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禾凝回过神,抬眸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未央宫的一角,她不禁喃喃:“真快啊……”
未央宫是皇后的寝宫,沈叙怀到底是外男,不好进去觐见,便只将沐禾凝送至未央宫门前。
“我先去蟠龙殿,你见过皇后娘娘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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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里,一袭姚黄绣海棠花宫装的皇后慵懒倚在贵妃榻上,几个丫头埋首于她跟前,替她捏着腿,打着象牙柄的宫扇。
门外宫人匆匆来报:“娘娘,渊政王妃到了。”
皇后睁开眼眸,正欲传召,就看见那宫人悄悄凑近自己,小声道了一句:“……是渊政王亲自送过来的。”
皇后一愣,唇角渐渐弯起,眸中略带微笑。
沐禾凝被宫人引进来的时候,皇后已经起身了,她敛衽行礼道:“凝儿参见皇后娘娘。”
“快起来。”皇后用戴着护甲的手扶起了她,热切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新婚的日子可还习惯?”
她说着打量沐禾凝的状态,小姑娘穿一身娇艳的月白色斓边挑线裙子,半月髻梳得高高的,露出好看的桃心脸,状态比她想得好多了。
那日在未央宫,她无奈劝沐禾凝同意赐婚,小姑娘抽抽噎噎地样子让自己也十分不忍,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在跟前长大的,又怎舍得让她嫁入沈家呢。
可这会儿看着,小姑娘眉宇间并无一丝忧愁哀靡之态,反倒眸色清亮,展颜欢笑,可见是婚后生活过得还不错。
且方才她听闻是渊政王亲自送她过来的,想来新婚夫妇俩的感情也十分融洽。
沐禾凝点点头:“多谢姑母的关心,凝儿在沈家的日子还算和睦。”
听见她所言,皇后印证了心中所想,自己心中也放心了些,又问:“那渊政王呢,他待你如何?”
沐禾凝的脸色忽然浮现一抹女儿家的娇意,她低下头,双手绞着裙边,声音低下来:“王爷他……待我也很好。”
她说完略微抬起眼眸,紧张地盯着皇后的神色。上次回门时,母亲也是这般问她的,听见她的回答却嗤笑她,说渊政王不是什么简单之人,让她自个儿多加留心,沐禾凝生怕皇后也会这般所言。
可皇后听见她的话,却舒心地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他待你好就行,我还怕你们俩会因为皇上的赐婚而心有芥蒂呢。”
沐禾凝疑惑:“可是姑母之前不是说,渊政王与我们并非同一阵营,乃是对敌吗?”
皇后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什么对敌不对敌的,你与他成婚,他便是你的夫君,你的枕边人,以后谁才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你心里可要清楚。”
沐禾凝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她虽然也不懂为什么皇后的态度忽然变了,却也心里轻松,至少不像母亲那样反对她和沈叙怀交好。
毕竟在她心里,王爷待她真的还算不错……
“禾凝,”皇后顿了顿,又语重心长道:“这下子成了亲,可不要像从前在家中那般骄纵了,渊政王在外辛苦多年,你可要多体谅他,不要因为我们两家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而破坏了你们的感情,你明白吗?”
沐禾凝看着皇后,然后深深地点头:“嗯!”
皇后默默打量着她,小姑娘年少娇俏,又纯稚无心机,看得出来渊政王对他这个小妻子还算疼爱,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方才劝说沐禾凝多亲近沈叙怀,却未必是真心希望他们二人亲好。
她有自己的考量,如今皇上年岁越发大了,疑心也重了起来,对她和她膝下的六皇子、以及沐家都十分不信任,即便是他们没有不忠的想法,也难以打消皇上的戒心。
眼下沐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六皇子在朝中也如履薄冰,皇后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法,便是向皇上投诚。
而皇上如今心里那根最大的刺是什么,她自然十分清楚,便是她如今那新婚的侄女婿——沈叙怀。
如果能帮皇上铲除了这根心头刺,那皇上必然会对他们沐氏一族恢复宠信。
而铲除这根刺的关键,便在于沐禾凝。
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夫妻,日日相处,同床共枕,若沐禾凝真能得到沈叙怀的疼爱与信赖,借着她的手除掉沈叙怀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这一点上她和沐国公的想法倒不太一致,沐国公是男人,所思所想也不过是设法在朝堂上扳倒沈叙怀,而皇后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却深知枕边人反叛的力量。
这也正是为什么,她劝沐禾凝多接近沈叙怀的原因。
只有两人关系亲密了,沈叙怀对她毫无防备之时,她才能轻易得手。
皇后抿着朱砂唇,静静地看着沐禾凝,如今这丫头可是她手中的一张王牌。
第18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又有宫人进来禀报,道六皇子过来了。
六皇子梁景尧是中宫所出的唯一嫡子,早些年皇后膝下还有一位皇长子,只可惜未成年便夭折了,如今只有六皇子是皇后所盼继承大统的唯一希望。
梁景尧入内之时,还未来得及同皇后行礼,便瞥见沐禾凝的身影,惊讶道:“表妹也在呢?”
沐禾凝和梁景尧算是表兄妹,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感情十分不错,沐禾凝打趣道:“好久不见表哥了,表哥最近很忙啊。”
梁景尧摸摸后脑勺,笑了笑:“上次表妹大婚我还去了呢,只可惜表妹没有见到我……”
沐禾凝笑,她盖着盖头,自然看不到他了。
皇后听着二人的话,对沐禾凝解释道:“你表嫂如今快临盆了,景尧时刻小心着,进宫的次数都变少了,更别提有机会见你了。”
沐禾凝恍然大悟,原来是六皇子妃要生了。
这是表哥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皇家的第一位皇孙,他自然十分谨慎。
沐禾凝盘算着,是时候找个机会去探望探望她这位表嫂了。
三人闲聊了片刻,沐禾凝还惦记着蟠龙殿的沈叙怀,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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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未央宫里的其乐融融不同,蟠龙殿此时的氛围却有些寂静。
沈叙怀一来,皇帝便道许久不曾与他对弈了,硬是要拉他同自己下一盘棋。
沈叙怀这些年虽久居边境,可棋艺不曾退步,那日回京在安国寺还赢了悟光大师,只是眼下在面对皇帝时,他还是有所保留,并没有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将将让了皇帝一局。
皇帝看着这副棋局,也知晓对面是在有意放水,他眸色一暗,扯了扯唇角,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朕那侄女,你可还喜欢?”
话题转变得有些快,让沈叙怀猝不及防愣了愣,他沉默一瞬,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知道自己如今是皇帝的眼中钉,皇帝势必想找到他的把柄,若是在他面前承认了沐禾凝在心中的分量,就等同于向他暴露了自己的缺点和软肋,他自己倒不要紧,若是因此给了皇帝伤害沐禾凝的机会,那就不好了。
皇帝见他不答,略有探究地望着他:“朕听闻你们夫妻二人关系不错,方才连进宫,都是你亲自送她去了皇后那里的?”
听着皇帝暗含试探的话语,沈叙怀在心中微微叹气,他转换了一副神色,眸中变得漠然,状若不经意道:“不过是个女人,既娶进门来了,便在后院安顿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听着他这般不以为意的话语,皇帝心头有些讶异,抬眸打量着他,似是探究他的话有几分真意。
他可是听说,沈家的后院里,两人的关系十分亲近。
禾凝那丫头是他侄女,他自然知晓小姑娘的骄纵,若不是沈叙怀用心待她好,她怎么毫无芥蒂亲近他。
两人正用沉默对峙着,门外忽然传来了小女孩清亮纯稚的嗓音,沐禾凝提着裙裾跑进来,跪在皇帝面前行礼:“凝儿参见皇上。”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和娇艳的颜色驱散了殿内的阴冷,皇帝执棋落案,余光瞥一眼沐禾凝,语气和缓许多:“起来吧,都是成家的人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不管外在局势如何,至少在明面上,皇帝对这个侄女还是十分和善的,从不曾对她说一句重话。
也正因如此,沐禾凝也敢在他面前放松些姿态,她偏头看了眼二人书案上黑白交错的棋盘,“咦”了一声:“皇上和王爷在对弈啊。”
她望向皇帝,唇角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假装无知无畏道:“王爷棋艺不精,皇上可得多担待着些,别让王爷下不来台才好。”
她虽然看不懂这棋局,可她能感觉到方才她踏进宫殿之时,殿内那般剑拔弩张的气势。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个皇姑父并不如外表上这般仁慈,对她的夫君亦是心怀敌意。
先前在沈府,沈叙怀帮她护她许多,眼下在这宫里,她也只能凭借着自己这点浅薄的姑侄关系,装傻卖痴让皇帝少些针对沈叙怀。
只是她这般笨拙护短的模样骗不过皇帝,他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沐禾凝,假意揶揄道:“哦?凝儿这是有了夫君,便忘了姑父了?”
他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方才沈叙怀还否认两人的亲密关系,这会儿小丫头又公然在他面前护短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沈叙怀察觉到皇帝的神色,心中微微着急,他知道沐禾凝是在向着自己说话,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他不好明言提醒,只能咳咳两声,颇为严肃道:“王妃,本王与皇帝对弈,你就不要多言了。”
沐禾凝闻言诧异,不解地看着沈叙怀,他怎么忽然变了个样子,不仅不理会她,说话还这般冷淡。
亏她方才还在皇上面前帮他说话呢,沐禾凝这会儿也开始置气了,轻哼一声坐在旁的玫瑰椅上,不发一言。
皇帝沉默着观察二人的神色,眸色愈发若有所思,他暗中给喜公公递了个神色,喜公公会意,招手让宫女送来一盏峨眉山的甘露茶。
喜公公亲自端着个甜白瓷茶盅,弯腰上来呈给沐禾凝:“王妃请慢用。”
他边说着,边将茶盅摆在沐禾凝身旁的小几上,只是不知怎的手心一抖,那整杯的茶水顿时洒在小姑娘的裙面上。
“啊——”滚烫的茶水倾洒下来,沐禾凝顿时惊叫一声,提着裙子匆忙躲避,茶盅也紧跟着“啪啦”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喜公公登时跪下去,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奴才该死,王妃恕罪,皇上恕罪……”
“做什么毛手毛脚的,越发没规矩了!”皇帝蹙眉骂了一句,目光却紧盯着沈叙怀,想从他的脸色打量出什么。
而沈叙怀这会儿也正望着沐禾凝,眉峰蹙成一团,眸中尽是担忧之意,看着小姑娘受到惊吓的表情和撒了一身的茶水,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起身去安抚他。
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念头,心头的关切焦急都只化为了平淡的一句话:“王妃无碍吧?”
沐禾凝今日进宫裙子穿得薄,一盏热茶将她下身烫得又痛又红,衣裳也湿了一片,狼狈地粘在身上。
小姑娘是个娇气的,何时受过这种痛,她眼眸一转,眼眶就红了大片,水润的眸子抬起,含着欲落的泪珠,正想喊痛撒娇,却看见眼前两个男人,一个她的姑父,一个她的夫君,都只是不痛不痒问了句话。
沐禾凝又惊又气,她都这样了,这两个人都当自己不存在吗?
尤其是沈叙怀,甚至从头到尾身子都未曾动过一下!
沐禾凝红着眼睛狠狠盯着他,他不是说过会护着自己的吗?他不是说过会疼自己吗?为什么她受伤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而沈叙怀见她不言语,只又道:“王妃愣着做什么?去内殿让宫人换件衣裳吧。”
行。
沐禾凝恨恨地看他一眼,狠狠抹一把湿润的脸庞,踢了喜公公一脚,咬着牙转身进了内殿。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再也不要相信狗男人的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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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禾凝借着屏风,在内殿换了身干净衣裳,只是腿上还隐隐作痛,她也不想在回大殿上了。
“告诉皇上一声,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沐禾凝随意给宫女扔下一句话,便从内殿的偏门出去。
宫门口,沈家的马车还在原处,车夫等了有一会儿了,原以为要到傍晚才会等到主子出来,一抬头却看见了沐禾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