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时许,沈惠民率领侦查员彭金山、杜瓦尔,押着余非英,飞车从南向北,穿越长沙古城,直赴北郊黑石渡,追捕犯罪嫌疑人钱如生。
警车关了警灯,悄然在城郊结合部穿行,四周布满了一栋栋二三层的私家小楼,建筑风格原本就呆板、单一,白日里看上去杂乱无序,枯燥无味,夜雾中看上去,就如同横放竖立的一块块砖头,其形其状大同小异,难以辨别。
沈惠民、彭金山等押着余非英,逐栋逐栋地寻找钱如生租住的小楼。余非英睁大眼睛望着车窗外,不时指着这栋小楼说:“这栋好像是。”他的话没落音,又立即否定道:“不!这栋不是。还要往前走一点。”这样反反复复了很多次,余非英总是不能肯定哪一栋小楼是钱如生租住的地方。大家都知道余非英是只狡猾的狐狸,心里都提高了警惕,时刻防止他像上次在1路公交车上那样借机挣脱手铐逃跑。
警车悄悄地在长沙北郊黑石渡转了一圈,余非英未能准确地指出钱如生租住的小楼。彭金山盯着余非英警告道:“你又是在耍我们吧?收起你在向东南小区用过的那一套吧!”
余非英哀哀可怜地说:“我不像你们,没有坐警车的福分。七转八转,我的脑壳都转晕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求你们相信我,让我下车,再仔细找找,兴许很快就能找到。”
余非英这话出口,希望立即得到回答,然而没有任何人回答。黑夜中除了沉寂,还是沉寂。
他把眼光悄悄盯住了沈惠民的嘴唇。
沈惠民心里明白,这是余非英给他出的一道棘手的难题。若同意他下车寻找,他就有机会逃跑。若不同意他下车寻找,抓捕钱如生的行动成为一句空话,责任就不在他,而在警察没有接受他的建议造成的。
沈惠民对余非英问道:“你想下车寻找钱如生?”
余非英连连点头。
沈惠民又问:“让你下车寻找,你有把握找到吗?”
余非英回答:“至少比坐在车上寻找的把握大一些。”
沈惠民再次问道:“你有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余非英回答:“百分之百不敢保证,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
沈惠民说:“接受你的建议。你现在就可以下车寻找了。相信你能找到,因为你不是三岁的细伢子。你去过的地方,一定记得很清楚。”
这时,杜瓦尔拉了拉沈惠民的衣角,悄声建议:“为防万一,干脆将我的手和余非英的手铐在一起,他想跑也跑不脱。”
沈惠民望着这位刚步入警坛的年轻侦查员,心想:他也曾经把余非英的手和自己的手铐在同一副铐子上,而且是在1路公交车上,他都没能够看住他,被他金蝉脱壳,移花接木。像杜瓦尔这样刚从公安院校毕业参加工作、涉世不深的小伙子,能看住老奸巨猾、诡计多端的余非英吗?
不等沈惠民作出肯定的回答,杜瓦尔已经拿出一副手铐,先铐了自己的左手,又铐了余非英的右手。
余非英极不情愿,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神情十分沮丧。
彭金山伸出嘴,凑在沈惠民耳边低语:“追踪抓捕从来就没有十拿九稳,很多时候需要大胆地赌一把。这回要是出了问题,我们共同承担责任。”
沈惠民心里头顿时涌起一股热浪。
杜瓦尔推开车门,与余非英“手拉手”一起下车。沈惠民随后下车。彭金山最后一个下车,锁好车门,跟在搜寻队伍的后面。
警车隐没在沉沉夜雾中。
沈惠民他们押着余非英在城郊结合部继续寻找目标。为了防止暴露,他们相互之间拉开一定的距离,以便前后呼应。他们也没有使用任何照明工具,全凭感觉在黑暗中寻觅。
沈惠民表面上平静,心里却忐忑不安,生怕出什么差错。他的眼睛始终盯着余非英,右手作好了随时掏枪应对突变情况的准备。
这是余非英极不情愿面对的现实,但他又不得不面对。他眼看借机逃跑的愿望成为了泡影,心里又气又恨。他是个聪明人,最能见风使舵。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气也罢,恨也罢,他都能强压在心里,表面上没有丝毫流露。恰恰相反,他的态度变得非常的积极,百分之百地与民警配合,睁大眼睛,全力以赴地在黑夜中寻找钱如生居住的地方。他想:战胜对手的方式有多种。既然一时无法从民警手中脱逃,那就干脆将民警麻醉,给民警留下一个老实配合的好印象,为以后寻机脱逃作铺垫。他绕了两个弯之后,把民警带到了钱如生租住的地方。
余非英突然指着一栋小楼,又惊又喜,语气十分肯定地说:“找到了!这下真的找到了!就是这里!我百分之百地保证就是这里!”
沈惠民问:“你看准了?”
余非英回答:“不会有错。”
沈惠民说:“没错就好。如果在这里抓到了钱如生,算你立了一功。”
余非英说:“我就是想将功赎罪。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他极其神秘地说道:“沈大队长!我有个重要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惠民说:“有什么建议你就说吧!”
余非英说:“钱如生最好色。你们一定要派一位甜美声音的女子喊门,他才不会生出怀疑。”
沈惠民立即想到了韦珞奇。此时有她在场就好了,她定能出色地扮演这个角色。然而,他已经安排她和邝天野担负追踪邬娜瑰和三个色狼的重要任务去了。
余非英以为沈惠民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又强调道:“钱如生好色是出了名的。如果甜美声音的女子喊门,他立刻就会开门。不然,他就难得开门。不信你试试看啰!”
杜瓦尔赶紧捂了他的嘴,没好气地对他说:“你就知道甜美女子!你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你也不看看眼前的情况,都是几个大男人,哪有女侦查员嘛!”
余非英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沈惠民内心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什么钥匙开什么锁。针对钱如生的弱点采取侦查手段,自然能收到理想的效果。既然事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身边缺少女侦查员,自己就得赶快想办法弥补。
此时,彭金山二话不说,走近小楼,抬起手,很有节奏地敲了敲门,嗲声嗲气地喊道:“钱哥!快开门啰!”
屋内传出男子的问话:“哪个?半夜三更,找我有什么事呀?”
彭金山用缠绵的语调回答:“看你啰!除了妹妹我,还会有哪个?”
杜瓦尔暗暗佩服。他低声问余非英:“这是钱如生吗?”
余非英连连点头。
屋内传出脚踩楼梯的声音,很快大门拉开。钱如生站在门口问道:“你到底是哪个呀?”
彭金山边上前边回答:“我呐!钱哥到底是发了财,连小妹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钱如生凑上前,想看清来人的面孔,突然一阵疾风扑面,只听咔嚓一声响,他的双手戴上了冰凉的铐子。
钱如生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钱如生的妻子听了,也在屋内大喊:“有土匪绑架!快救命呀!快来人呀!”
沈惠民大喝一声:“住嘴!我们是警察!”
钱如生吼道:“警察有什么了不起!我又没做犯法的事。你们凭什么抓我?”
彭金山嘿嘿一笑,对钱如生说:“这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接着,他向钱如生夫妇出示搜查证。
杜瓦尔押着余非英隐藏在暗处。
沈惠民、彭金山一起进屋搜查。
钱如生夫妇显得十分镇定,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他俩没有看见屋外黑暗中的余非英,也不知道余非英落网的消息。他们以为警察仅仅是怀疑而已,还没有抓到他们半点证据。既然没有证据,就是把钱如生押走了,过了24小时还得放回。
沈惠民、彭金山搜遍了出租屋,没有发现半点有价值的证据。
这时,钱如生夫妇开口说道:“警察哥哥们!你们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沈惠民、彭金山都没有答话,眼睛注视着钱如生夫妇脸上的表情变化。钱如生夫妇的眼光也不回避,直勾勾地看着他俩。灯光下,四双眼睛作着无声地较量。渐渐地,钱如生夫妇的眼神扛不住了,开始向别的地方转移。这时,彭金山的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抓住了钱如生眼神中的什么变化,像猎人发现狐狸一般地兴奋。他随着这对男女的眼神,走到连接东西两房的墙壁前,两眼盯着墙壁上端一个穿过电线留下的很不起眼的小洞。他就近搬过一张桌子,爬到上面,看了看那个电线洞。
他再看看钱如生夫妇的脸色,不是先前那种死猪不怕开水汤的表情,而是突然变得死灰一般难堪。他想莫非这个小洞里隐藏着什么见不得天日的东西?他朝电线洞里一伸手,接连掏出了三个小纸团,打开一看是三颗巧克力。就是这个举动,令钱如生夫妇额头上直冒大汗。彭金山又伸手往小洞里摸去,掏出了七颗药丸。此时的钱如生夫妇,四条腿都在打颤。彭金山伸手再一摸,掏出了一支装有棕色液体的注射器和两支药剂。
沈惠民逐一检查,凭经验和感觉判断:无论巧克力、还是药丸、药剂、液体,全是高浓度的海洛因,只是经过了不同的包装和配置。
这时,钱如生夫妇都双膝跪下,脑袋连连叩地,嘴里不停地喊:“我们该死!我们该死!请求政府宽大处理。”
沈惠民和彭金山将这对男女带离出租屋,就在钱如生被押上警车时,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我看一眼那个叫门的妹妹好啵!她的声音实在太甜美了,一下就把我的魂勾走了。我看她一眼也就满足了。”其妻则埋怨道:“就是吃亏你好色。本来到了暗道门口,开门就可以远走高飞,你却一听那女人喊就像勾了魂似的,暗道门不开开前门。这回入了班房,你想好色也好不成了。”说着她呜呜地哭了。
沈惠民听了这话不禁惊出一身冷汗,险些错失抓捕良机。若晚到一步,让钱如生夫妇从暗道逃走,再要追捕归案,不知要增加多少办案成本。他内心对彭金山、杜瓦尔充满敬佩和感激之情。
这时,彭金山对钱如生斥责道:“你也不看看到了什么地方?还胆敢提无理要求!”说着,他押着钱如生夫妇,安置在警车前排落座。
杜瓦尔押着裹了头套的余非英从黑暗中走出,把他安置在警车后排落座。钱如生夫妇一直没有看清头套内的真面目,不知道那就是余非英,所以始终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被警察发现的。
回城的路上,钱如生突然说:“我要将功赎罪。我有重大案情,我要检举揭发!”
车上,钱如生一口气揭发了余非英麻醉抢劫背后隐藏的贩毒罪行。他强调:“被他利用的那些女人都不知道。只有我从中看出了门道。”
余非英气得嗷嗷直叫,但他的嘴被杜瓦尔用毛巾堵住了,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
钱如生提出松开手铐,下车小便。沈惠民防止他乘机逃跑,对彭金山耳语了几句,然后他俩押着钱如生下车。
杜瓦尔留在车上看守余非英和钱妻。
惊心动魄的一幕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就在钱如生双手得到自由小便时,余非英突然挣脱了手铐,撕开了头套,下车狂奔。
钱如生得知逃跑的就是余非英,一把提起裤子,拼命追了上去。他边追边喊:“别开枪!别开枪!看我把他抓回来!”
钱如生跑起来简直像一只野兔,他追上余非英,一把捞住不放。余非英抓起一块砖头,狠砸他的头部,他一手抵挡,一手抓住不松,并且吼道:“余非英你莫以为有武功就了不得。老子的武功使出来,一掌就要了你的小命。”
余非英果然哎哟哟直叫。
三个警察各自端着枪,摆成一个三角形,把他俩圈在了中间。
沈惠民上前,给余非英戴上了手铐。
钱如生主动地伸出双手,要求道:“把我也铐上吧。”
回城的路上,杜瓦尔紧紧抓住余非英,内心感慨万千。他没有踏进刑警大队工作前,自以为在学校学了很多知识,通过这三个多月的实践,他才发现以前掌握的知识太少了,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过去总把审讯和追踪看得很简单,其实有很多技巧,有很深学问。此案最难的就是审讯和追踪。最成功的也就是审讯和追踪。没想到沈惠民、彭金山这帮警察大叔和大哥通过审讯和追踪,深挖出了隐藏在系列麻醉抢劫案背后的跨国贩毒案。他暗暗鼓励自己:此生坚决做到不拉关系,不找后台,不买官,不害人,不求升官发财,不求飞黄腾达,一定要坚持做人的底线,做个像沈惠民大叔那样的好警察。
他们回到蓝天公安分局,东方天际正露出熹微。
这时的沈惠民一点也不觉得累,他感到很兴奋,很惬意。他没有半点睡意。他独自来到局机关操场,脱下衣服,光着上身,翻起了跟头。他翻了一个跟头,又翻一个跟头,越翻越有劲,他不记得连续翻了多少个跟头。汗水洒了一地,浑身的筋骨得到了舒展,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沈惠民还要继续翻跟头,忽然听见男男女女说话的声音朝操场这边移过来,他知道是晨练的人们朝这里走来了。他不希望让别人看到他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在翻跟头,那会让人感到新奇,甚至会视为笑柄。一旦传开,他难以招架各种各样的提问;也难以抵挡各种各样的眼光。他虽然意犹未尽,但他立即停止了翻跟头,赶紧提起衣服,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