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水能听懂这话里的意思,也就是牺牲小部分人,保全大整体的存活。
“这就是你不下大力度追查失踪案,对徐吟想的信没有太大反应的原因?”
陆县令没有点头,观神态,却是默认。
“我知道了。”林稚水站起来,脸上未见听到这些消息后,对朝廷的失望,也没有任何对未来的惶恐,“县令大人,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但是,我还是打算去救人。”他说。
“被掳走的人里,有你的亲人?”
“没有。”
“有你的恩人?”
“没有。”
“有你认识的人?”
“我和他们,素昧平生。”
“那么,我有。”陆县令说,“我最小的女儿,我最疼爱的女儿,今年才七岁的女儿,被妖族掳走了。”
“……”
“我没忍住拦了那只乌贼妖,手指就是那时候断掉的。我知道他往哪个方向逃,我听到了我女儿哭喊‘阿爹,救我’,但是,我停了下来。”
火光中,男人沉着痛苦的眼眸终于暴露,搭在扶手上的手掌,背部暴起青筋。
“和徐吟想这种走私的不一样,乌贼是妖皇正经派出来,充盈奴隶市场的,为了协议,为了所有人族,我不能杀了他。他流了一路的血,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我亲自将血迹掩盖了。”
宛如棉花堵着喉咙,林稚水说不出哪怕一句话。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太轻飘飘了。
陆县令拍拍林稚水的肩头,仿佛用尽浑身力气,“回家吧,你的以后还很长。”
林稚水深受触动——“我还是要去救人。”
“你拿什么救!”陆县令脑子里的弦断了,几乎是用吼的:“你有战文吗!你会……”
“有一页。”
“……”被噎到的陆县令没好气地说:“一页有什么用?撕完后,跪地求好汉饶命吗?”
“我知道。”林稚水只是说,“我要去救人。”
少年的眼眸照亮着一切混沌汹涌的未知,“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你们的思量,我也清楚,我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是,我必须要去。”
他说:“你讲的大局观我都懂,但是,作为受益者,我没办法对他们的牺牲坐视不管。妖族会有不满,却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想试试‘大闹天宫’的威力,所以,到时候你们尽管把我交出去,继续维持表面和平,我绝无怨言。”
分明之前有过连串的交谈,然而直到现在,陆县令才终于开始平视面前少年,“你会死。”
林稚水笑了笑:“那就死了再说。”
*
黄沙扬起的古道边上,由四根柱子歪歪斜斜支撑的草棚子,是方圆百里唯一的茶馆。
马嘶声随着滚滚黄沙而来,再近些,红枣马上,低伏一少年,看不清面容,仅能从夹紧马腹那双修长有力的大腿,窥出他或许面貌不凡。
马儿骤停在茶馆前,少年利索地跳下马,将它系在歪柱上,拢着一身风沙走进棚内,叫那茶博士:“要一盏清茶,温的。”
茶博士沏了一盏茶,水色有些浑,少年也不计较,急促地一灌到底,干裂的嘴唇终于得到滋润。
茶博士打量少年。
他灰扑扑的,可是那双眼睛却璀璨得过分。
茶博士好奇:“大冷天的,小公子怎么一个人出行?”
“堵猎物。”少年扔下茶钱,又风风火火地上了马,疾驰而去。
这条路,是通往溟海城的必经之路,这个少年,名为林稚水。
大闹溟海城是不可能的,至少暂时不可能,林稚水是有必死的觉悟,但不代表他会去找死。
他选择尽自己所能,先救下陆县令女儿的这一波人族。
林稚水等了三天,就差把自己等成沙人时,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发现妖族的囚车。
这个世界的妖族只有长翅膀的才能飞,其余则可以飞沙走石,日行千里,囚车被他们用锁链拉着,差不多是一路往前滑,轮子都没使上劲。
车子被大黑布遮住,里面有东西在哐哐砸木栏。空气中传来了腐肉的味道。或许是轮子巅倒石头,车一歪,从布里斜斜撞出一个黑皮球。
皮球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住不动。林稚水定睛一看,那哪是皮球,分明是死不瞑目的人头。
“晦气!”乌贼妖把长手臂一甩,将人头拍向路边。
小妖们啰叱:“洞主,可怜可怜小的,那人头也是点肉呢!”
林稚水忽然手脚冰凉。
如果有999尾虾,负责运送的乌贼路上偷偷吃掉一只,很容易蒙混过去。
乌贼妖呵斥:“快到溟海城了,谁都不许身上沾人肉的味儿,让交接的家伙起疑心,清点人头,老子就先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是……”声音蔫巴巴,没有半点精神。
乌贼妖神态又缓了下来:“本洞主也知道你们饿着肚子,等到了溟海城,给你们买几家人,开开胃。”
“我能吃下三个人!”
“我能吃五个!”
“如果都是小儿,我能吃他七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