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墨看到他同伴这种突如其来的神奇的转变,既感到兴奋,又感到钦佩。于是,他忍不住问:“我的任务怎么样?”
聂小蛮拖着那支弯柄大手杖,已经跨出书房。他回过头来说:“你没有掩蔽,还是先守好中军大帐。”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卫朴的迷惘的视线,直达于院子的门口。背后的苏景墨,看着聂小蛮这种蹒跚的步子,景墨心里想:在小蛮的传奇上,又将增添光彩的一页。
聂小蛮,自然的听不到苏景墨的心里话,他只略略转转头颈,稍微点一点头。
门口有一个乞丐和几乘轿子,看见一位气宇不凡的老爷走过来,他们认为这是当然的主顾,都从不同的方向争夺而前,准备兜摊生意。可是我们这位老爷,却摇着他的手杖,并没有理会。
这里,苏景墨呆呆望着这一个新奇的背影,直至于不见,终于回进他的中军大帐中。
聂小蛮从馋猫斋出来,沿着路,一路踱着他的不习惯的方步,穿过了几条横路,在将近走到仙鹤门口,忽有一件不相干的小事,阻止他的前进。
在青石路的中心,他看到一个小孩,伸着两条小臂轮流抹着脸,独自在哭泣,这小孩的年龄,在估计中至多不过五六岁。衣衫很整洁,一望之间就能看出这是一个中等以上的家庭中的小孩,这里的地点,已在仙鹤门的中段,往来的车辆相当多,以一个稚龄无知的孩子,站在这种车马纷驰的地点,那未免太危险!这孩子为什么无人看护而会独自站在这青石路中心哭泣呢?他是迷失了路途了吗?当聂小蛮正在讶异地忖度时,一个急骤的马蹄声,已在十多丈外像虎啸那样的飞吼过来!而这孩子却还伸手掩住了面部,全无所觉。
热心的聂小蛮,来不及再考虑长短,他慌忙单手提着皮包与手杖,放弃了老爷形的步法,而急骤地奔到路中心,把这哭泣着的孩子,挈领到了安全的街边上来。
在安全的地方,聂小蛮掏出他自己的手帕,温和地代这孩子拭干了眼泪,他看出这孩子有一张非常惹人喜爱的脸,尤其,一双乌黑的小眼,更显得聪明。这时,这孩子既收住了泪,目灼灼地仰视着聂小蛮的假胡子而显露一种亲密的样子,却并不像一个普通的小孩那样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庞就害怕。
由于这孩子的状态太可爱,却使聂小蛮搀住了他的小手,忍不住柔声问:“你为什么哭,谁欺侮你?你的同伴们呢?”
“我要去看。”这孩子的活泼的眼珠,仰视着聂小蛮的假胡子而这样说。
聂小蛮不明白这孩子所说的是什么。他只觉得这样一个孩子,他的家人们一定不会容留他单独在青石路上乱闯。也许,他已经和带他的人失散而迷了路。小蛮既发现了这事,他觉得有把这个迷路小孩送回到他家里的必要。于是,他又低头柔声地问:“你的家在哪儿?告诉我,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孩子指指青石路的对方,他仍旧说,“我要去看。”
聂小蛮顺着这孩子所指的方向而远远地看时,只见青石路的斜对方,有一家小小的店面的样子窗前,正挤着一堆人,在那里看热闹。似乎这地方正有什么足以使人好奇的东西,已粘住了许多人的脚步。
当聂小蛮的视线跟随那枚小小的手指而看向那个人群中时,这孩子还在牵着小蛮的长袍的衣角,而连嚷着要去看。
不知道是这小孩的状态太可爱;还是因为聂小蛮纯粹是喜欢这个大胆的孩子,他一向是很喜欢孩子们的一个人,这使他觉得有些不忍拒绝这孩子的要求,而主要的是他在想:也许,在这青石路对面的那个临时小人群中,正有这孩子的监护人在着。在那里,他可以让这孤单乱闯的孩子,由他的家人们领去,而卸去自己这种不必要而又必要的责任。
好,就陪他去看看吧。
聂小蛮把他的手杖换握在左手,包挟在了肋下,空出右手,他索性把这孩子握抱起来,敏捷地——当然不复再是老爷性的步法——穿过往来车马的隙缝,而直达于青石路的对面。
走近这一个人丛,聂小蛮方看出这里是一家成衣铺,铺面只有狭狭的一开间,可是装修整齐而干净,一群忙中有闲的人们,正在这小店面的样子窗前,砌成了一架疏疏的围屏。
这里有什么新奇东西,能吸住那么多人的脚呢?
一看这样子窗内,孤单地,矗立着一个高大与人相等的木偶。——这是一个在这金陵城中所最容易看见的专供穿上体面衣衫而在人前拢样的“衣架”。总之,除了他会简单的活动以外,却也别无出奇之处。这也值得破费宝贵的时间,而驻足围观吗?
“金陵人真是太忙也太闲。”聂小蛮这样想。
但那孩子却很高兴地说:“你看呀!他的胡子短,你的胡子长;长胡子好看,短胡子真难看。”
他一面说,一面天真地伸手抚弄着聂小蛮的面颊。
聂小蛮慌忙偏转过脸去,他怕一不小心,会当场变出“返老还童”的仙术,只听这孩子还在起劲地向他问:“你看,这一个木头人像谁?”
“我不知道。”聂小蛮只好摇头。一面他的眼珠向四周搜索,看看这人群里,有没有人找寻这孩子,他好交卸责任。
“让我告诉你吧!”孩子说,“他像那本戏里的坏蛋。在上一集里,那个坏坯子,已经跌进了水牢。”
哦!聂小蛮见并没有人来找这孩子,他的眉头,不觉渐渐皱起来。
“你看看像不像呀?”这孩子只顾天真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