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罢。”云风篁不置可否,忽然又道,“你觉得此番处心积虑想要置本宫于死地的,会是谁?”
“前朝弹劾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清人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这要你说,但,这些人跟本宫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做什么早不发动,晚不发动,偏偏这个时候发动?”
近侍们对望一眼,赤萼低声说道:“娘娘,莫不是因为立储的缘故?自从三皇子被立为东宫,前朝后宫虽然当时没敢说什么,但私下里,却颇多议论,人心浮动之下……”
云风篁说道:“公襄秉那小儿得立太子,前朝后宫怨怼本宫的那些人,自然是喜不自胜……这不消你说。但你们好好儿想一想,可有什么人什么事,即刻闹到本宫跟前的?又或者,当众庆贺,觉得本宫要完了的?”
“这……”左右思忖了会儿,都是摇头。
毕竟,公襄秉得立太子的同时,云风篁还先一步受册为后。
她也不是空降后位的,早在正式成为淳嘉一朝的第三位皇后前,就已经执掌宫闱多年。
国朝迄今说是有三位皇后,但实际上,真正母仪天下主持六宫的,不过是元后跟云风篁罢了。
中间的顾箴,不过是顶着个继后幌子而已。
论权势帝宠都无法与元后、云风篁相比。
她在位的时间固然也不算短,但这些年中,前朝后宫有什么事情,都是看着云风篁的脸色,倒不是很关心顾箴的想法。
这种情况下,公襄秉成为太子虽然令许多人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新任中宫日子不好过,可除非脑子里进了水,谁敢贸然嘲讽云风篁?
甚至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想庆祝来着,也被其他清醒的人给拉住了。
主要云风篁可不是那种只诛首恶的主儿,这位宠冠六宫多年,膝下诸子嗣有意无意,也都深谙争宠之道,可以说,淳嘉扣除操持国事之外的时间精力,十之八-九都在他们母子几个身上。
淳嘉要是这会儿已经七老八十,或者时日无多了,这些人还能放松些,但淳嘉如今还在壮年,三皇子也刚刚大婚。
但凡有点儿城府的人,都不会觉得往后这国朝的格局就稳了,哪里却敢这会儿就跟云风篁甩脸色?
近侍们想到此处,脸色都是微变:“娘娘是觉得……?”
“他们太急了。”云风篁淡淡说道,“本宫在后宫经营多年,没少花费心思固宠,陛下就算为国家计,立了公襄秉,却也先一步给予本宫后位来安抚。冲着这一点,明眼人就该清楚,哪怕证据确凿,本宫的确做下许多作奸犯科之事,但陛下到底是不忍心绝了本宫的生路的。”
“而本宫这性-子,是那种挨了贬斥就老老实实自认倒霉的?”
她不但不会,甚至会变本加厉的赌一把。
“再说公襄秉。”她沉吟了会儿,继续道,“公襄秉年少,但能够被陛下看中,资质心性都是上上之选。就算本宫从他入主东宫以来,变着法子找茬,他什么时候乱过方寸?这小儿十分沉得住气,说是本宫跟孩子们的大敌也不为过。他都不急,其他人,再急切能急切得过他?”
赤萼小声道:“难道是韦氏?可他们似乎没这个能耐?”
云风篁淡淡道:“韦氏当然会急,毕竟他们的太子妃,差不多是废了。可韦氏又不是就这么一个女儿。本宫私下里跟你们说一句,陛下跟太子这父子俩,要说良心有多少也不至于,但不妨碍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愿意讲一点道理的。韦希颜与本宫无冤无仇,自从大婚以来,却被本宫变着法子磋磨。此番失去生育能力,与本宫也不无关系。韦氏一族于情于理,都是受大委屈了。所以,若他们接下来应对没有惹恼天家父子的话,陛下应该会准他们再送女儿入东宫侍奉太子。”
“到时候生下子嗣,记在太子妃名下。”
“倘若太子妃中途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就再从韦氏择立继妃。”
“所以韦希颜的遭遇跟处境,对于她自己,可能是灭顶之灾、刻不容缓。但对于整个韦氏来说,只能说还在敢怒不敢言的层次。远远没到让他们冒险来挑衅本宫的地步!”
反正只要皇孙出自韦氏女,是不是韦希颜,对于整个韦氏来说,其实影响不大。
那么装乖巧可怜就能够得到的东西,他们干嘛要冒险?
“当初安排人对善渊观下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云风篁倏忽就冷笑出声,“没想到,却是误打误撞!”
左右怔忪了下,一起明白过来,都是骇然:“是太皇太后在针对咱们?!可是,为什么?”
这真的有点叫人没法想通:太皇太后跟云风篁之间不是不存在恩怨,关键是,太皇太后要怨怼,首先应该冲着淳嘉去罢?
接下来也应该是已故摄政王,哪怕摄政王夫妇都没有了,那么按照常理,接下来也应该是摄政王的两个儿子。
好吧,公襄霄是太皇太后看着长大的,她可能有点舍不得,这不还有一个公襄震?
此外,当年纪氏覆灭,郑凤棽兄弟出力不少,这仇恨排名,难道不够靠前?
哪怕太皇太后疼爱云安长公主,但云安长公主又不是不能改嫁!
除却这几位之外,殷氏孟氏洛氏欧阳氏,可都瓜分了纪氏倾覆之后的无数产业……这些太皇太后能忘?
至于云风篁,与纪氏之间的恩怨再深刻,受限于当时的身份地位,以及娘家底蕴,反而只沾了点小便宜。
最主要的是:“娘娘,纪勤他们可是一直潜伏谢无争跟前,好借助您来躲避陛下的耳目的。太皇太后这会儿将事情都掀起来,这是唯恐纪氏余孽不被赶尽杀绝吗?”
至于纪勤之前暗示的,他们跟太皇太后并非一路,甚至干脆就是敌人,云风篁主仆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再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纵然有些龃龉,怎么也比外人亲切,哪里就闹到这种程度?
“你们是不是都忘记了公襄秉是纪氏血脉的皇子?”云风篁扫了眼左右,哼笑道,“怎么?就因为太皇太后这些年来没管他们,你们也就默认,他们跟太皇太后没什么关系了?”
近侍们一下子被提醒,脸色都是微变。
又听云风篁说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太子可以等,孟氏等人家也可以等,本宫也还能等,唯独她,是等不了多久了。虽然在善渊观事之前,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妥。但算着年纪,她如今崩逝,那也算喜寿了。若是再乏一些,卧榻不起,便是想做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好容易熬到公襄秉为储,这时候不撑着最后一口气,坑本宫一回,她只怕眼睛都闭不上罢!”
说着冷笑了几声,虽然误打误撞找到了罪魁祸首,但她脸色仍旧未能轻松,“只是本宫之前并未想到她,她何至于因此露出破绽?善渊观……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而且那宫人为什么说,与她毫无关系,且对她不无好处?
好处……?
云风篁目光闪烁,飞快的盘算着自己所谓的好处,却怎么都跟善渊观沾不上边?
“但娘娘神机妙算,如今却察觉出来端倪。”赤萼想了想,低声问道,“若是禀告陛下,那……能否叫陛下厌弃太子?”
要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绚晴宫,可谓是否极泰来了。
“没什么用。”然而云风篁听着却是摇头,说道,“公襄秉那小儿这些年来跟太皇太后没什么瓜葛,不然瞒不过陛下的耳目。陛下是不会用一个对纪氏满怀情分,甚至比对公襄氏还有感情的皇子为储君的。实际上,宋王跟太子这兄弟俩,错非脑子有毛病,也不可能将外家看得比自家要紧。”
毕竟他们在皇家生长过程里再不得宠,也只有公襄氏才认可他们是自家人。
相对于纪氏,他们终究也是外人。
何况纪氏倾覆多年,公襄氏倒是如日中天,这得多蠢,才会认纪氏而不认公襄氏?
人总是趋利的。
故此淳嘉明知道公襄秉身边有纪氏余孽,却压根不在意。
且不说他能给这儿子的,必然比纪氏多。
最要紧的是,公襄秉就算之前心里还偏袒些纪氏,一旦做了太子,自然而然会转变心态跟做法,将公襄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因为当他成为储君时,他跟公襄氏的利益,相当程度上是重叠的。
别说公襄秉恐怕还不知道太皇太后的举动,就算知道,估计也是生气比喜悦居多。
他又不是等不起,太皇太后这些年来也没给他过什么好处跟帮助,这会儿横插一手还失败了,公襄秉心里嫌她多事都来不及。
遑论是感激了。
故此淳嘉可能为了平息事端,装模作样的说东宫几句,却根本不可能动摇太子的地位。
淳嘉不糊涂,他亲自立下的太子,除非他自己觉得不合适。
否则单靠别人犯蠢,不足以让他产生易储的想法。
不仅仅对储君如此,对后妃其实也差不多。
从前云风篁就是他这性-子的受益者,如今看到公襄秉也是一样的待遇,心情顿时复杂。
定了定神,云风篁说道:“这次的事情,既然奈何不了本宫,也同样奈何不了太子……除非太子参与其中,不过公襄秉不蠢,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咱们就算找到些凭据,也无伤大雅,顶多让他灰头土脸一下,没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倒是太皇太后……多叫人看着点。”
顿了顿又道,“善渊观那边,虽然都烧的七七八八了,也叫人看着点,看看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前往。”
她再次遗憾自己出身太低了,世宗神宗那会儿,整个谢氏都没人在帝京的,遑论知道那些庙堂之后的秘密了。
就目前的线索,完全不足以推断出详细的来龙去脉。
不过……
云风篁犹豫再三,还是命人:“去太初宫同陛下禀告一声,问问陛下待会儿可有闲暇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