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山蚩族一事也算是被牵连的其中之一。对此,徽帝其实在最开始就早有预料。但跟吞下南夷带来的众多好处、跟在青史中留下一个伟大姓名相比,那些可能发生的耗乱几乎不值一提,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的。
可是谁也想不到,十指不沾阳春水、四时如在云梦的小皇子会被深深牵连其中。
而当戚长风的人终于为鬼鹊子一事找上了雾山的蚩族,还屡屡因剿除匪乱、维护山下平民百姓与蚩族人打起来,两边一时更添了无数血仇,蚩族人哪里肯放过这个报复的好机会——鬼鹊子本来也所剩无几了,他们还要留给族中的孩子们、尽可能保留下自己的血统,根本不可能轻易交出来。除此以外,他们便想要趁机把戚长风诱来,也将他杀死在雾山,才能报了这相当于间接发生的灭族之仇。
赵贵妃只觉得自己根本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这帮异族人的思路——
“他们既然世代害了岭南的毒瘴,原来有鬼鹊子可以解毒瘴也就罢了,现在鬼鹊子都剩得不多了,他们就非得死赖在那里吗?为什么不赶快举族迁出?”赵云桥一拍桌子,面色含怒。
“我们也理解不了,”耿飞为难地摇头,“这样的话我们不是没提过——包括说只要交出鬼鹊子,就赐他们出身、予他们财物。后面那些话还好,只是万不能提叫他们迁出雾山的事,一提这话,他们所有人都要发怒,当时两边几乎又打了一仗,好像我们叫蚩族人离开雾山,就是对他们极大的侮辱……”
“那他们怎么有脸怨上别人,被烧了鬼鹊子都不肯离开那邪门地方,分明是自己找死!他们想死径自便死了好了!”赵云桥恨恨地将茶杯掷碎在地上:“说是避世而居,怎么又让鬼鹊子流出来了呢?还被那等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利用来害我的康宁!现在我的孩子等着那东西救命,他们又不看好自己族里的救命药,被人烧了,还能扯到旁人身上。”
“难道这些人为了南夷人的毒计恨上戚长风就有理,那我岂不是也能因为杨涵的毒药是从蚩族人手里来的、迁怒到他们头上喽?”
她一提到杨涵,旁边的徽帝根本就不敢接话,只能蹙着眉默默地听。
戚长风一直沉默地立在一旁,面上看不出半分喜怒——但实际上他现在根本受不得激将。哪怕是蚩族人立意要他的命,一听说他们承认手里还有鬼鹊子的药遗留,他也想立刻快马飞奔过去,只要能换回救下康宁的希望。
实际上他并不害怕蚩族人的报复、折磨,甚至他已经不惧于死在这些人的仇恨中,此刻唯一拷打着他的不是任何别的东西,只是小皇子一次次昏迷醒来的嫌隙探过来抓住他的手,和那一声声虚弱的“别走”。
康宁连日陷在神智昏昏的睡梦里,其实早已对外界正发生着什么一无所知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能在这样的时刻都惦记着不让戚长风离开他,就好像他已在冥冥中获知了等着爱人的危险,所以用最后一丝气力也要抓住戚长风的衣角。
然而满足蚩族人的要求,戚长风也未必就不能机变应对、从中博取一线生机,但是再这样无望地耗下去,小皇子真的没时间继续等了。
戚长风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我……”他盯着赵贵妃警告的眼神硬着头皮开了口。
但是还没等赵云桥再扔一个瓶子砸他,孟白凡就先截住了他的话头:
“将军留下陪着小殿下吧,我想——我可以去岭南走一趟。”
赵云桥举起的手又放下了,她当然不会砸她最喜欢的孟丫头——但是孟白凡话一出口,议事的殿堂内一时全都是反对声。蚩族人听起来那么不可理喻,又固执又凶悍,孟白凡过去能干什么?这岂不是羊入虎口?
“鬼鹊子是仙子笑的最后一味毒药,现在也成了唯一能解救小殿下的药,小殿下非其不可,但蚩族人其实未必是这样,”孟白凡方才思虑半晌,这时的思路已变得越来越清晰,“岭南的瘴毒,我早有耳闻——如今想来,雾山恐怕是南平热瘴的一个极大的源头。蚩族人世代靠鬼鹊子获救,概因其祖宗传下这种解法,而鬼鹊子也只在雾山的泥土中生长,从这个角度看,蚩族也算是得天独厚。”
“但是鬼鹊子实际上并非蚩族人不可替代的救命药。按耿飞将军所说,他们那里没有医,只有巫,世世代代延续祖训生活。可见他们是从没想过出去求医问药、探寻其他解决热瘴的良药医方的。也或许他们祖辈中曾有尝试——但是岭南自来偏远穷困,城镇中能被蚩族先祖求到的、想也无甚良医,莫说解决雾山人所中热瘴,可能连城中平民体内的瘴毒都解决不了。”
“因此,鬼鹊子救了他们,但是因其只生长在雾山,便也困住了他们。分明举族迁离此地便不会再有热瘴困扰,但一代代闭塞地传下来,蚩族人只知自己不能离开雾山生活、却早已不知缘由。他们对鬼鹊子的感情已如信仰图腾一般了,深深笃信着这种药救了自己祖祖辈辈族人的性命,也由此深恨牵连其中的戚将军……”
“但是我想,无论是以重利相诱还是由着他们一味发泄怒气都行不通,”孟白凡唇角微抿,“我想去试一试——能不能另寻稳妥的法门解决岭南由来已久的热瘴。先施以恩,才能图报——届时他们便不再有灭族危机,也不必非要他们打破几百年来的认知、醒过神离开祖地,却也不再需要鬼鹊子了,想是才真正有两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