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王员外——起先不肯说哩。他坚持着说:一定要到寺庙里,到佛前忏悔。于是,我又用了一点手段,在恫吓与诱骗相互的作用下,终于逼他吐出了真相:“事情真是相当隐秘的。他——王员外——说:距今十二年前,他在浙江的一个市镇上,当着一家旅馆的负责人,这么说也许最合适。有一夜,旅馆里来了一个投宿的人,他发觉那人是一个白莲教的余孽,会用白纸剪成活的小纸人,放出去,摄取小孩子的心肝。当时,他为代地方除害起见,立刻报告了当地的官府;就把这妖人,捉拿了下来。当场,差役们曾在这人身上,搜到了几枚已剪成的小纸人;还有几个幼~童的年庚,写在一张红纸上——”
郎中说到这里,一眼瞥见那个年轻女人的脸上,迅速地浮上了一丝凄楚的神采;连着,他又见她微微一撇嘴,呈露一种轻鄙不屑的样子。他不明白这女人的反应,是什么意思?但他暂时不管,自顾自说下去:“当时不知凭着一种什么荒诞残酷的法律,那个妖人,竟被判处了一个极端残酷的刑罚,活生生地,被挖出了心肝!——据说是代那些被害的孩子报仇。——而同时,那几枚搜出来的神秘小纸人,也粘贴在那个死囚的胸口,很滑稽地说是,一同活活处死——”
说到这里,他又发现那个年轻女人的眼眶里,泛起了一圈红晕。只见她借着一个挤眼睛的小动作,迅速地偏转脸去,用她的小手帕,抹了一下眼角。
这少妇以为她的动作,对方并不曾注意;而这郎中也就装作不曾注意。他又说下去:“那个死囚,在临刑之前,他曾发过一个可怕的毒誓。他说:‘他死后,要从坟墓里钻出来,找到那个告密的仇人,向他清算血账!’——”
郎中的话头略顿,在纸烟的烟雾中,只见对方两人,各自沉默无语。由于这故事的恐怖,似乎已使这屋里的空气,沾染上了一种特异的气息。
郎中继续说道:“那死囚在旅馆里,遗留一包财物,其中包括着金饰、银票和一些零星的珠宝;还有一注银票,数目共是九百四十五两的价值——哦!王夫人,邱公子,请你们二位,注意这个数目!现在,我快要说到正文了——”
这郎中陡然又将话机截住,他把他的凝冷的视线,轮流逼射到这男女二人的脸上。连着,他用恬静的口气,说下去道:“那妖人死后,那包财物,便成了无主之物。于是,我们这位王员外,便不客气地,悄悄把它没收了下来。这事情一直过了十二年,并无一人知道。不料,到了眼前,竟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最近,我们这位因仗义而为众除害的王员外,他在这里屋内屋外,竟屡次遇见了那个十二年前已死去的人!同时,他还在各间屋子里,发现了好几个沾有血渍的可怕的小纸人!以上,便是他的忧惧成病的原因;而他所要忏悔的,也就是这一件事——”
“哦!你们别性急,奇怪的事情,还在下面咧!——”
“不多几天之前,王员外又发现那个染血的小东西,竟钻进了他的银箱!并且,那银箱里是失窃了!被窃的东西,共有两笔:其中一笔,是五十张每张十两的汇通银号的银票;总计价值,共是五百两之数。这不算可怪,所可怪的是:那个窃贼,在窃取了这银票之后,却很客气地,留下了一些带有零数的银票。——这像一个店家,收受了买客整数的款子,而找出了多余的钱——哦!让我看,这找出来的银票的数目,是多少呢?——”
他把方才那张纸片,重新掏出来看了看,接下去说:“那遗留的数目,共是五十五两。真奇怪呀!那个贼,偷钱还偷出一种花巧来。他搬走了这样一个不整齐的数目,却是什么意思呢?”
郎中暂时停住话,他把一种疑问的眼光,缓缓投送到对方两人的脸上,似乎在静待他们的解答。但这一男一女,却依然沉默无语。于是,他只得自己回答道:“关于这,我们姑且放过一边,停一停再说。现在,且说另外失窃的一毛,那另一毛,是在一千两的整数银票内,偷剩了五百两。——那么两千两的银票,减去一千零五十五两,该是多少呢?这数目,方才我已经说过,二位也早已知道了——”
他吸了一口烟,不等对方开口,接连着又道:“据王员外的意见,以为这失窃的两注钱,自然是那个鬼,差遣那可怕的小纸人,特来搬运走的。他想到了过去的那件事情,害怕得了不得。因而他,连带对这失窃的事,也丝毫不敢声张——”
“以上的故事,便是王员外在即刻告诉我的。这故事,真是非常诙诡的。——但是这里面,很有些耐人寻味之处咧。”郎中挤挤眼,发为一种俏皮的声音道,“你们想吧,那个鬼,不到锡箔庄上去偷锡箔,而到人家银箱里来搬银票银票,不太有趣了吗?如果真是鬼的话,我们不是王道士与张天师,那是不用说了。不过,我们不妨姑且假定:这事是出于人干的,那么我们很可以探讨一下,这是人而非鬼的家伙,究竟是谁呢?——”
“王员外对于这一点,也曾有过一小片的疑云,在他脑内闪现过的。他以为:有取到那枚银箱钥匙的可能性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
他将话头陡然截住,却把一种冷峭的眼光,掠到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是谁!?”那女人绯红着脸,锐声问。
“——是你!”郎中用冷峭的语声,完成了上面未完的语句。
“是我!是我!这是狗咬人!昏话!他有神经病,难道你——你也有神经病吗!?”这年轻女人愤怒得从椅内直立了起来,她完全丧失了先前那种温文娴静的体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