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近侍就很为难,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不乐意理会绚晴宫了?
但考虑到云风篁多年来的盛宠跟手段,想着这位就算经过这次之后元气大伤,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降低了不少,短时间里还是不要轻慢的好。
于是出去之后,只客客气气的说道:“陛下如今忙着,奴婢们不敢打扰,还请公公先回去禀告了娘娘,等会儿陛下有了空暇,奴婢们再去回禀。”
浣花殿这边,云风篁听了这回禀只是一哂,权当没有这回事,自顾自的梳洗用膳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圣驾缓缓而至,见出迎的婕妤衣着简素,淳嘉下意识的皱皱眉。
这些日子前朝后宫事情不断,他也没太关注云风篁的打扮,这宠妃容貌艳丽,性-子又张扬,少年时候打扮清淡,还能说别有一番新鲜,如今完全长开,再作荆钗布裙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裙衫没从中宫搬过来?”皇帝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问,“怎么穿戴都是些旧的?”
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都搬过来了,只是今儿个以为陛下不过来,就没折腾。”
淳嘉莫名心情好了点,谁知道跟着就听她继续道,“再说秦王已然大婚也还罢了,底下的几个孩子尚未婚配,妾身总也要给他们预备着。”
……所以,她没打扮,不仅仅是因为女为悦己者容,自己没来就懒得打扮,也是为了省下衣料首饰,给一手养大的皇嗣们攒家底?
皇帝怀疑的看着她,总觉得后头的缘故才是重点,前面都是云风篁顺嘴哄自己的!
“他们身份摆在那儿,婚配之际,难道朝廷跟皇家还能亏待了他们?”淳嘉轻哼一声,说道,“用得着你这样省吃俭用?”
云风篁道:“妾身总是他们的母亲,总要尽一份力才是。也是妾身出身寒微,家里没什么家底,不自己省着点,还能如何?”
淳嘉哂笑道:“你这两年可没少收脂粉钱。”
“但妾身膝下需要照顾的孩子们也多。”云风篁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暗指自己私下收取各种贿赂好处的事情,坦然说道,“几个孩子分一分,也没什么东西了。”
又说道,“何况昭庆那性-子,怎么容忍得了自己弱于旁人?她那一份,必然要多给的。”
皇帝对这话将信将疑,云风篁这些年来想方设法的攒钱,其实主要目的还是给自己的儿子攒夺储所需。
只不过皇帝先一步册立了公襄秉,这打算目前就很难走下去了。
至少在晋王成长到足以跟公襄秉分庭抗礼之前,很难。
他心念转了转,到底没点破此事,只道:“你这会儿让朕过来什么事?皇祖母的人为难你了?”
太皇太后派人到浣花殿来的事情当然瞒不过他耳目。
不过他不觉得太皇太后的人会欺负云风篁,或者说,不觉得太皇太后的人欺负得了云风篁。
“倒没有为难,只是来人很是生气。”云风篁抿了抿嘴,“妾身故此觉得有些奇怪。”
皇帝道:“奇怪什么?”
“奇怪太皇太后为何明知道自己年事已高,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时候,何必急着干掉妾身?”云风篁将自己对太皇太后的怀疑一五一十的说了,缓缓道,“妾身倒是有些怀疑她到底还是心疼太子的,可此番行事未免过于仓促了。再者,太子虽年少,却不糊涂。她却何必多此一举?”
说实话,就公襄秉那小子的沉稳跟狠辣,云风篁也真没多少底气能够笑到最后。
只不过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罢了。
太皇太后的插手,在云风篁看来没必要,在公襄秉看来,八成也是没必要。
就不清楚太皇太后是怎么想的,非要在这种并不恰当的时候,针对云风篁?
“你是说,此番弹劾你之事,连带谢无争被揭发,都是皇祖母所为?”淳嘉闻言,思索片刻,缓声问。
云风篁诧异看他:“难道陛下还不知道?”
淳嘉说道:“朕不这么认为。”
见云风篁皱眉,他解释道,“你说的善渊观之事,朕关注过些日子,但没太深入。”
毕竟身为天子需要操心的地方太多了,他不可能在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地方投入太多的时间跟精力。
“但皇祖母这些年来的动向,朕很清楚。”
淳嘉笃定道,“孟氏等几家背后之人,不是她。”
“……那还有谁能够串联这些人家针对妾身?”云风篁皱起眉,忍不住多看了眼淳嘉。
皇帝顿时被气笑了:“你怀疑朕?”
“不是。”云风篁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陛下要针对妾身,何必如此麻烦?只要流露出厌烦之意,多得是人愿意为陛下分忧解难。妾身是说,有没有可能,是慈母皇太后?”
“你坑母后坑多了,竟也知道心虚?”淳嘉哼了一声,说道,“也不是!”
这么说,慈母皇太后也一直被皇帝盯着?
云风篁这次是真的找不出什么人来怀疑了,主要是,要么分量不够,要么能力不足。
毕竟能够从纪勤手里拿到机密,又撺掇孟氏等几家一起动手……这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够做到的。
云风篁的对头固然不少,够资格做这个幕后之人的,也不过是太皇太后跟慈母皇太后这两位罢了。
曲太后勉强也有资格,问题是曲太后没理由这么做。
见云风篁双眉紧锁,皇帝思忖了会儿,忽然说道:“其实未尝不可以反过来。”
他提醒道,“你之所以怀疑皇祖母,无非是因为,皇祖母派过来的人所说之话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让你联想起来。但如果这本来就是幕后之人的打算呢?”
云风篁眯起眼:“陛下是说……?”
“你进宫多年,又非寂寂无名,你的性-子,其实不难捉摸。”皇帝说道,“也许幕后之人,其实不是针对你,而是为了针对皇祖母?”
“这……”云风篁心念电转,神情就凝重起来,“是跟善渊观相关之人?”
世宗末年、神宗初年,皇家跟善渊观有过极为深刻的纠缠,不然善渊观也不至于被全员换人。
只是这份纠缠是什么缘故,又有些什么秘密,却早已掩埋在辰光的尘埃里。
反正云风篁找过好多彼时下来的老人,都没能窥探一二。
但从太皇太后迄今一直给善渊观厚赐来看,她多半有什么把柄被捏着,不得不礼遇这个这两年其实已经不那么受皇室宠信的道观。
只是纵然如此,太皇太后的身份地位辈分摆在那儿,却不是可以轻动的。
尤其纪氏覆灭之后,哪怕是淳嘉,杀她之心都淡却了不少。
毕竟孝宗的原配发妻都凉了,孝宗的亲娘再出点岔子,后世很难不觉得他是个白眼狼。
若是太皇太后对他还有着相当的威胁,这白眼狼当了也就当了。
可这位皇家长辈如今都不能做什么了,至少对淳嘉不能做什么了,淳嘉何必冒这个风险?
故此若是有人想要针对太皇太后,寻常的栽赃陷害揭露都没什么意义,只有借刀杀人。
而有能力扳倒太皇太后的人……
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
首选的淳嘉可不是好利用的;其次袁太后跟太皇太后之间并没有直接的恩怨不说,袁太后但凡有点儿心思,忙着针对袁氏的仇人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贸然惹上太皇太后?
最后一个人选,却是云风篁。
但就跟袁太后差不多,云风篁固然对付得了太皇太后,却没有这个必要。
除非……
她觉得太皇太后对她下毒手了。
“可是陛下。”云风篁思忖片刻,说道,“从太皇太后的举动来看,她老人家是非常忌讳善渊观的秘密的,否则这许多年来,不至于一直给善渊观厚赐,听到善渊观出事的消息后,甚至当场昏厥病倒!既然如此,幕后之人何必假手妾身,就不能直接对付她么?”
淳嘉瞥她一眼,淡淡说道:“自从谢十八去后,你对小崔氏母女也是千依百顺,十分宠爱。你又有什么可以畏惧她们的呢?”
云风篁呆了一呆,会过意来,淳嘉的意思是,太皇太后之所以年年厚赐善渊观,未必是因为被捏了把柄,也可能是……愧疚?
问题是,太皇太后愧疚个什么劲儿?
善渊观最早的那一批人,不是都被换掉了?
要愧疚也应该是早先的善渊观,而不是如今这个罢?
“照你之前的推测,善渊观从前之人,应该是参与过世宗晚年的夺储的,并且是帮助了神宗夫妇。”淳嘉说道,“后来合观八成因为这个缘故被灭口……既然被灭口了,神宗也已然登基,如此,便是有知道什么重大机密的人流落在外,威胁皇家,为什么要重新安排人进入善渊观,维持这座道观下去?而且,还有什么秘密,比神宗登基之后,屠戮手足更骇人听闻、更不能传出去?”
皇帝缓缓道,“再者,神宗先帝那是连骨肉至亲都能下毒手的,若是有人拿捏了他的把柄,他会因此服软么?”
那绝对不可能。
云风篁心道,也不只是神宗,哪怕是再软弱的天子,被人威胁之后,第一个念头肯定是斩草除根。
怎么可能就这么被拿捏住了?
她沉吟着,就听皇帝又说道:“罢了,明儿个皇祖母醒了,朕过去问问罢。”
“……谢陛下。”云风篁定了定神,说道,“只是……都到这地步了,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是否愿意坦诚相对?”
虽然淳嘉如今掌握着主导权,但太皇太后这种年纪跟身份,也的确没多少事情能够威胁到她了。
毕竟纪氏已然覆灭,身后名都差不多了,她自己也活了这么久,皇帝再不做人,总不能将自己的嗣祖母拖出去用大刑罢?
如此她若是执意将秘密带去棺材里,谁也没法子。
“试试看吧。”淳嘉思忖了下,说道,“兴许她还要朕为她效劳一二呢?”
这天皇帝没待太久就离开了,走之前想起来,同云风篁提了一嘴谢无争,“朕打算将其凌迟处死,以儆效尤,谢弗忘为其子嗣,念在是你一手养大的份上,就赐个全尸罢。”
云风篁沉默了一下,她对谢无争的结果当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甚至恨不得亲自上去操刀。
倒是谢弗忘……
这个她看着长大还亲自取名、且为其定了郡主为未婚妻的孩子……
算了,到底不是胞兄骨血,再怎么年少可怜,难道还让他占据着四房承重孙的位子?
“妾身谢陛下明察秋毫,还妾身胞兄一个清白。”她迅速做出了选择,平静的福了福,“只是金溪郡主那边……”
淳嘉“嗯”了一声:“朕会同云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