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繁华街景一晃而过,流光溢彩在路暖愁眉不止的脸上斑驳出一副万花筒,她一路都在催促着年迈的司机添油加速,心里对舒笑会不会乖乖听她的话到酒店去一事毫无把握。
相反,被自己气到转头就跑更有可能吧?
一路快步走到房间门口,路暖忐忑不安地按下房间的门铃。
时光在此刻是如此的漫长,她将头抵在木制房门上,祈神拜佛,一定一定,要有人来开门啊。大概上帝真的听到了她迫切恳求,在她忍不住转身想下楼找前台时,安静的房内突然出现了轻微却清晰的响动。
她焦急地再次按响门铃,这次很快就听到了脚步声,有人来开门了。直到此刻,她一直吊在喉咙口的心才像是气球低飞,终于缓缓落地。
舒笑在呢。
她偷偷扬起嘴角,做足了心理准备,笑脸盈盈地迎上打开房门的臭脸。
舒笑虚虚拢着一身白色浴袍,单手拿着酒店的毛巾胡乱擦拭湿润的头发,不过两下,便有些干了。他将毛巾甩在房间门口一人高的落地镜前,看也不看一眼门口略显局促的女子,脚步不停径往一眼便能看到底的昏暗房内走去。
路暖的笑脸在他转身的一瞬旋即垮下,舒笑这副生人勿扰的冷淡模样,这次可有的哄了。
她苦着脸随他进门,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关上。一进门便忍不住蹙起眉头,出门前干净整洁的房内此刻像是将二哈独自关了整整一天的模样。
将他整个人掩埋在夜色中的肥大黑色羽绒服随意扔在地上,深色牛仔裤半垂半搭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茶几上堆了开罐的生啤,咬了两口的叁角饭团,还有被一次性筷子压着的泡面,此刻正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显然才泡上不久。
路暖自觉回来得已经够快,没想这人居然已经洗完了澡,还解决起了晚饭。
她不禁有一瞬恍惚,这明明是她的房间,某人却自在地像是在自己家一般。此刻正懒懒地半倚靠在床头,手机荧幕银白的光反射到他脸上,愈发显得脸上黯淡晦涩,嘴角下垂,饱满唇珠向上翘起,低着头就是不看她,隐隐透出委屈之意。
本就偏的心轻而易举地软了下来,她擤了擤鼻子,想问的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舒笑却不知她的踌躇,见她小媳妇般认怂地随他进门,一路回来堵成樱岛火山的左心房吹过一阵凉风,但路暖进来后环顾房内一言不发,他的心火又蹭蹭往上,几要岩浆喷发。
他拿起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房卡冷笑:“这位小姐,不是说不需要吗?怎么又把房卡塞给我?而且,一万也太便宜了吧?”
这出戏怎么还没结束?
路暖睁大眼眸惊讶地看向他,解释的话语滚到舌尖,却听舒笑撇撇嘴,接着道:“怎么,客户爸爸不需要你陪着了?这么快就回来。”
“你怎么知道是客户?”
“笑得一脸敷衍,谁看不出啊。”眼睛一转,他不知想到了哪里,面色变得阴翳惨白,“难不成你还想找个小日本做男友?那人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路暖听得直皱眉,木村只是嘴型有些微凸,怎么就是尖耳猴腮了?更让她不舒服的是,舒笑一向好教养,从不会如此刻薄尖酸地评判他人的外貌。
“舒笑!”
不认同的严肃声打断了舒笑的碎碎念,他一愣,也惊异于自己竟会说出方才那番话。很快,压不下去的委屈卷土重来,你看她在别人面前装作不认识他,他不过口不择言,多说了两句,她就上赶着来维护。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为防进一步的丢脸,动作迅速地掀开被窝,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去, 颀长的身躯瞬间卷成了蝉蛹,鼓鼓囊囊地无声表达控诉。
路暖扶额无奈,她跨越障碍物轻手轻脚地走近舒笑,屈膝半蹲在床畔。
粗制的地毯剐蹭着膝盖,她浑然不觉,伸出的手又迟疑着收回,她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本就轻缓的嗓音变得如雨雾般吹进舒笑的耳朵:“舒笑,我今天找了你一天……”
“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是啊,他消失了一个月,她居然能够今天才想起来找他。
舒笑也不知是因为被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还是纯粹被路暖给气的,胸口的拥堵感越来越强烈。他一把将被子掀开,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却并不回答她的话,反倒对被吓了一跳的路暖生硬道:“我要喝酒。”
“可是你不是……”路暖一愣,眼神不自觉扫向茶几,更没忘记在新宿他靠近她时那扑鼻而来的酒气。
“不够,我还想喝。”
路暖向来拒绝不了舒笑的任何要求,思虑不过几秒,她便败下阵来,认命的给前台打电话点了一瓶勃艮第。她今天也喝了不少,现在整个人还浮在半空,还是喝些度数相对较低的红酒好。
酒很快就送到,路暖简单规整了一下茶几,两人对面对坐着,红酒配泡面。
路暖晃动高脚酒杯,微抿了口,带着丝酸气的涩感充斥口腔,她随手放下,默默推远了些,重新拾起方才的话题:“你一直在日本吗?”
大声吸溜方便面的舒笑筷子一顿,一直在日本吗?好像是,好像又不是,顾海成走了,他有些害怕在那间冷寂安静只有一人的屋子里待着,只能漫无目的的游荡。
他鼓起脸颊嚼动了几下,将口中塞满的食物咽下,筷子无意识地拨动还剩两口的面,半垂眼眸不看路暖,只不确定地轻声道:“我好像去找过你……”
“我家吗?”
“嗯,我站在门口,听见屋内有讲话声,就不想去打扰你了。”嘴里的面寡淡无味,数个小时前还在胃里翻涌浪起的酒精已经被分解干净,他干脆撂下筷子,五指成爪拎起酒杯,和杯面换了个位置,面不改色地灌下一大口。
路暖心里一惊,蹙眉沉思,她家快有大半年没人上门,舒笑怎么会听到讲话声?
是自己在打电话?
路暖不敢细想,鸡皮疙瘩在光顺柔滑的肌肤上丛丛立起,她摇摇头,努力将蔓上心头的不安感驱逐。舒笑抬眸见她露出担忧神情,心如明镜,她必定是知道些什么了。
“顾海成和你说了?”
虽然了解依舒笑性子,必定不愿让人知道他的狼狈,但路暖不善作伪,只一顿便轻轻点头。
“先声名,是老子甩了他的。”
说出这句话时,舒笑带着如往日般打闹嬉笑的语气,这让路暖半松了口气——舒笑的状态比她预想的要好的多。她自认口拙,安慰的话大多苍白无力,只相信时间能抚愈一切。有时候逃避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好歹能让伤口结上疤痕,随着时间的流逝,疤下的血瘀终会慢慢消散。
她试图露出嘴角的酒窝,却在舒笑憔悴的面容下隐没无踪。窗外月光银辉洒落,混着房间里暖黄的落地灯,将舒笑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往常朝日般的眸子阴郁沉静,她心里剩下的一半担忧开始转变成害怕。
“阿笑,我今天把你身边的人都问了个遍,他们都很担心你。包括你的……父母。”她认真的目光在灯光下浮现点点星光,温暖又迷人,“我们都还在的,不是吗?”
舒笑只沉默着盯了她半晌,而后突然低头闷闷笑起来,在路暖的莫名下,他越过茶几压着半个身子坐到了她的身边。单人椅的空间有限,路暖被他挤压地直往后靠,舒笑轻柔低哑的声音在暗处融化,如丝绸般流入她耳廓。
“真的吗?”他右手勾起路暖散落在胸口的发梢,雾沉沉的瞳仁里写满了不信两字,“可是你今天还想跟个小日本跑了。”
这无理取闹般的控诉让路暖啼笑皆非,她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耐心辩解:“他连朋友都不是。”
“那你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永远这个词,在当今社会骗骗上初中的孩子只怕都勉强,到了他们这年纪,怕是听到就会嗤之以鼻。
只是面前男子略带稚气的脸认真又坚持,路暖便是再觉得可笑,也不禁沉默下来。
谁能做到永远?轻易说出口的承诺就像孩子手里握不紧的风筝,冷风轻轻一吹便飘荡至天际,最后成了一点心头的朱砂痣,在偶尔的回忆中再次亮出利刃,豁伤凸结成虬的疤口。
于是她只微笑道:“我发誓,我会永远站在你的一边,如果违誓,就让我……求而不得,终生不得所爱。”
这回答显然不是舒笑想要的,但他只是静静看着她,启唇低喃:“路路,这是你说的。”
骨节分明的手掌骤然抚上路暖后脑,稳稳地固定住她。阴影投下的那一瞬,路暖眼中只有他殷红艳丽的双唇,直到那双唇软软的覆盖上她的。
她的世界霎时没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