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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同之前他见过的情侣约会那般,少年捧着一大束沾着露水的花,递给少女,并且抽出开得最漂亮的那一朵,轻轻替她簪上。
    那个少女脸蓦地红了,却称得整个人都娇艳起来。
    意意会不会也在他面前也露出这种表情?
    想到这,他胸口忽然浮现无限的柔情。
    恰好有风吹过,一枝帝女桑垂落了一簇细嫩的白花于她发间,零星的白落在绸缎般的黑中,那般纯洁的美。
    他指尖莫名发痒。
    莫名的冲动促使他把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去,将那一团花拢在掌心,柔软盈手,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他心虚地睫毛一直在颤。
    他将那簇白花拨正了,悄悄注入灵气,花瞬间开放到最盛的状态,层层叠叠,一瓣一瓣宛如海绡抟成。
    细细的梗对着黑鸦鸦的鬓发插了进去,扶桑花在发间迎风招展,芳香淡然。
    她瓷白的脸越白。
    他不可抑制地怦然心动。
    好漂亮,这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到的意意,这种单纯的快乐让他尾巴上的鳞片竖了起来,像是亟待人去抚摸。
    帝女大人毫无察觉,她忽然问道:“阿珩,你说孃孃她最近在神国做什么?”
    像是突然被什么蛰了一下,他心脏顿时不舒服,眼里多了几分沉郁,语气却控制着,“我不知道。”
    她翻了个身,仰着脸看他,发间的扶桑花霎时坠落到树下,不见踪影,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之降落,失望又茫然。
    她毫无察觉,伸手将他尾巴拢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摸到某块鳞片的时候,他有些颤栗。
    她目光沉静,却好像不是在看他,“阿珩,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心绪不宁,就好像,孃孃会离开我一样,可孃孃就在神国和下界之间来回,中间还有好多沟通的神树,建木、不死树、扶桑树……你说,孃孃她还会去哪里?”
    他突然觉得委屈。
    她实在可恶,明明他就在身边陪着她,为什么她口口声声都是孃孃?
    他好像在同她置气一般,故意道:“幽都吧。”
    神明陨落后,会去往幽都,归于一片虚无与混沌中,被漫长岁月掩盖,直到被所有神族遗忘。
    谁说神明便是永生不灭的呢?
    他心里抱着阴暗的嫉妒,甚至想,何止女娲娘娘陨落,如果意意在乎的一切都毁灭了呢?
    他是不是就可以独自占有她的目光了。
    他被这个念头迷惑,尾巴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横冲直撞。
    意意脸色瞬间变了,冰冷道:“孃孃绝不可能陨落。”
    他心里在冷笑,为什么不可能呢?
    神国的其余神明觊觎她手中的权力已经很久了,打压迫害是迟早的,他对这些阴暗的肮脏的心思总是特别敏锐。
    神明本就不是纯洁无垢的。
    唯有她,无欲无求,圣洁到极致,却偏偏灵窍未开,也不懂得浓烈到极致的爱与恨。
    可他脸上显出无辜来,愧疚道:“我知道,我乱说的。”
    她却有些失态,眼里闪烁着死寂的光,好像窥探到命运不可测的一隙,不肯接受,坚决抗衡,“孃孃如果去了幽都,就算是走离魂道,我也要把她带回来。”
    她的语气固执到不像是不懂感情的帝女大人会说出来的,却是为了孃孃。
    他没办法不嫉妒,声音沙哑地问道:“那意意,如果我陨落了呢,你会难过吗?”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自信,微微颤抖,心里也热油煎过一般焦渴。
    她抚摸着他尾巴的动作一顿,心里多了几分烦躁,“我不会让你陨落的,你是我的。”
    他心里冒出无边的甜蜜来,唇边绽放出一个笑来,可旋即又不够满足,他是她的什么?
    他想要成为她认可的独一无二。
    因着这份即便说出来她也无法理解的情感,他抱着恨意刨根追底,“万一呢?你说我是你的,那那么多人族都是你的信徒,你是不是也不想他们走忘川道过奈何桥?”
    她顿时觉得不舒服,阿珩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他的陨落?她说了不让他陨落,就一定会做到。
    因为……
    她突然顿住了,因为什么呢?
    因为,她需要陪伴,所以他就得一直陪着自己,因为,他是她创造出来的,他得由她支配,还是因为,他是个缝合的怪物,身上有很多压抑的戾气,不能放任它们侵扰幽都——神明的长眠之地。
    好像都可以解释,但又好像都无法完全解释。
    “不一样,他们的生死都是有定数的。”
    “我的生死就没有吗?”他偏要勉强她说出来。
    她也忍不住生气了,“因为,你是我的玩具,只有我不要你了,才会把你丢掉,否则就算是幽都的黑暗都不能把你带走。”
    玩具……
    他的心好像被刀子割了一下,沉默不语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那种柔软的笑,“是啊,我从来都只是帝女大人的玩具,帝女大人你想怎么玩呢,要不要我学小狗叫给你听……”
    “阿珩!”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说出这种话来,她惯来任性,从没觉得自己伤人,反而觉得委屈。
    这本来就是事实。
    可她很不舒服,她不知道原因,翻身从他膝盖上下来,语气冰冷,“我要去找孃孃,你不要跟来。”
    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他有些恨她了,漆黑的煞气从尾巴溢了出来,将帝女桑从上至下缠绕。
    帝女桑发出剧烈的振动声响,好像被天地间最强的风撼动了,纯洁的扶桑花纷纷坠落,颜色漆黑而污秽,煞气乱窜。
    他伸手捉住那些扶桑花,紧紧握在手里,揉成一团,看着它滴出腥臭的汁液来,顿时笑了起来。
    笑得肆意又张狂。
    “阿珩,控制心绪!”耳边传来慈爱又严厉的声音,少年一瞬间回过神来,看着快要倾倒的帝女桑,脸上满是慌乱。
    女娲刚从神国下来,便看到他这个失控的样子,母神之力将他尾巴轻轻包裹,声音冰冷,“意意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他清醒过来,唇瓣艰涩地动了动,“对不起。”
    看到女娲娘娘面容疲惫,他关切问道:“您怎么了?”
    实则,他心里很清楚,如今人族越来越兴盛,光凭着母神一人之力无法全部庇护,许多神国的神也纷纷下界来,为他们提供庇护之力,人族开始有部落产生,他们有着不同的图腾,信奉着不同的神明,同时,还伴随着各种纷争。
    人族并非开始那般单纯,他们意识到,神是不能完全庇佑他们的,女娲娘娘的权力正被一点点蚕食。
    而且,女娲娘娘所在的部落是崇尚生育,以女子为尊,可是女子体力天然比男子弱,这就导致她们很难捕到足够的猎物,无法让部落更加兴盛。
    长久下去,信仰女娲娘娘的人会越来越少,甚至完全消失。
    这就是帝女大人深深孺慕的孃孃。
    他嫉妒意意时刻把她挂在嘴上,甚至有些快意,可脸上丝毫不显。
    “没什么。”她叹了口气,“意意呢?”
    “她去找您了。”
    女娲慈爱地笑了起来,有些无奈,“还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片刻忽然察觉到什么,她又道:“阿珩,你其实体内怀着很强大的力量,这力量虽然时常会让你痛苦,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利用,比如,保护意意。”
    “什么意思?”他佯装不懂。
    母神眼里流落出一丝悲伤,然后又低头看着人族。
    她眼里逐渐坦然,道:“你们看,这些人真是弱小,可又意外地强大,神国的神明为了得到他们的信仰,蠢蠢欲动,我不能独善其身,或许最后会陨落,只希望意意可以不必置身于此。”
    他好像被她托孤一般的话吓到了,连忙道:“您是伟大的母神大人,怎么会陨落?”
    女娲笑着道:“神明不是永生不死的,一步差错,便是无数劫数,我怜爱我的子民,盼他们能超越神族,哪怕他们不再信仰我,我要因此殉道。”
    她指尖忽然生出温柔的神光,零碎的画面一闪而逝。
    少年怔住了,他看到造化之力的具象。
    他看到伏在粟广之野的女娲娘娘,腹部被剖开,肠化作十个神明,守护着昆仑。
    看到神国的天帝为了加强神权统治,下令斩断天地间的联系,绝地天通,神的高高在上从此到了极致。
    也看到柔弱的人族在下界星火般发亮,越聚越多,最后他们甚至不必依附神,自成一脉,生生不息,而失去信仰的神,却日渐衰败,最后都变成庙宇里的一座座雕塑。
    画面很快消失。
    他竟然体会到了其中冥冥不可语,他感到了一丝惶恐与自身的渺小,问道:“意意也会那样吗?”被湮灭在命数之中。
    女娲没有回答,反而娓娓道来:“在我创造意意的时候,怀着满心的慈爱还有患得患失的忐忑,也许正是我情绪的影响,意意生来心思纤细,多愁善感。
    这对她而言,是致命伤,为了让她不会过早陨落,我便封闭了她的灵窍。
    她变得迟钝,对她而言反而是好事。
    阿珩,我知道,意意创造你的时候,也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或许是孤独的感召,或许是对互相陪伴的憧憬。
    她是怀着期盼与爱将你造出来的,你喜欢她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只是,她对你的情感,连自己都不曾知道,你要足够耐心,急功近利只会让你们之间的纠缠越来越无法厘清,她迟钝,永远不会受伤,你反而会因此无比痛苦。”
    他心口一瞬间剧痛,似懂非懂,眼里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轻轻问道:“那意意最后,会喜欢我吗?”
    喜欢两个字被他念得特别轻。
    眼前的母神温柔坚定,她怜爱着所有人,通透智慧,更有着有超脱轮回的觉悟。
    而他不过只是奢望着意意独一份的爱罢了。
    即便他这般狭隘,母神亦没有轻视他,声音温柔,“会。”她指尖荧光轻轻发亮,“只是,你会为此遍体鳞伤,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瞬间笑了起来,竟然有几分腼腆,“没关系。”
    他可以付出巨大的代价,狠心的帝女大人或许会愧疚,会怜惜,会爱他。
    他朝着她深深伏拜,“谢谢您。”头顶被母神轻轻抚摸了一下,“记住,要好好照顾意意。”
    神国动荡在意料之中到来的时候,女娲娘娘常年不在帝女大人身边,帝女还被蒙在鼓里——这是她五感迟钝的另一个体现。
    她的神力就算是能够预见未来,也会比别人来得迟。
    神国权力更迭的时候,信奉女娲娘娘的部落被其他部落大肆屠杀,战争悄无声息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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