会儿地,也借不上那长公主的势,等她把两个小的分别压服了,让那长公主对她俯首帖耳,这才算是把这姻联好了,她吕檀的地位,吕家的权势也不会受到什么威胁。
    可她没料到这公主会有如此姿色,凭心说,若他是个男人,对着这样的女子,动心只是早晚的事。她更没料到,这公主会有如此手段,如此心性,虽然二人才一个交锋,可也能看出,其人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若想控制她,压服她,非朝夕可成。
    这便麻烦了。
    吕檀虽暂时掌着荷州大权,可也有诸多顾忌,一旦虞斌借了朝廷的势,一力地打压她,打压吕家,那她多年筹谋,只怕会毁于一旦。
    亲祖孙又如何,在权势名位面前,不过是你死我活。
    何况有些事,虞斌如今尚未查出,一旦吕家事败,过往纠葛被一一清算,到了那时,只怕等着她的就是生不如死。
    她决不能输。
    吕檀至今仍记得那种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命运的感觉,无助无力地教她厌恶惶恐。她不会再回到那样的日子了。
    她要掌握自己的生死,更要掌握旁人的生死,让人依附她,惧怕她,屈服于她。这才能让她觉得愉悦,觉得安全。
    蔡嬷嬷低着头半晌不敢接话。谁知道这公主会长成这样啊,莫说是个男人了,就是她这个老太婆看了也是挪不开眼的。家里有个这样的,旁的就是再娇再妖也没用了。
    “那……老太君的意思是,咱们先把张倩送回张家?”
    “送回张家?”吕檀一把挥开蔡嬷嬷:“两边已经说好了,那头儿收了夏溪,侯府收了张倩,一娶一嫁,就算是绑到一条绳上了,眼见着张家的银票钱庄就要到手,你现在叫我把人送回去?”
    吕檀冷静良久,一咬牙道:“先把那两个送过去,新婚燕尔,到底还是有些情分,等他们这些情分耗干净了,自然有张倩站脚的地方。告诉她,不用急,她既来了,就没有这样走的道理,教她先跟我住着吧。”
    她本不想将这两人送到虞斌身边去,可如今她既压不下那长公主的势,便只能借旁人的手了。只要虞斌和那丫头识相,乖乖地听话,恭谨地顺从,她自不会太过为难他们的。
    秦诺和虞斌回了院子没多久,就见到了蔡嬷嬷和两个极为妖佻娇媚的女子。
    杏核眼水蛇腰的是如玉,丹凤眼三寸足的叫如眉。这二人说不上有多么美貌,只周身那股子媚劲儿若有若无地勾人。
    这样两个人不是随意便可寻得的,看来吕檀是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分明知晓吕檀没安好心,虞斌的眼神仍忍不住流连在二女身上。可迷惑只是一瞬,回过神来时,虞斌已下意识拿手帕捂住了口鼻。
    他并非是好色无状之人,在他心里,情分要比皮相重要得多。就连永宁长公主这般天姿国色也未让他迷心乱情,何况是这样的庸脂俗粉。
    虞斌皱了皱眉,定下心来方拿开手帕。他既已有了防备,此时再嗅到二女身上的香气时,只觉这香味中掺着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莫名地教人恶心。
    蔡嬷嬷原本很是得意,她带着笑抬起头来看了虞斌一眼,见他面带厌恶,一怔之下忍不住露了惊惶之色。
    送来这二女的人说过,只要是男人,就没法抗拒这样的妖精尤物,他们接了人后也带来几个男人试探过,几乎没有一个能逃出二女的魅惑,她原以为侯爷也应当如是,谁知却会在侯爷脸上看到厌恶之色。
    秦诺本不欲留人,被晓风在肩上轻轻捏了一下后才改了决定。
    “晓风姐姐对那两个女子有什么安排?”回了自己的屋子后,秦诺便将疑惑问了出来。晓风笑笑,回道:“奴婢闻到这两个女子身上的味道和采芙颇为相近,是以奴婢猜测,如玉和如眉也是袁逸将军的人。”
    秦诺皱眉,示意晓风细说。
    “殿下不知,数百年前,曾有一边域小国,为讨好上国,谋求利益,以香药媚体之术培极媚之女,只是此法阴损,不知残害了多少女子,后因此法有伤天和,才在几代帝王严令禁止下渐渐消止。”
    晓风目色复杂,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奴婢自幼受训,曾听教导的师傅们详述此法,此法虽被禁止,可美人计所带来的巨大利益是利欲熏心之人无法拒绝的。是以一直以来,虽无人大行此法,此法却从未失传。只要择体质合适的女子自小受此法媚体,那寿数便会极大受损,整个人不过是一副美丽的躯壳,内里早就被掏空了。受了此法的女子,身上会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奴婢曾在采芙身上嗅到过,如今也在如玉如眉身上闻到。只是如玉如眉受此法颇深,观其气体,已是寿数不长的模样,而采芙身体受损较小,应当是受此法时日不长,且一直在服药调理,是以几乎看不出太多端倪。”
    这事不干净,晓风一开始便没准备与秦诺讲明,可如今人家把人送到眼跟前儿了,有些事,也不得不说清楚。
    秦诺叹了口气,目中满是厌恶:“袁逸还真是用心良苦,这样丧尽天良的法子都能被他寻出来,也难怪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
    “从如玉如眉二人看,这侯府老太君的心眼儿已经活动了,她压不住殿下,便要借势来打压整治,看她所为,多半是与袁逸有所勾连。”
    她们对此早有猜测。袁逸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眼见无法以姻亲的关系收服虞家,他必会寻着空子坐观争斗,从中取利。
    而吕檀,便是袁逸寻着的空子。
    吕檀是荷州眼下真正能够做得了大部分主的人,观其言行,一时片刻也绝不可能放权,如此,袁逸与她才能互相利用,他们这一圈人也算是彼此约制了。
    秦诺在宫里已经见识过了吕檀这样的人,但凡她稍稍退上一步,就能被人踩到脸上来。
    吕檀对夏溪的所作所为让秦诺从心里觉得恶心,她知晓要以大局为重,所以才没有把事做得太难看。只是无论如何,她都绝不可能向吕檀这样的人妥协分毫。
    “吕檀以为她能从袁逸身上占了便宜吗?”秦诺想到袁逸,便想到前日晁昱与她说的话,想到飞玉江边的刺杀,想到那许多无辜而亡的兵士,她心中发寒,满心愤怒:“可别到最后连骨头渣子都让人给吞了。”
    荷州的形势并不好,这是事前已经预料到的,只是事到临头,身临此地,才知这里的情势究竟有多么不好。
    晓风斟酌片刻,道:“吕檀究竟掌权多年,就算其人当真蠢钝难扶,也应当知晓到底哪一边更加可靠。她身边只剩了侯爷这么一个亲孙子,若是做得过了,她这老太君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她如今不至于想要侯爷的命,只是想借力打力,利用袁逸来压制侯爷,压制殿下。”
    秦诺把心里的怒火压下,冷静了几息方道:“这两人各有思量,袁逸又疑心颇重,连自己的亲弟弟都难完全信任,何况是吕檀这么一个外人。二人合作,嫌隙防备不会少,如此,事情倒还没有那么糟。”
    “殿下说的是,依奴婢想,如今这侯府中,必已有了袁逸的眼线。”
    秦诺食指轻轻叩了叩桌案:“眼线得摘出来,不过这事就交给襄武侯去查,咱们是外人,总不好干涉过深。”
    虞斌原本没打算着意与哪一头作对,他尚未坐稳襄武侯这个位子,贸然出手,很有可能被这权势漩涡卷的七零八落。
    可是如今,袁逸与吕檀搅和在了一起,在知晓了如玉如眉的底细之后,他心中对袁逸也存着说不清的厌恶和忌惮。
    他与袁逸不是同路人,此人行事阴狠,又与吕檀勾结串联,那便是他的敌人了。
    虞斌几乎欠着秦诺一条命,这些事,他无论如何也会竭力相助。
    吕檀数十年的积累非朝夕可破。虞斌自知此事不可急,他手上虽有父兄为他筹谋所留的一份底业,但贸然与吕檀对上,终究还是占不了多大便宜,他心有计量,知道此事需得小心再小心方可。
    眼线一事并不难查,几日的功夫便已有了眉目。虞斌暂未妄动,仍作无觉,且照着秦诺的吩咐,假作对如玉如眉有些兴致,如此,倒也算是糊弄过了吕檀和府上的眼线。
    府中看似一派平和,可暗下里,几方冲突丝毫不少。
    “殿下,您当真要差嘉月采芙去教导吕檀宫中规矩啊?”素问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嘴都合不拢:“殿下真是太英明了,正该如此呢。您这几天差过去的人连老太君的面儿都见不着,这次换成嘉月采芙,那必定是没什么问题了。毕竟嘉月姑姑身份高,面子大,连公主都想拿捏,教训一个老太太那就更不成问题了。想来不管是嘉月采芙还是吕老太君都是要感谢殿下厚恩的。”
    秦诺笑笑,觉着素问这些日子见得多了,到底是长进了不少,这话说的教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若教嘉月采芙听了,只怕还要被这话噎去半条命。
    “既素问觉着本宫英明,那这话就由你去传,如何?”
    素问脸上的笑一僵,片刻却又笑得更开:“行,不过奴婢能不能请晓风姐姐与我一道去啊?我们两人一唱一搭,想来嘉月采芙也不会有什么话说了。”
    秦诺痛快应下,便放手由得她们去做此事。如今尚不算危急,这事也不算难办,她们出了宫,失了庇护和提点,总要自己想法子立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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