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煤窑的王双宝现在就遇到了这样一个情况,他也没有身份证,而家又远在数百公里之外。如果放在以前,王双宝很可能就会选择买辆偷来的自行车,沿着国道,一路打听着骑行回家。如果不走错路,不被人骗,兴许能赶上回家吃饺子。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因为他手里有钱。
其实不仅仅因为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头脑变清楚了,一直以来他们老王家都人们“友好”的冠以傻子之名,好像已经好几代了,代代如此;至少王双宝知道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这样浑浑噩噩的,他也是如此,只是死而复生之后,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楚了。
六万块钱对王双宝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没有身份证就没有银行卡,也不能给家里汇款,没办法,他只能随身携带,好在现在的人们已经骗不了他。
连夜下山之后,在天放明时他在路上拦到了一辆拖拉机。因为嘴甜,同样憨厚的司机师傅根本没要他的搭车费。拖拉机速度慢、颠簸、冷的要命,不过这对于年轻力壮、生来就吃苦的王双宝来说倒也不算什么,两个小时后,总算到了县城。
王双宝先在路边摊上吃了碗羊肉泡馍,而后去城里的衣服店里买了身新衣服,当然他也没忘买个背包,在没人的地方把钱放进去;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去正规的澡堂子里洗了个澡理了个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焕然一新;洗澡的时候钱就大大方方的躺在储物柜里;事实证明,只要你不把它当钱,别人也是一样,包括小偷。
半路拦汽车不用身份证,王双宝轻易的就看懂了县城车站的地图指示,根本不用四处打听,更神奇的是,他发现原来自己也会说普通话。
就这样,辗转几个车站,坐过数次摩的,历经一天一夜之后,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兰沃子村就在眼前。
当王双宝衣着光鲜的进村时,村头那些靠在屋山头儿晒太阳的老头儿压根儿没认出他来,而王双宝气他们以前总是欺负他,根本就没想着去打招呼,直接进了村,直奔村西头最破败的那个小院落,那里正是自己的家。
“娘!娘!俺回来咧!”
王双宝的母亲还不到六十岁,可过度的劳累与困苦的生活早早的将她击垮,她现在正努力敲打着晾晒的破棉被,好让它变得松软和暖和些。
“谁?你找六妮儿?”
老太太老眼昏花,迎着阳光看不清楚,只觉得是村里大户人家的公子进了院子,以为来寻王双宝干活的。
“我就是六妮儿!”
王双宝上面有五个姐姐,他是第六个孩子,生下来怕不好养活,因而起了个女孩儿的名字。
“啥?六妮儿?”老太太努力眯着眼睛辨认着,“真是六妮儿!你挣着钱啦?穿这么洋气!”
“嗯,”王双宝上前搀扶着老太太,“恁跟俺爹可好?”
“好,好着哩。”
王双宝的父亲因为早年前上山开石头,被石头砸坏了腰,一直瘫痪在炕,这几年神智更加不清楚,只知道吃喝拉尿,全靠双宝的母亲照顾。
“娘,咱进屋吧,看看俺爹。”
“恁爹睡着哩。”
家还是那个家,矮矮的房檐,不留神会撞到头,里面光线很暗,冷飕飕的,没有多少热乎气儿。
“娘,你等着,俺出去趟。”
“你干啥去?”
王双宝没有回答,径直的出了院子,向村东头而去。
以前王双宝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家是那么寒酸破败,这次一回来,却有诸多的不适应。
一个人的头脑改变了,余下的一切会随之变化。
他几乎将村东头梁老三开的小卖部里的全部东西一气买下,又顺便将谢成功门口堆积如山的木柴买下一半,全都运到了村西头他那个破家里。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没闲着,不是张罗着换窗,就是粉刷墙壁、吊顶,还有改灯换线等等等等,直到傍晚时分,一切都收拾停当。亮堂堂的屋里、暖烘烘的炕上,他盘腿坐着,陪着老母亲一起吃饭。
“娘,你知道这块石头的来历吗?”
“哦,你十八了,该让你知道了。”
王双宝今天的所作所为在整个村子里引起了轰动,全村最穷的“傻儿王”家竟出了个大款,引得村民们议论纷纷。
这一切老太太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老王家被全村人都看不起,说我们祖辈都是傻子,其实他们不知道,光绪年间,老王家还出了个举人老爷哩,就是你的祖上-王端亭。”
“王端亭?”王双宝记起来,每年过年供奉的“祝字”上面有这个名字。
“是咧,光绪二十四年,他参加了革命军,没想到被内奸泄了密,被清兵给剿了,总算他福大命大,偷偷逃到了这里,可整个人就像变了一样,成天对着这个东西发呆。”
老太太的眼神停留在新买的饭桌上的那枚月光石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
“后来咱们老王家一辈不如一辈,越来越傻,只知道对着这块石头发呆,直到灾荒年间,连这个也保不住了,抠下石头把戒指卖了。”
“咱们的戒指卖给谁了?”王双宝皱着眉问。
“就是村西头谢成功的爷爷,谢宝山。”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王双宝现在思维敏捷,善于抓住问题点。
“老王家傻是傻,可这块石头的事儿记得清楚,一辈辈传下来的呗。”
“娘,我想把戒指赎回来。”
王双宝语气平静,却透着坚定。
老太太点点头,她知道这是老王家的症结,总会有王家的后人走到这一步,只是没想到是自己的傻儿子。
“去吧,娘支持你,谢成功的媳妇戴着哩,上面镶了块红宝石。”
兰沃子村的主姓是梁和谢,经过一百多年,王姓仍是独此一户,因为老王家人丁不旺,并且绝大多数人不愿意把闺女嫁到他家。
王双宝和老太太有说有笑,连一旁瘫痪在炕的王文林也受到感染,傻呵呵的笑着。
“老嫂子!在家吗?我是成功!”
“在,在,他二叔啊,进来坐,进来坐!”
说曹操,曹操到,没等着王双宝去找谢成功,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双宝今头午去买柴禾时,我去镇上赶集了,没在家,三小子卖的贵了,我来退差价。”
说着,谢成功从兜里摸索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元纸币放在饭桌上。
王双宝去买柴禾时,根本就没问价钱,所以也没有买贵卖贵之说。谢成功听说王双宝发了大财,以他那无利不起早的性格,肯定是来巴结的。
“二叔,抽烟。”
王双宝打开一包烟,递了过去,谢成功用眼睛瞄了一下,知道那是村里小卖部最贵的烟。
“好,好,”谢成功乐呵呵的点上烟,“双宝出息了,发了大财吧。”
“二叔笑话了,就是挣了几万块钱,没发什么财,这个您拿回去。”王双宝边说边将桌上那五元纸币给推了回去。
“也行,也行,”谢成功连忙接过去揣回兜里,“双宝发了财,也不在乎这点儿。”
谢成功从放下那五块钱开始就坐立不安,王双宝早就看在眼里。钱装回兜里后,谢成功的表情明显正常了、舒缓了。
“二叔,恁家是大户,你知道金子现在多少钱一克吗?”
“金子?”谢成功眼神一亮,“听说三百五一克了。”
王双宝在县城时打听过,金价现在将将三百,谢成功这么说,是想赚个差价了。
“哦,二叔,恁能帮俺个忙吗?”王双宝也学着点上一支烟,只是他慢悠悠的动作勾得谢成功抓耳挠腮的,“把二婶的戒指借我用两天,我上镇上照那个样打个新的。”
“镇上的样式多着哩,看中了买就行。”谢成功很得意,刀把子在自己手里。
“俺家的戒指不是卖给恁了嘛,光剩这块石头了,我寻思照原来那个样子打个新的,把这块石头嵌回去。”
“这是月光石,不值钱,为什么一定要嵌回去?”
从谢宝山那辈就想不明白,老王家卖金戒指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这块破石头,现在到了王双宝这一辈,又想着把石头再嵌回去。
“没法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
“哦。”
“咋样?二叔?”
“那枚戒指大,得有二十克吧……”谢成功动起了歪脑筋。
“没有没有,”双宝的母亲连忙否认,“以前称过,十三克。”
“13克乘上350,”谢成功在重量上占不到便宜,开始想别的办法,“4500多……”
“二叔,你把戒指借给我,一天我就能还给你,再给你二百块钱劳务费。”
王双宝以进为退,将了谢成功一军。
“干脆这样,”谢成功咬咬牙,“我把戒指卖给你就是了,你拿八千块钱。”
“他二叔,刚算了是4500,怎么又成了8000了?”
老太太不想儿子吃亏,质疑道。
“这不是文物嘛……”谢成功狡黠的说道。
“那算了,”王双宝连连摆手,“二叔,我不借了,明天到镇上我重配一个吧。”
“二叔逗你玩的,”谢成功从内口袋里掏出那枚金戒指,放到桌上,“5000!行了吧!”
没想到谢成功竟会将金戒指随身带来,而且上面那枚红宝石也消失不见,看样子这家伙是老早就这么打算好的。
“成交!”
王双宝不想啰嗦了,他敏锐的发现戒指内侧有些奇怪的符号,知道这是不可替代的。
“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