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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鹰扬的身材足有五尺七寸。头上戴着乌绒红结的四方平定巾,身穿玄缎半臂和紫色缎的狐皮袍子。他精明的面貌虽不见得如何老朽,但他的高额上面的头发已经如同霜雪。
    有人说这就是他聪明~慧思的缘故,这话景墨倒很是相信。司马鹰扬所以能够得到这样的成绩,当然是付了相当的思虑换来的。
    司马鹰扬在江南文坛上享受了多年的盛名,他曾做过一任知县,两任知府,连任了两任海棠诗社社长。他堪行过不少文学的著作,诗文和文集都有。他还是个鳏夫,有一个成年的女儿,对父亲还算孝顺。
    司马鹰扬的家财也称得上安富尊荣,当晚上他家中的一切布置。虽比不上那些巨富豪门的豪侈,却也当得起富丽二字。
    客堂和书房中都装着火炉,温暖得像三月里的天气。筵席也很丰盛,八珍玉食,竟使人无从下箸。不过,其时江南风尚如此,金陵民间更是崇尚奢靡,这样的场面却是越来越多了,司马鹰扬这一次的场面,大有“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的气概。
    他难道要借此替文人墨客们,吐一吐胸中之气吗?
    可是不免这一来,杜少陵的两句“朱门洒肉臭,道有冻死骨”的名句,不禁又在景墨的脑室中回响起来。
    当晚的酒筵开得很晚。白霜盈头的主人满含笑容,在众宾中往来周旋,构成了一片和平快乐的景象。不过忧患在降临之前,往往把欢娱当做先导。正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一场惊人的变故就要发生当场!
    众客们的谈话机括都被美酒当作活机转动了。有些人向主人祝颂,有几个人却在称赞鹰扬最近堪发的一部杰作——《听松诗选》。这本诗集景墨已经看到,虽然不免有些许堆砌之嫌,确也算得近年来的一部杰作。
    景墨对于这些人的赞词也是同意的。比如其中一首凭吊六朝古迹台城的诗。台城,旧址在金陵鸡鸣山之南,本是三国时代吴国的后苑城,东晋成帝时改建。从东晋到南朝结束,这里一直是朝廷台省(中央政府)和皇宫所在地,既是政治中枢,又是帝王荒淫享乐的场所。
    而诗写作:最是无情台城草,依旧霏霏十里堤。让人想起繁荣兴茂的局面。当年十里长堤,杨柳堆烟,曾经是台城繁华景象的点缀;如今,台城已经是十里荒草,而台城柳色,却繁茂依旧。
    这繁荣茂盛的自然景色和荒凉破败的历史遗迹,终古如斯的长堤烟柳和转瞬即逝的六代豪华的鲜明对比……该是多么令人触目惊心!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身穿曳撒青年,突然匆匆地从外面进来,此人头戴一顶六合帽,帽上面镶嵌了老大一块碧绿的翡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手上还有几枚粗大的戒指镶着祖母宝石或鸡血宝石,显得十分俗气。
    这是个迟到的宾客吗?可是表情有些异样。他走进来时脚步特别急促,气息也很急促地喘息着。他到了客堂阶前忽然站住了,高高地抱拳拱手并且高声说道:”诸位,在下失礼了。我——我有一句话——一请诸公听我一言!”
    他说话的声音洪亮而颤动,不由得使宾客们都吃了一惊。杂乱的谈笑声都给压盖住了,大家都回过头去观望,有几个还离了座位,立直了身子。四五十双眼睛一时都集注在那少年的身上。
    远看,那人的年纪约摸二十多的年纪,身材不很高,瓜子脸,面色虽瘦而且黝黑,但隆直的鼻子,浓长的睫毛,有神的眼睛,可算很整齐漂亮。大家目光灼灼向他注视着,谁也猜不透他的来意。
    大厅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白发的主人愕住在客堂的一角,张目注视来客,也不动不响。
    少年又高声说:“诸位,今天能来这里的,自然都不是碌碌之辈,正所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哪个不是圣人的门徒?哪个不愿做正道君子?但是你们可曾会想到,在高尚的面孔后面隐藏着一个‘骗子’?”
    “咳!…咦!…啊!”
    大众都不约而同地发出种种惊异声来,不过声浪并不高,只是一种唧唧哝哝的私语。接着的是面面相觑,彼此的眼光中,仿佛都含着暗示的问题:“一个骗子?哪个骗子?谁是骗子?”
    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又归于难堪的沉寂,客堂中又没有一丝声息。之前笙歌鼎沸的快乐气氛,竟在一瞬间发生了这样的剧变,就好似成了丧礼的现场一般肃穆!
    少年继续道:“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骗子是谁?……要不要我指出那个骗子来?”
    这简直太紧张!谁来打破这难堪的局面?不过宾众仍保守着静默。苏景墨站在人群里,也丧失了应变的想法。这样的沉默中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那个少年揭示所谓的真相,他们甚至有些期盼。
    少年叹息道:“哎!我本来不愿意这样。但道义驱使着我不这样不行,因为我实在不愿意看见有小人混迹于光天化之下,不想这样的假仁假义之徒继续欺骗世人。我就直说了吧。有一个寒门诗人,耗尽心血写了一部诗集在册,还未来得及给人看,不巧被那假仁假义者瞅见了。那人便使出种种诡计,居然把诗集写成了他的名字,答应了事后给以丰厚的报酬。果然那诗集一经堪行,立即风行一时。于是那骗子坐享其成,居然犹嫌不足,更是狠心克扣了之前许下的报酬!可恶!我请诸君想一想,江左斯文地,文章锦秀乡,竟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大家的耻辱吗?”
    静默被打破了,人群骚动议论的声音一下子就从大厅的四面八方涌来。那少年的说话分明已击中了多数人的心坎,大家都近乎义愤填膺。
    内中有一个穿蓝罗料大领袍的中年人忽然站了起来,似乎在代表所有人发声,他厉声向少年质问。苏景墨做锦衣卫既久,自然熟识金陵人物,一眼就认出这是某位刑部达官的幕客林业锋。
    林业锋说:“喂,你此话当真吗?假如你此言不虚,就请你直截指出来!别含含糊彻。”
    接着又有几个少年客人同声附和,催着他快说。喧嚣声又一度寂灭。那少年紧闭了嘴唇,瞪着凶锐的眼睛,并向客堂一角注射着。景墨依着他的视线瞧去,似乎那视线的目标落在在司马鹰扬的脸上,他的脸色确乎变异得可怖。
    司马鹰扬的面颊上泛出灰白,眉头间刻着深纹,他的双眼大张,也向这少年凝注着。他站在一只椅子的旁边,一只手按在椅子的背上,他的身子好似稍稍有些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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