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淳嘉脸色铁青,云风篁反而笑了起来:“陛下,妾身从进宫那日起,就没做过什么好人,您当年又不是不知道,毕竟,您青梅竹马的安妃怎么失宠的,怎么也该算妾身一份功劳的。那会儿您就知道妾身不是那种真正贤良淑德的人了,如今却来责怪妾身什么呢?妾身虽然没少在您跟前装懂事体贴,可也没有真的事事处处瞒着您,不叫您知道真面目罢?”
“……”淳嘉合了合眼,沉声说道,“是,朕一早知道你不是那种真正的贤良淑德,也向来不是很在意你在宫闱里的一些手段。但,朕以为,你对其他人装模作样,至少在朕面前,是毫不作伪的。”
云风篁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陛下为什么会这样想?妾身一切荣华富贵都来自于您……”
她颇为恶劣的勾了勾嘴角,“所以,妾身最上心欺瞒的,必然是您啊!毕竟,其他人喜欢不喜欢妾身,无关紧要,若是您不喜欢妾身了,妾身可要怎么办?故此妾身跟谁毫不作伪,在您面前,也是要认认真真装模作样的!”
“陛下英明神武,难道连这个都没想到过?”
淳嘉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好一会儿,才怅然说道:“朕以为,你信朕,所以……”
不跟他装。
“陛下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又为什么还要这样天真呢?”云风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妾身这辈子,荣华富贵,乃至于子嗣前途都在您的一念之间……就算本来信任您,可身家性命所在,又怎么敢拿来冒险?与其母子几个一起赌您的情深义重,装模作样就能够笼络住您的心意,为什么不?”
她的惊奇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淳嘉一时间都有些无言。
片刻才道:“原来你一早在骗朕。”
“对于陛下来说,失去一个宠妃,不过是一时感慨,新人年年岁岁的进来,总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得您喜欢的。”云风篁坦然承认,“但对于妾身来说,一旦见弃于陛下,便是万劫不复。”
“妾身以为陛下的英明,陛下的城府,陛下的聪慧,是一早就心知肚明,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可你初入宫闱时不是这样的。”皇帝看着她,眼底神色变幻不定,沉声说道,“那会儿你要装也是跟元后他们装,你在朕跟前……从来都是肆无忌惮。”
“因为当时您也不能将妾身怎么样呀。”云风篁语气轻松的说道,“那会儿元后要抬举妾身,您拦得住?那会儿元后要责罚妾身,您护得住?而且当时您的心思都在安妃身上,你们可是打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妾身初来乍到的,就恶了安妃,连好生侍奉她、趁势兜搭您的路子都走不通,这不下力气奉承元后,还能怎么办?元后不喜欢您,妾身对您却何必客气?”
她直白的说道,“后来元后没了,妾身侍奉您左右,原本以为妾身还在青春年少,生得美貌,又会逢迎,怎么也能过两天舒心的日子。可是慈母皇太后一个劲的偏袒安妃,里里外外看妾身不顺眼的人那许多,陛下当时自顾不暇,妾身不想法子笼络住您,但凡您流露出哪怕一点点对妾身的不喜来,您觉得,妾身如今还有机会在这里?”
“你那时候不是这么说的。”淳嘉轻声说道,“你说你根本不在乎……”
“是啊,那会儿妾身娘家一切安好,妾身尚未有着亲生子嗣,若是当时败给了谁,失宠了,也不是不能就这么认了。”云风篁点点头,平静道,“但妾身不服气的是,妾身当初又不是削减了脑袋进宫来侍奉您的,那起子高门大户,逆转了妾身一辈子,还想要妾身凄凄惨惨戚戚的死在深宫之中……凭什么?!”
淳嘉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道:“你说什么?”
“妾身当初又不是主动进宫的!”云风篁冷笑,抬起头来,与他对望,毫不畏惧他眼中的厉色,“妾身虽然出身寒微,好歹也是打小呼奴使婢惯了的,就算受到庶姐拖累,前来帝京寄人篱下。但凭着妾身的才貌,嫁个寻常富庶人家的子弟,也不难笼络住夫君的心,为其生儿育女,主持后宅,风风光光太太平平的过一辈子!妾身又不傻,淳嘉七年的时候,后宫是什么格局?云卿缦那样的出身,进宫来尚且要战战兢兢。”
“做什么要放着好好的光明前途不要,进宫来博生博死?!”
“还是陛下以为妾身天性犯贱,有好走的路不走,偏生上赶着去那九死一生的选择?”
她冷笑出声,“妾身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翼国公府!若是妾身当初没进宫,便是所托非人,一样没个好下场,甚至还没有这些年来的风光,那是妾身自己的命,妾身认了!可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将妾身送进这龌龊地方来挣命?!”
“就算妾身当初口口声声说,妾身很感激他们,若非他们的安排,妾身也不可能侍奉陛下……”
云风篁缓缓坐到座位上,拿起茶壶给自己沏了盏茶水,神色轻蔑,“陛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信这话?”
淳嘉心头百味陈杂。
信?
起初的时候,那当然是不相信的。
那会儿的云风篁,还是宫嫔,嘴里就没几句真话。
不但没真话,最可气的是,她还端着一副“对啊,我就是在撒谎,就是在揶揄”的态度,理直气壮的说着不要钱的甜言蜜语。
淳嘉听着都腻味了,也知道,云风篁对于入宫是极为愤怒的。
这个可以理解,如她所言,当时的淳嘉后宫,十万分不适合她这种没个好出身的女孩子进。
尤其翼国公府行事粗暴,事先招呼都没打。
但是,后来……
皇帝闭了闭眼,说道:“起初当然知道你委屈,但后来呢?十几年相伴,你至今都觉得……后悔?”
“……”云风篁这次沉默了下,才淡淡说道,“如今后悔不后悔的,说来也没什么意义。妾身只问陛下一句,陛下该知道,妾身对翼国公府的怨恨有多深刻,始作俑者小韩氏固然已逝,但帮凶的贞熙淑妃,既非妾身处置,还有一个帮凶翼国公夫人,至今在世,还贵为国夫人!以及最早起意导致妾身这一场灾殃的云栖客,还好好儿做他的世子……请问陛下,这么多年了,妾身在对他们的怨怼跟痛恨上从来没有瞒过您,您别说亲自为妾身同他们了结恩怨,若不是您拦着,妾身自己也一早送了他们下去!”
她冷笑,“陛下连这样的一个心愿都不愿意为妾身实现,您说妾身拿什么信任您?!”
淳嘉有些自失的笑了笑:“你觉得委屈,可你可曾想过,云氏,是朕最艰难时,唯一支持朕的重臣?朕若是这般无情无义,为了你任凭他们没个好下场,你难道,就敢信任朕?”
云风篁说道:“所以啊,妾身说这事儿,要说怪,其实也不是真的怪您,您已经尽力偏袒妾身了,这个妾身心里有数。可问题是,您是天子,是陛下,您又不是妾身一个人的……您会为妾身考虑,但您更为这天下苍生,为这些年来,辅佐您登基、辅佐您稳固帝位的人考虑。”
“这都是应有之义。”
“若是真正贤良淑德的后妃,约莫也就默默的为了您,将这事儿揭过了。”
“可妾身……什么时候跟您表现过贤良淑德呢?”
她眯起眼,看着淳嘉,语气玩味,“妾身当年年十五,出身寒微,乍入宫闱,对着安妃那样当时风头无二的青梅宠妃,也是当场将她的敲打还击回去不说,而且从此往后,更是处处针对,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其实站在安妃的立场上,她做错了什么呢?”
“身为主位给新来的宫嫔立一立规矩,又没下毒手,这也算错?”
“若是堂堂一宫主位这么点儿自在都没有的话,妾身这些人在宫里汲汲营营的晋位,图什么?”
“但妾身连这么点儿委屈都不肯受,您教妾身怎么咽的下去被翼国公府算计的这份恩怨?!”
云风篁站起身,走到淳嘉跟前,认真道,“妾身承蒙陛下厚爱,盛宠至今,即使今日之后,恩断义绝,亦无怨怼,只是翼国公府一日不见报应,妾身终究,耿耿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