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看着她,被气笑了:“你欺瞒朕这许多年,不思悔改,不承罪过,反倒还要逼着朕,处置了从朕登基时候,辅佐朕至今的重臣?”
“妾身什么身份,怎么敢逼您?又怎么能逼迫得了您?”云风篁伸手抚向他面庞,垂眸说道,“只不过都这个时候了,心里想的什么,还不能如实说出来?”
皇帝任凭她抚摸,平静道:“朕是优容云氏,但何尝没有优容你?就因为朕念及君臣情分,没有准你报复云钊一家子,你便不能信任朕。那朕这些年来,给予你的偏爱与纵容,又算什么?”
云风篁指尖顿了顿,就笑起来:“自然是算妾身用心侍奉您的酬劳了,陛下堂堂天子,又不是那种吃白食的,对着妾身这样一门心思取悦您的后妃,总归是要给点好处的吧?”
“你的意思是,这些年来朕给你的一切,都是你辛苦所得,算不得朕之心意?”淳嘉怔了怔,总算回过神来,怒极反笑,“你也说了,这三宫六院,莫不想方设法取悦于朕,那朕为何没有对其他人这样?!”
云风篁轻飘飘的说道:“陛下诸多皇子,谁没点儿雄心壮志呢?谁不是尽力表现给陛下看呢?可陛下为何只立三皇子,而不册立其他皇子?”
淳嘉说道:“这自然是因为秉儿他天赋资质心性……”
话说到一半他已经明白了云风篁的意思,她是觉得他之所以会对她另眼看待,也不过是因为她天赋资质心性比其他想取悦他的人更强罢了。
总而言之这份帝宠是她该得的。
“……”淳嘉气得七荤八素,竟然都忘记了想要质问的诸事,只森然喝道,“这么说,这些年来在宫里,可是委屈你了!”
云风篁想了想,说道:“倒也不算。毕竟妾身大抵过的还是比较舒坦的。再者,陛下春秋正盛,容貌瑰玮,即使并非九五至尊,论才貌也有着令妾身倾心之处。若说早先入宫乃是为人算计,后来倒也是甘心情愿待在您身边。”
你要是个老头子,你看看本宫有没有这个耐心伺候你十几年?
怕不连晋王都不想生,一早弑君拖云氏下水一起死了!
可能今儿个被气多了的缘故,淳嘉听着这话,竟然诡异的感到一阵满足。
只是他才觉得云风篁似乎也不是全然没良心,这妃子到底还是对他有些真心情愿的,又听她继续说道,“不过要说不受委屈罢,归根到底也是妾身就不是那愿意受委屈的性-子,这些年来不拘是谁,敢给妾身委屈受,妾身断然没有不还手的。这些以往想方设法瞒着陛下,这会儿,陛下想必都知道了?”
朕都没提她还敢提?!
而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在说,她没受委屈,是她自己能干,而不是朕护着她???
淳嘉深吸口气,心道还好自己这会儿还在壮年,这要是再上点儿年纪,恐怕要当场被她气死:“你三番几次针对袁母后,朕明知道你并非纯孝,却一而再袒护你,你却还不知足……”
话没说完呢,就被云风篁冷笑着打断:“陛下英明神武,该知道妾身当年脱簪请罪之后,原本与慈母皇太后是关系极好的,不说嫡亲母女,却也是相处和睦!后来之所以会交恶,无非是因为慈母皇太后见着陛下当家了,纪氏倾覆,就一门心思的撮合您跟安妃,想让妾身退位让贤,莫要挡了安妃的独宠之路!可是凭什么?妾身从进宫起,哪一样好处,是平白得来的?哪一次晋位,不是拿命赌的结果?”
“安妃又做了什么?”
“就因为她有个偏心的姑姑,能够跟您一起长大,故此她自个儿再怎么刻薄张扬,再怎么蛮横跋扈,再怎么尖酸狭隘……其他人都得让着忍着纵着?”
“妾身进宫就是踩着她一战成名的,其他任何人独宠也还罢了,妾身顶多在宫里过的不甚好,可安妃一旦重新成为您的心肝儿,这宫里还有妾身的容身之所?!”
她冷冰冰的说道,“慈母皇太后此举,跟翼国公府,跟小韩氏,跟贞熙淑妃他们有什么两样?!都是想要妾身的命!”
“不,在他们的眼里,妾身的命,根本就不算命!”
“所以翼国公府至今对妾身没有任何真心实意的愧疚,倒是觉得妾身害苦了他们一家子!”
“所以慈母皇太后跟安妃至今对妾身没有任何亏欠的想法,只认为妾身狐媚君上,叫她们受委屈了!”
云风篁眉眼含霜,扫过淳嘉铁青的面容,嗤笑出声,“陛下想责问妾身什么呢?若是从公平的角度来讲,当初,本就是慈母皇太后先想要妾身的命……是,她老人家是长辈,妾身也是良家出身,在家里的时候,受过做儿媳妇该懂的规矩。若是寻常的打骂叱责,不拘是为了息事宁人,还是为了您,妾身忍一忍,也就算了。妾身又不是真的不知道轻重,那可是一手养大您的前嫡母,在您心目中的地位,比您亲生的圣母皇太后还要要紧。”
“这样的长辈,不是万不得已,不是生死存亡,妾身做什么要得罪她?”
“更遑论是算计她!”
“可她老人家就没想过给妾身留一线生机,这叫妾身怎么办?”
“等死么?!”
“还是陛下觉得,当时您对妾身若即若离的态度,值得妾身为了您,忍辱负重默默的死去?”
她整理着衣袖,神色轻蔑,“那陛下未免也太看不起妾身了……妾身要是这样好糊弄的,早就在初入宫闱时,没到您跟前,就先死在了安妃手里不是么?!”
“……袁母后有袁母后的想法。”淳嘉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无言以对,他沉默片刻,涩声说道,“但朕对母后她固然敬重,却未必事事听从,这,你也知道,不是么?再说,那些年,朕不是没为你再三与母后争执。你之所以能够将母后逼迫离宫,也是因为,朕到底还是护着你的。否则,你做得到?”
云风篁冷笑不语。
皇帝于是明悟,她八成还是觉得,就算他护着她,那也是她精心伺候、着意讨好的结果,是她应得的报酬。
算不得他的真心实意。
……但是等等,他是过来兴师问罪的,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他在跟她努力证明自己的心意???
淳嘉面色僵了僵,努力定了下心神,才正了脸色,淡声说道:“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够事事如意?朕身为天子尚且不能,你却希望什么都由着你性-子来,岂非也是太过天真了!翼国公府之事,你怪朕对你不够纵容,可你又何曾为朕着想?朕这些年,对你,对谢氏,对你的子嗣,自认宠爱有加!否则,你也不能瞒着朕,做下这许多事。”
“如今事发,朕虽然心痛,然而亲自前来,未尝不是希望给你个机会。”
“你却这般举止,毫无愧疚悔改之意,倒是满满的愤懑与不甘。”
他冷笑起来,“怎么?是自知罪大恶极,觉得没了指望,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
“还是你真的觉得,你进来这宫里从起初就错了,当年就该抓住机会,与戚九麓一起亡命而去,双宿双飞?!”
云风篁原本只是好整以暇的听着,待听到最后一句,才稍微流露些许愕然:“陛下……知道?”
“你当朕是谁?”淳嘉眯着眼,冷冰冰的看着她,“这么大的事情,朕若是都不清楚,还能有今日?!”
“……”云风篁迅速回忆了下这些年来两人相处的经历,却委实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时候她心里才生出几分不安,是发现自己尽管自觉从来没有小觑过这位天子,但实际上,似乎还是低估了他。
也是,毕竟是从纪氏手底下熬出来的主儿,又怎么可能被她彻底掌握心思城府?
她也不多问,只随意道,“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陛下不提,妾身都忘了。至于说后悔,陛下想多了,妾身这些年来,从来没后悔过当年拒绝戚九麓。”
淳嘉道:“是么?那却何必为翼国公府耿耿于怀?”
他慢条斯理道,“若无云氏算计你,以你的出身,这辈子也未必有觐见朕的机会,不是么?云氏就算出自歹意,但结果却不是坏的,你或者对他们不满,何至于这般怀恨在心,多年难忘?”
“这能一样么?”云风篁冷笑着道,“云氏当初不但是歹意,还是想杀妾身!妾身侥幸没死,这是妾身自己的福泽与能力,而不是他们手段心思不够狠毒!”
她扫了眼皇帝,“妾身连您这些年来的帝宠都觉得,是妾身苦心经营的成果,凭什么要为妾身如今的成就,去跟云氏释然?!他们也配?”
“陛下何必非要妾身认错承罪呢?”
“也不想想看,若是当初云氏没有算计妾身,妾身未曾入宫,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不是么?”
“妾身在那种处境之下进宫,为了自己的活命考虑,只能得罪安妃!”
“得罪了安妃之后,为着自保,必须取悦元后。”
“然而元后也不会要个吃干饭的人,那么妾身自然也要想方设法的为元后做事了。”
“之后就是纪氏倾覆,元后自身难保,妾身不转而投靠您,还能如何?”
“可因为妾身得宠,又引起了慈母皇太后的不喜……”
“之后种种,陛下今儿个在庙堂上,想必听得够多的了,妾身也懒得赘言。”
云风篁总结道,“陛下要怪也该怪云氏,没有他们当年私心作祟,草芥人命,妾身与陛下就不会有这么一段缘分,自然也不会让陛下如今气怒这一场。陛下舍不得责怪云氏,妾身也能理解,但妾身自己也不会认错的。”
“妾身都是被逼的!”
“没道理妾身当年好好一个良家女孩子,被坑进宫里,还安排到了安妃那样的人手底下,就只能从此认命,死在妾身爹娘家人都不知道的慢慢深宫里罢?!”
她神色淡漠,理直气壮,“陛下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总而言之,妾身实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的,虽然她栽赃皇太后、谋害宫妃、诬陷皇后、栽赃嫡皇子、干涉朝政、勾结重臣、优容娘家……狠起来连亲生骨肉都能舍弃,但她坚信,自己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