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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暖风和,帘栊轻摆,小轩窗外天朗气清,一树花枝轻颤,映在窗纸上影影绰绰,已是隆兴八年三月末,定柔进宫整整两年了。
    挪了交椅,坐在门边翻看曲谱,花生和两个毛团在院子里卧着,懒洋洋地晒太阳,廊下新住了两只燕,忙着啄泥筑巢,定柔想,自己是个笨人,住的燕子也是拙燕。
    一个撑着荷纸伞的身影翩翩进了月洞门,穿着一袭玫红色夹纱襦裙,梳着个缠髻儿,一张面容衬托的如娇艳明俏,是程芊芊。
    都是住在冷宫的人,时日长了也没什么可仇对的,去冬开始,她主动走动一坞香雪,见到定柔言语温和,端水递茶客气,眼神毫无嫌弃之色,不禁也放下了芥蒂,发觉屋子寒凉,问了才知没有去宫闱局领炭,还说夜里多盖些棉被,白天捡有太阳的地方坐着,下雪了就整天躲在被窝里,习惯了就好了,这厢忙吩咐人把自己的分例匀出一些来,定柔不喜受人恩惠,便推脱没要,关系到是一日日亲近起来。
    程芊芊惊奇的发现,这个女子极好相处,光风霁月,说话也不藏掖心眼,比沈蔓菱好了一千倍,于是愈发热络起来。
    院子竹架上晾晒着衣物和床罩,湿淋淋滴着水,程芊芊笑说:“你可真是个勤快人,这么个小院,每回来总是收拾的一尘不染,连东厢的阑干也光光净净,每天都洒扫浆洗似的,你这手也不见皴裂,能把冷宫的日子过成这样精致的,只你一个了。”
    定柔只有干桂花茶,程芊芊也不挑,拿过来啜了一小口。
    说了会儿闲话,程芊芊忽然伤感道:“我是不想再熬下去了,过两年就彻底是老姑娘了,四年一次大选,用不了多久新人来了,我们便更没希望了,昨日写了封家书让德妃娘娘帮着捎给我爹娘,让他们想想法子,把我弄出去,唉,估计希望不大,咱们都是册封了名分的,自来做了皇帝的女人还没有能出宫再嫁的,将来只有被殉葬或者遁入空门做姑子,还不如宫女,每五年一次大放,或有节庆降下恩遇,只要主子写了禀帖,呈报给宸妃,就能获准出宫嫁人,还有十两的安置银。”
    “宫女......”真的能出去吗?
    程芊芊又道:“沈蔓菱还不死心呢,每天去淑妃那儿赖着,盼着和皇上巧遇,多可笑,有次皇上还真去了,看大殿下功课,她在那儿站着半晌,皇上像是没看到似的,就走了,回来哭的,眼睛跟桃子似的。”
    定柔完全没听进去。
    下晌去霓凰殿,便有意无意地问起宫女放归的事,皇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妹妹即有此心,便全然是对陛下无意了,本宫有心想帮,奈何力不从心。”
    定柔失落地搓着指头,皇后安慰她:“若有时机,本宫定竭尽全力。”
    定柔对她拜了一下。
    过了十几日,皇后不在,吹着紫玉短箫,一段姑苏小调给安庆公主听,小女孩对这个一颦一笑都是画的大姐姐产生了迷恋,时常托着下巴,捉摸她的举止,学着模仿,殿外忽然通传敬贤太妃至,定柔忙起身行礼,将箫管搁在旁边圆桌上,只见宫女们围拥着一个仪态雍容的妇人进了殿门,年纪约莫四十五岁上下,绾着峨髻,簪着一套花鸟翠钿,身着黛兰二色相间古香缎织花纹一品内命妇燕居大衫,挽着一条杜若披帛,秀丽的五官,眉如远山含翠,面色白如敷粉,透着养尊处优的细腻水嫩,唇一点胭脂若含丹,眼尾隐约有细纹,却依稀美人的风韵。
    “太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妃来找皇后闲叙,听闻不在,本打算走,在垂花门听到箫声,忍不住进来看,原来是慕容美人,仙姿玉色的人儿,本届大选女子中的冠首,却被皇帝忘在了脑后,让徐昭容出挑了,她和和淑太妃私下还说道,若多些才情,兴许就轮不到徐昭容了。
    正殿上首设着一个妆花缎凤凰芙蓉大引枕的座榻,太妃径直坐上去,摆了摆手指,让她免礼,安庆公主拿起那管箫,呜呜吹了两个音,音调生硬别扭,正纳闷,太妃忽觉着那箫的花纹有些眼熟,让安庆拿过来看。
    在手心细细端详一番,六孔竖篴,玉是上古的暖玉,色糯质润,触之生温,浮雕一枝清雅俊秀的竹纹,尾端镌着“抱节宁改,贞心自束”八个小篆,玉理、色泽、花纹......天下绝对没有一模一样的两只玉箫。“这是......云惜堂姐的......”
    定柔听到师傅的俗家名字,惊了一下,想起殿选那日听到说这位太妃姓安:“您和我师傅妙云是堂姐妹?”
    安太妃惊奇地望着眼前的少女:“我堂姐出家后的道号正是‘妙云’,你......是她的弟子?你也是道家人?”
    定柔眼眶漫上了热,点头:“正是,我自小被送到她处,蒙她教养长大的。”
    安太妃喜不自胜:“竟有如此缘分!我与堂姐同年出生,名字皆是先祖母所取,云惜,玉徽,我堂姐如今可好?算来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叔父的周年祭,二十多年了,后来她便离家了,鱼沉雁渺,族中长辈也差人出去找寻过,可毫无音讯。”
    定柔低低地垂着头,泪水滑出了眼眶,咬着唇,带着颤音:“师傅......已过世快两年了......”
    她养育我一场,我却是个忘恩负义的!
    安太妃捏着帕子拭泪:“也难怪,她自小身子羸弱,医者皆说不是长寿的命数,好孩子,过来给本宫瞧瞧。”
    皇后和宸妃一前一后并辇进了垂花门,商议着太后建恩济书院,从民间收养孤子弃女的事,太后幼时流落江湖,见惯了伶仃孤苦被欺凌,早有此念,从前朝局不稳,京中细作盘踞,不好大兴张罗,生出什么变故来,如今与皇帝商议之后,在京郊西山脚下的庄子,辟出百亩之地,建藏书楼阁,书斋和寓所,四周坝田肥沃,百卉含英,视野广阔,风景怡然,这些孩子从小就应当懂得民以食为天的真理,养成质朴务实的品格,工部已做好了烫样,择吉日破土。
    走进殿门,看见安太妃在挽着慕容美人的手说话,颇觉异样,安太妃见到她们来,忙和定柔起身,说了缘故,皇后也惊讶不已:“竟有如此缘分,到是本宫疏忽了,只知妹妹是道家弟子,却不知和安家有亲缘。”
    宸妃暗笑了一声,坐在了旁边玫瑰椅中,这慕容美人怕是想藉着太妃的势往龙榻上爬吧。
    皇后心中忽然有了主意,眼光扫了一下宸妃,神情布上了期翼,对太妃道:“这孩子在韶华馆冷清,身边服侍的人都走了,不如时常去敬惠馆,多多陪陪太妃。”
    安太妃略一沉吟,也明白了用意,忙说:“那敢情好哇,我老太婆一个人孤寂,太后吃斋念佛,不好常去打搅,董太妃爱听戏,咿咿呀呀的,我不爱那热闹,这孩子性子体贴,正好做个话伴,我定拿她当作女儿般看待。”
    皇后对定柔示了个眼色:“快谢太妃啊,照本宫说你不如搬去敬惠馆,守着太妃近一些,韶华馆离得远,省的来回跑。”
    太妃道:“这行得通吗?她是御妻,万一陛下有召,岂不折腾?”
    皇后笑对宸妃说:“不如劳烦妹妹与本宫走一趟,对陛下说说情,成王远在藩地,太妃身边无人承欢膝下,让慕容美人过去伏侍,以慰孝道。”
    宸妃唇角勾起嘲弄,你们这群蠢物,竟要本宫去做这等蠢事,借着由头让陛下想起慕容美人,孰知饮鸩止渴,适得其反,好吧,慕容氏既不安分,那索性添一把柴。“本宫自然乐意前往。”
    太妃合掌一击,喜悦道:“有二位襄助,想来已成了八分,本宫便托付二位了。”
    皇帝下晌无事,从仁宣殿罢了经筵,在御苑的凉亭作画,徐昭容执着一柄象牙纨扇,斜倚美人靠,摆着美好的姿势,娉婷秀雅,林下清风。
    待收了笔,皇帝唤她过来题诗,皇后和宸妃沿着游廊走近,看到一副神仙眷侣、琴瑟和鸣的画面,男子握着女子的手,缓缓写下婉转的句子。
    两个女人顿觉十分刺眼。
    “陛下圣躬金安。”齐齐敛衽一福。
    徐昭容也松开皇帝,款款施身:“皇后娘娘、宸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帝知她们来定是有什么决断不下的事,手上也没停,笔毫蘸了墨,继续写下厥,皇后先道:“方才敬贤太妃去了臣妾那儿,遇到慕容美人,颇觉投缘,想请陛下允准,慕容美人挪去敬惠馆,与太妃做个贴心人,日常伏侍,略尽孝道。”
    宸妃附和道:“若陛下有召,再叫回慕容妹妹就是了。”
    皇帝笔下没停,宸妃已觉察到他神色不耐烦了,待写完了,又落款“石洞居士”,这是他在石鼓书院求学时为自己取的别号,据说山后有一座天然溶洞,四季溪水潺潺,他喜欢坐在山石上背诵,还遇到过一次刺客,幸而有惊无险,但又不舍此地,是以每次来时府兵守得森严,大煞了风景。
    皇后一颗心提到喉间。
    宸妃暗自发笑。
    果然,皇帝对亭外侍立的小柱子说:“传朕的口谕,慕容美人蝇营蚁附,不堪为皇妃之尊,着褫夺位号,降为三等宫女,贬入敬惠馆役使。”
    她即与太妃投缘,便去好好服侍吧。
    皇后黯然地低头,宸妃望着她,颇觉受用。
    徐昭容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她就生了恐慌,会是日后的劲敌,没想到微不足道,陛下非肤浅之人,不会为美貌所惑,且慧眼识珠,以后,再也不会是威胁了。
    走在宫巷,宸妃坐在肩辇上,嗤鼻冷笑:“曹细如,如意算盘打错了罢,你与慕容氏走的那么近,三岁稚童都瞧的出意图,哼,太小瞧我白握瑜了,慕容氏便是承宠了又如何,不过是表哥的一个粉黛玩物而已,本宫会浅薄到跟一个玩物争风吃醋吗?”
    说罢,越过凤鸾仪仗,迤逦远去,皇后停了辇,久久望着那个背影。
    想起一句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高明的智者,也必有其短。
    韶华馆的人跪了一院,小柱子宣完了口谕,身后一片唏嘘声,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深表同情,好好的主子变成了奴才,定柔跪在前头,简直不敢相信,这不是做梦吧?
    小柱子催促道:“慕容氏,请速速搬离韶华馆。”
    “喏。”定柔眼眶湿润了,是喜极而泣的泪,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低眉顺眼,我以后不是他的妾了对不对?虽无自由,却是清贞纯良之身。
    收拾行李的时候,发愁着花生和两个毛团怎么办,受人之托,静诚长公主成婚不久便有了身孕,归省一再耽搁,若带到敬惠馆,怕会被斥责,流落到别处只会被戕害。
    想起了御苑那处废宫,四周无人,只要把野草清理清理,供三只小东西活动,每日带食物去送,想来可行的。
    皇后遣了两个内监来帮忙抬箱笼,悄悄带话给她,好好当差,以后的事再慢慢盘算,定柔一人塞了一张二十两的票银,嘱托给他们安顿小猫小狗到御苑,等她下了值再去清理野草。
    走出韶华馆,她头没回,身上如释重负般的快意。
    与程芊芊也算交好了一场,她有两大箱满满的的新衣,都是绫罗锦缎的上等料子,没穿过身的,一些是从淮南带来的,一些是临进宫前母亲让绣庄赶制出来的,统统留给了程芊芊,做了宫女,想来也用不上了。抬到一叶枫影,沈蔓菱也凑过来看的眼花缭乱,这么多漂亮的锦彩华衣,为何她平日只穿那些素的?
    到了敬惠馆,敬贤太妃已午睡了,掌事太监带她进兰一堂见了领班宫女慧姠,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入宫两年她知道一等宫女是大气的双鬟髻,红色简云纹宫装,抹胸襦裙,腰间系着彩璎鸣玉珍珠流苏禁步,二等宫女紫衣宫装,齐腰襦裙,百合髻,紫晶长穗流苏宫绦,三等宫女粉衣齐腰宫装,也是百合髻,蝴蝶结子长穗流苏宫绦。
    慧姠是敬惠太妃的远方外甥女,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已知是资历老成的宫女,一双丹凤三角眼,眼尾微微上翘,透着机敏和倨傲,眼角一粒绿豆大的泪痣,审视了她几眼,面貌不善。
    “等着吧,太妃醒了再说。”
    “喏。”定柔在原地恭顺而立,一直站到双腿酸麻,才听到内寝伏侍太妃起身的动静,几个宫女挽着食盒送来了下午茶点。
    康宁殿,太后问起了皇帝慕容美人的事,何事惹恼了天颜?
    皇帝道:“朕不喜欢那种被宠坏了的大小姐,那日殿选,站在那儿眼睛里全是桀骜不驯,宸妃说她在韶华馆肆意欺辱他人,还动了手,这样的爆炭脾气,慕容槐也敢送进宫来,她那般性子做了宫女自有苦头吃,磨砺磨砺对她也好。”
    太后惋惜:“那般好样貌生错人了。”
    敬惠馆,安太妃盥洗过,重新梳妆,对慧姠说:“本宫原想着她必是个有福气的,只差些机遇,借本宫的口让陛下想起她,也承本宫一份人情,谁想陛下如此厌恶,罢了,她既是宫女,便带她去内侍省入册登记吧,都是奴才,本宫也不好偏袒了谁,别人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
    “喏。”慧姠怕的就是和太妃有渊源的人取代她,这下放心了。
    出来让二等宫女鸢歌带定柔去内侍省,掌事太监已安排好了床铺,在南边耳房,放下行李,待走了,慧姠叫宫人们集合,说:“这个人是韶华馆贬出来的,被陛下厌恶的人,谁敢跟她亲近,仔细掉脑袋。”
    又对管事嬷嬷:“她虽是官小姐出身,但如今也和大家一样的奴才,又是新来的,惯是不能偷奸耍滑,多多派活儿给她,敢偷懒直接上竹板。”
    “知道了。”
    “若敢去太妃跟前谄媚,我饶不了她!”
    内侍省在华清门后的第一道宫巷,定柔自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到离外廷这么近的地方。
    遥见嵯峨的飞檐,琉瓦在阳光下如层层镀金一般,叫人目眩,两阙骞龙腾跃,巨凰展翼,如在云巅,鸢歌指着中轴线上的一道风阙说:“那便是昌明殿,陛下处理政务的御书房和寝殿,往前是仁宣殿、体乾殿、朝会的大正殿、举行大典的皇极殿,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我们,都是陛下的奴才。”
    定柔心想,奴才便奴才,为何自己要将自己看的卑微不堪,师傅说过,便是蝼蚁,也是这世间可用可敬的东西,天生万物,缺一不可,要活得有风骨。
    傍晚,消息传到了慕容府。
    温氏傻了,问了一句:“她犯了什么事啊?儿啊,你是完了......”
    而后便哭晕了。
    慕容槐感慨:“这是告诉我不要痴心妄想......”
    慕容氏已走上式微,现在有他在一日还能维持,将来怕堕入末世之流。
    夜里,换上了粉衣宫装的慕容宫女被鸢歌带着进了外值房,这是西六宫下值后吃饭的地方,明日白天正式上值,一进了门,里头十几张长条方桌,乌压压坐满了内监和宫娥,每个桌上摆着菜肴,按照规矩,碗筷不能发出声响,默然进食,望着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人物,内监们眼睛顿时直了。旁边的几个木甑盛着粳米饭和馒头,定柔盛了饭,找了张桌子,菜还不错,有荤有素,没有道家忌讳的蒜韭这些东西,大约是怕当值的时候口中有异味吧。
    吃完了一碗,又盛了一碗,很快又见了底,用帕子包了两个馒头,走了。
    内监们呼啦啦围到了门口,望着纤巧姌袅的背影,有个小监说:“嘿嘿,这么个美人,吃的比我还多,还吃的那么好看!”
    有说:“我打出娘胎,还没见过仙女呢,今儿算见到活的了。”
    宫女们或有与之私下相好的,恨得暗自咬牙。
    回到耳房,一屋住着八个宫女,都是日值的,洗漱过,坐在炕边嗑瓜子闲聊,见到定柔,使了个眼色,慧姠放话要好好招呼她。定柔的床铺在边上,走过去整理被褥,旁边是个圆脸宫女,模样娇憨,坐着往旁边挪了挪,如避瘟神。
    “嗨,新来的,知道这儿的规矩吗?”一个方圆脸的宫女说。
    定柔摇了摇头,那人道:“圆圆是你之前新来的,问她喽。”指了指那个圆脸宫女。
    圆脸宫女嚅嗫道:“给两位管事嬷嬷端洗脚水,洗袜洗亵衣,大家的衣服,也是我洗的,以后你下了值,便都是你的事了。”
    方圆脸的宫女笑:“听明白了罢。”
    说着指了指墙角三个大木盆,堆叠着满甸甸的衣物。“先去旁边耳房伏侍嬷嬷洗漱,嬷嬷脾气不好,去晚了仔细发落你。”
    “请问热水在何处?”
    “外头水房,出去右转两个门,有烧水的太监候着。”
    定柔起身去了,盛了水回来,到旁边耳房果然两个半老的妇人,一个在抽烟丝,一个在捶肩,骂了句:“死哪儿去了!这会子才来,人老了睡晚些便睡不着了!小贱人!”
    定柔没吭气,放下水要走,嬷嬷尖利的声音:“话没说完你敢走!作死的小娼妇!看我不拧死你!”
    耳朵被揪住,肩上一阵掐拧,力道极狠,嬷嬷出了气又重新坐回了炕:“愣着作甚!还不快来!”
    定柔耳上发烧,揉着肩头,想起了皇后的话:“好好当差......”
    师傅的话:“老吾老及人之老。”
    及人之老......她走到炕前弯身下去,给两个嬷嬷脱了鞋,褪下汗袜,兑好了水,试了试手温,这才把脚丫放进去,抬头问她们:“烫不烫?”
    嬷嬷满意地阖目,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洗罢了,倒了脏水,自觉拿起脏袜亵衣,连着三大盆衣物,在院子的宫灯下刷刷刷搓洗着,没有浆水和皂角,只有蛮锤,要多捶打几遍。
    宫女们围在叉窗后看的发笑。“还不得洗一夜啊。”
    她们刚入睡她便洗完了,搭在竹架上,回来看到整齐一致的睡姿,困意浮上心头,想起花生和毛团还饿着,忙往御苑奔去。
    来回两个时辰,寅时的梆子敲了。
    宫女们轻轻打着睡鼾,摸着黑躺进被褥,却酝酿不出睡意了,窗纸上月色如银,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廊下,抱膝坐在石阶上,望着明澄澄的一轮皓月,今日是中旬十四日,差了个边儿,不成圆。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为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月亮,你能不能捎信给去妙真观,告诉我的两个亲人,茜儿想她们......想她们......
    第二日辰时初刻换值,宫女们醒来,天还没亮透,看到慕容宫女在方桌前熨衣物,一件件叠的齐齐整整,如尺子比着一般。
    “夜里干透了,早上雾气重,我怕潮了,收了回来,不知道是你们谁的,来取吧。”女子唇角含着善意的笑,浅浅一抹腼腆。
    宫女们面面相觑了一番。
    换了值,太妃还未起,敬惠馆一片洒扫声,嬷嬷让定柔去后堂擦地,圆脸宫女在旁擦着大红柱子,心想那么大一片地,两三个人的活儿让一个做,分明刁难的,幸好不是自己。
    过了一大会儿,定柔提着污了的水出来:“嬷嬷,擦完了,还要做什么?”
    圆脸宫女还在擦柱子,听到这个不敢相信。
    嬷嬷也不信,去了后堂看,却见莲纹青石砖亮可鉴人,叹道:“会变戏法不成?”
    过了五天,这个嬷嬷去慧姠面前求情。
    “姑娘,小的斗胆给慕容宫女说个情,别难为她了,是个顶好的孩子,别看人长得娇小,干起活来可不含糊,一双手顶三五双手,利索的跟磨锋利了的剪子一般,还不抱怨,给什么做什么,老身活了半辈子,也见过不少利落的,没见过这么实心眼的,有的刚来或许敦厚,可没两天便学刁滑了,插科打诨,变着法偷懒,这姑娘可不是,眼里整天寻摸事做,也不多嘴多舌,我怪待见她的。”
    慧姠问:“她可去太妃面前献媚了?”
    嬷嬷摇头:“没有,她的差事都在外头,素常太妃出来进去,她也像别人似的行礼问安,没多说过一个字。”
    慧姠还是不信:“这都是做戏给我们看呢,你也当真了,没见识的,以后她的事我亲自来吩咐。”
    定柔换到了慧姠手下,慧姠支使了几天,终于信了,这个小女子真真是个妙人儿,你吩咐她每件事,她都仔仔细细做好,寻不出纰漏来,吩咐她扫地,她把缝边隙角一寸也不放过,吩咐她抹尘,她找来竹梯把雕花梁木也擦了,积年的旧灰把水都沁成了墨水,小手伸进去,毫不嫌弃。敬惠馆突然变得窗明净几,纤尘不染,一桌一椅干净的闪着亮光,地砖像崭新的,原来,从前我们一直邋遢来着?
    慧姠生了无趣,又观察了些时日,见她对太妃除了毕恭毕敬,别无他为,便不再针对,那日让她去太医署取太妃的养容丸,天乌沉沉地阴下来,雷声滚滚,本想说让她雨停了再去,可转了神便没影了,雨点噼噼啪啪砸下来,片刻后变成了倾盆瓢泼,一个落汤鸡的身影奔进垂花门,站在廊下拧衣服,头发湿淋淋的淌水,药瓶揣在怀里,她忍不住训斥了几句死板,小姑娘半点也没恼,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唇儿一咧,露出米白光洁的齿,这样笑的时候,两颊会泛起腼腆的意味,透着朴实和敦厚。
    世上怎会有这般憨傻?
    叫人恨不起来的憨傻。
    她手下正缺这样的人,好掌握。
    进了敬惠馆第二个月,定柔成了二等宫女,粉衣变紫衣。
    夏天,才将入伏,每日骄阳炽盛,热的如堕火一般,后妃们挪到了淼可园避暑,两个太妃也去了。
    皇帝午觉起来,觉得无聊,被蝉鸣扰的心慌,只带了小柱子出来,淼可园树木参天,自然成荫,到处是水榭湖台,走着走着,鬼使神差来了皇后的“水芳岩秀”,进了宫门才发觉空无一人,阖宫都不知去何处了。
    背阴的屋子,一室凉意氤氲。
    索性进了内间,靠在罗汉榻上看书。
    小柱子将冰鉴挪了挪,离得近了些,愈发难得的惬意,他忽然盼着皇后久别回来,这样挺好。
    外间几声脚步响,是女子的,绣鞋踩在青石砖上,唤道:“有人吗?”
    清丽甜静的声韵,皇帝恍惚了一下,这是......在哪儿听过来着?曾相识,却急着想不起来了。
    又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进来:“是慕容姑娘啊。”
    皇后身边那个奶娘。
    慕容姑娘?慕容十一?她不是这个声音吧?
    “娘娘呢?”
    “去看顺仪娘娘了,容公主这两日有些不适。”
    “走了多大会子了?”
    “有一阵了,估计快回来了,姑娘坐会儿吧。”
    “嗯。”
    皇帝忽觉得思维的线头打了结,又在想那声韵与人对不上,又在想一个马车珠帘后的声音?雪葱小段的芊芊素手?又在想难道这姑娘已有了眼线,了解朕的一举一动,所以故意跟来,以求邂逅?
    “案上有茶,姑娘渴了请随意,老身有些头晕,要躺一会儿。”
    “好。”
    然后,便没动静了。
    小柱子执着拂尘,问皇帝眼神,皇帝停止了翻书,摇了摇食指,看她能忍多久!
    博山炉袅袅吐着轻烟。
    过了会子,没有进来。
    又过了会子,还是没有进来。
    半个时辰过去,纷杂的脚步由远而近,皇后回来了。“呀,你过来多久了?”
    那甜静的声音请了个安,说:“也没多大会子。”
    没多大会子?
    皇帝有些生气,朕书都没看成。
    “本宫去了‘梨花伴月’,顺仪的小公主这几日有些食积,夜里总闹,还不肯吃药,医女给揉了半晌,才痛快了,睡了。”
    接下来她定会客气地问几句公主如何,以示关怀,世人皆如此,无甚干系的人,不过假作关怀而已。
    谁知,那甜静的声音却没问,径直说:“我新做了药丸,不知上次那个吃的如何,失眠之症可有改善?”
    皇后的声音说:“还别说,好多了,虽不能黑甜一夜,可只要躺下,便有了困意,白天也神清了许多,怎么做的?把方子抄下来,给太医署,也省的你操劳。”
    “核桃仁三钱、杏仁三钱、野酸枣仁八钱、柏子仁一钱、苦莲子二钱、合欢皮一钱、茯苓三钱磨成粉,和四钱薏米一起炒了,加牛乳子搓成丸,再用槐花蜜裹了,放干了就行了,得用蜡丸封着,受潮了便不好了,不但没作用,还有毒性,我还知道一种药茶的配法,可惜太苦了。”
    “这个就挺好,本宫可不吃那苦的了。”
    “要长服才有效果。”
    “本宫还没谢你呢,对了,在太妃那儿有人为难你吗?差事累不累?”
    “不累,奴婢如今管着茶水,清闲多了。”
    皇帝想,你们演戏没完没了是不是?
    拍肩的声音:“好好当差,让太妃喜欢你,待过个一两年本宫想法子,跟太妃求情,把你加进恩遇的名单,早些出宫,还有机会嫁人。”
    皇帝耳边“嗡”了一声,如遭电击。
    青石砖上一声扑通,哽噎的颤音:“慕容茜莫齿不忘大恩大德!”
    “快别这样......”皇后的声音也哽噎了,“你同我的妹子一般,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在那韶华馆埋没,你这般人才,本就应该神采英拔的儿郎,成就美满姻缘,被疼惜爱护。”
    皇帝拳头紧了紧,你们的意思是,朕是个极龌龊的、不堪的,不值得的。
    “奴婢要回去当值了,太妃午睡着,快醒了。”
    “去吧。”
    那女子走了。
    皇帝忽有中怅然若失的感觉。
    皇后对宫娥说:“把药丸拿去给郑太医看看。”
    “喏。”
    皇后午晌没合眼,有些乏,准备补个眠,缓缓走进内寝阁,刚踏进猛觑见了罗汉榻上的人,登时后颈冷汗森森,险些趔趄一跤。
    身着天水色流云纹右衽襕袍,袖摆宽大,清雅的衣色衬托的整个人面如冠玉,风度磊落,眉宇间此刻只有冰冷,眼中亦是冰冷的鄙夷,并未怒火,他说:“曹细如,你如今是越发进益了,敢算计朕。”
    皇后背靠门框才勉强能支撑着意识,脚腕发软,努力让自己镇定、镇定,皇帝最恨敢为而不敢当的,索性承当了,也许......能避过这一劫。
    双膝一弯,跪于地:“臣妾不是有意的,陛下赎罪。”
    皇帝自嘲地笑了一下:“朕竟中了你的圈套,说罢,你到底什么目的?你与那慕容氏有何密谋?如今这一幕,可也是对着朕做戏的?”
    皇后把心一横,泰然自若道:“心若在您眼中就这般不堪吗,这些年,臣妾可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臣妾敢指天誓日说,无愧苍天,无愧陛下!臣妾曾有过一个幼妹,与慕容氏年纪相当,臣妾看到她,就仿若看到了早夭的简简,陛下即不喜欢她,为何不放过了她,要那如花美眷在深宫葬送,孤老一生,臣妾实在不忍,才出此下策,便是陛下恼了臣妾,废了臣妾,也无悔。”
    皇帝冷笑:“曹细如,还跟朕做戏,你是什么样的人,心里不清楚吗?你要朕揭穿你吗?那么多年纪相当的人,怎偏偏慕容氏入了你的眼?”
    “她容貌与胞妹肖似。”
    “你觉得,朕会信吗?”
    皇后俯倒磕了一个头,泪水如珠子摔到地砖上,心如死灰地道:“陛下即如此不信心若,认定了是虚伪狡诈之人,这皇后、这结发,臣妾无颜再做下去了,求陛下善待两位公主,善待慕容姑娘。”
    说罢,摘下发髻上的金簪,比到了颈上,皇帝厌恶地皱眉:“你也学会了以命相挟这一套,朕警告你,朕最恨受制于人,这次并非妥协,而是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不值当的小事,不足以废了一个一国之母,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皇后跪了一会儿,只听翻书的“嗦”声,皇帝淡漠道:“罢了,待下次有恩遇的时候,放她出宫嫁人吧,朕不想再因为这个人的事跟你生龃龉。”
    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竟不敢相信,伏地磕了个头,替慕容氏谢恩。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金风飘菊蕊,玉露泫萸枝。
    宫中赏下菊花酒和五色糕,定柔端着小食盒,走在一众宫女中,皇帝和襄王从太庙祭祖出来,又同几个宰执登高辞青,赏秋叶,治肴携酌,归来微有醺意,并肩走在宫巷,一路攀谈着朝上的事,也没坐舆。
    迎面遇到銮仪,宫女们齐刷刷回避一旁,敛衽施拜。
    仪仗过了老远,皇帝忽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侧颊的纤巧身影映在了脑海,转回头去寻,那一丛紫衣宫娥已走远。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到了康宁殿请安,太后坐在座榻上唉声叹气。
    襄王知道跟自己有关系,心觉不妙,只问了金安,不敢大出气。
    兄弟俩各自坐到一旁,太后难过的连佛珠都念不下去了,白了襄王几眼,愁闷道:“你个不成器的,哀家为了你天天吃斋念佛,怎么你生一个是丫头,生一个又是丫头,连育了六个郡主,哀家这两天愁的牙都肿了。”
    大选入襄王府的三个女御,一个难产殁了,胎死腹中,也是个女胎,另外两个各诞一女,襄王妃近日又有了喜脉,医婆看来看去,御医们摸脉会诊,得出的结论,还是失望。
    襄王也郁闷:“儿子怎么知道,真邪了门!大约我没子嗣缘罢,不成让哥将来过继给我一个。”
    皇帝笑了。
    太后骂:“他才几个子嗣,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哀家不能指望那些娇小姐了,兴许你子孙运薄,得找个极品宜男的。”
    襄王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是极品宜男啊?”
    太后不客气地道:“彪悍些的,腚大,命硬的。”
    襄王差点从太师椅中摔了,欲哭无泪:“您要给儿子找个夜叉不成?”
    皇帝笑出了眼泪。
    太后闭目又捻起了菩珠:“只有能生世子,夜叉哀家也认了。”
    “我的娘......”襄王“轰隆”一声连椅子带人翻到了地。
    恩济书院全面竣工,吏部已从民间收养了百十个孩童,最大的也不过总角,开设了学堂,由翰林侍讲开蒙授课,男女分班,一个学诸子百家,一个学四书五德女工,太后数次亲临书院探视,赠以笔墨纸砚,含着热泪对孩童们讲起了年幼孤女流落街头,受尽苦楚,奋发挣扎,为了读书识字扮成男孩到书院做小工,扒窗子听讲,被夫子的戒尺抽打的伤痕累累,仍不放弃,带着伤继续扒窗听课,冬天寒风大雪中冻的昏死过去,夏天被毒日头暴晒......”
    一番殷殷切切的勉励之语,稚子们听得颇入神。
    “那个孤女后来怎样了?”一个稚嫩的面孔问。
    太后泪光闪闪:“后来她成了皇帝的母亲,成了以天下养的圣母皇太后,她毕生之愿,为天下造就出一个明君圣主,开辟昌明盛世,让老有所养,幼有所教,鳏寡孤独皆有所依......”
    回到宫中,张罗孩子们的学子服,太后嫌俗常的襕衫老气横秋,显得古板,不适宜朝气蓬勃的稚子,命尚工局设计新样式,连着临摹了几个都不甚满意,又到了宫中裁制冬衣的时候,尚工局有些忙不可交,太后无奈只得选了个略微打眼的,先应付过去秋冬,待明年再做精致,连带夹袄、棉裤各做一套,将裁制好的料子分发给各宫,命后妃们帮忙缝纫,以尽赤子之心。
    后妃们有些犯了难,绣花是闺阁必习的,自然精通,这缝纫,不过做些荷包、兜肚、之类的,要临时充当缝娘委实为难。
    还好下头宫人有不少会纫的。
    待收上来,太后一一翻开,越看越皱了眉头,有些甚好,很明显是那些手艺老道的姑姑们做出来的,有些乍一看还行,细看阵脚粗糙,大小不匀,做来敷衍的,定是老眼昏花的嬷嬷,或粗手笨脚的宫女。
    “比较下来敬惠馆的最好,起针走线竟跟尺子比着似的,去问问出自何人之手。”
    内监回来回话:“启禀太后,敬惠馆的慧姠姑娘说,是慕容宫女。”
    慕容?
    不会吧。
    想了想,晾也无人敢顶替。
    第二日,定柔戴着顶针,和两个精缝纫的姑姑坐在康宁殿配殿将那些纫线粗糙的拆开,重新做起来。
    一连多天,太后偶尔过来查看,赏赐一些茶点,渐渐的对这个小女子有了新的认知,几番观察下来,觉得从前对她误解颇深,她坐在那儿,静的像一副画,婹巧玲珑的人儿,话很少,手上极利落,飞针走线,两个姑姑时常做一件,她已做了两件。
    人长得美,做出来的针线也美,许是错觉吧,同样的衣服,总能比较出精致来,巧娘和缝娘,原来是不同的。
    与那个献媚取宠的慕容艳,天壤之别。
    太后坐在旁边的榻椅上茗茶,看着那个姑娘,侧身的线条姌姌,柔美绰约,只觉越看越挪不开目,造物巧夺天工,怎造化出这样俊的美人儿!
    不禁生了喜爱之情,想起了不足百日夭折的小女儿,若长大成人,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若不是慕容家的缘故,定抬举她做义女。
    这日在配殿做针黹,听到院外内监高呼:“陛下驾到——襄王爷到——”
    两个姑姑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兄弟俩朝会罢了来请安,太后还是坐在座榻上,捻着菩提,襄王还穿着朝服,太后没好气地道:“躲你老子娘躲了一个多月了,我当你把娘忘了。”
    襄王知道来了会挨骂,一副生受了的模样:“母后说笑了,儿子怎敢。”
    太后又转为了慈祥的笑:“听说你近日胖了,过来让母后瞧瞧。”
    襄王嘴唇抖了抖,硬着头皮走近,太后猛站起一把揪住了耳朵,皇帝惊诧:“母后,这是......”
    “没你的事。”
    问襄王:“听说你前些时候宠幸了个教坊舞女?”
    襄王疼的龇牙咧嘴:“母后手下留情,儿子疼。”太后训道:“你出去立府之后,愈发长进了啊!连贱籍女子也敢碰!幸好你媳妇伶俐,及时灌了绝育汤药,倘若有了孕,你的脸面往哪儿搁?”
    襄王求饶道:“儿子只是想换换口味,瞧她姿色出众,又身世可怜,才施舍雨露的。”
    太后一使劲,加重了力道,这次是真疼了,襄王疼出了泪。
    “把你自个施舍出去了?好哇,赵祈,你是什么身份?千金之躯,一个贱人也敢沾惹天家雨露,你连生六女,过几年就而立之岁了,还无有子嗣,母后成日急的头发都白了一半,这个关头还把精力用在那不值当的东西身上!你简直混账!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要你娘来日闭不上眼吗?”
    襄王吓得脸色已白:“母后饶了儿子这一次,以后不敢了。”
    太后丢开他:“看看你哥哥,他什么时候在女人身上失过分寸!”
    襄王耳朵全红,不停揉着,皇帝在一旁笑,太后问:“哀家送给你那个岑双你没宠幸吗?”
    襄王战战兢兢道:“宠了呀。”
    太后瞪他:“那怎么昨日哀家让御医去把脉,还没有孕。”
    襄王辩解道:“儿子怎生知道,许是机缘不巧吧。”
    太后怒:“浑说!定是你去的少!从今起到岑双怀孕,你都不许再到别人屋里一步,再生不下子嗣,哀家就挪去给你父皇守陵,日夜焚香祭告,向祖宗哭跪,哭到你有子嗣那一日!”
    襄王一脸悲苦,无奈地鞠身拱手:“儿子谨遵懿旨!”
    皇帝低头摩挲着墨玉扳指,眼神失落。
    傍晚,定柔走在回敬惠馆的宫巷,望着琼垣金阙,夜幕中烟锁雾迷,心中感慨:“这些富贵乡的男人,如此不把女人当人看,这就是女子的宿命吗?不是粉黛玩物,就是生子工具。”
    我慕容定柔,宁可孑然一身,也不愿做粉黛玩物,我所嫁之人,必心之所悦,两情不渝,否则,宁为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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