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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份,林普小学毕业,正式成为初中生预备役。他长得愈发的好,浓长眼睫,小尖下颌,唇红齿白。用花卷妈妈姚思颖的话说,像柴彤的“老姑娘”。在姚思颖娘家那边儿,最小的孩子通常叫“老姑娘”或“老儿子”。
    姚思颖这样说的时候,正跟柴彤在刚围建起来的果蔬市场上买菜。翟轻舟的突然涨工资和林普的小学毕业都值得一桌荤素搭配的大餐。当然,大餐是翟轻舟下班回来自己做,柴彤厨艺逊色于人,只负责采买就行。
    “你说楼上的是咋想的?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不好啊?” 姚思颖挑着小芹菜,跟柴彤闲聊,“不愿意跟林普他爸正经地好,去找个别的男的安顿下来也行啊。她那个俏生生的模样,什么时候都能重新开始。嗐,林普生在她肚子里算是遭了殃了。”
    ——虽然大家都住楼上,但“楼上的”这个称呼默认特指林漪。
    柴彤一直看不惯林漪,闻言阴阳怪气地说:“模样再俏生生的有屁用,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林普都这么大了,她也真是好意思。”
    “前儿我跟花卷他爸吵架,你听到了是吧?个瘪犊子气得我半夜摔门下楼吹风去了。” 姚思颖顿了顿,扯下个塑料袋去装小米椒,继续说,“结果在胡同里见着一男的,也就二十出头,俩人正抱一起啃呢,可黏糊了,给我臊的。”
    柴彤懒得再听楼上的事儿了,转而道:“你们两口上回吵啥呢,我听着摔盆砸碗的?”
    “……嫌我炒菜盐放多了,没完没了地呲得我。” 姚思颖想起这个事儿,仍旧愤愤儿的,“你知道我儿子说什么?我儿子一抹嘴说,爸,要不然下回你做饭吧。”
    柴彤乐得差点没拿稳排骨。整栋楼都知道,三个小的里面情商最高的就是花卷。花卷这孩子太知道怎么不动声色地埋汰人了,人家天生的本事。
    “你咋老买排骨呢?” 姚思颖盯着柴彤的小推车。
    “给林普补补,小孩儿正蹿个儿。轻舟说他自个儿蹿个儿时夜里睡觉骨节都是疼的。”
    “……你这真是把林普当‘老姑娘’养啊。”
    16.  大早上的洗啥小裤衩?     第十六章大……
    第十六章大早上的洗啥小裤衩?
    林漪大概是以为林普小学毕业就是大人了, 比以往更加过分地夜不归宿,林普漫长的暑假都过去一半了,跟她在家里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七月底, 她更是留下两千块钱和一张写着目的地和大概归期的纸条,跟着那个二十出头的男朋友去了北疆, 一去就仿佛水滴入海,谁也联系不上了。
    “……连个落款都没有,你妈真不讲究。”花卷盯着那张纸条喃喃道。
    林漪大概也是临时决定, 林普早上出门时,她还在卧室睡觉, 傍晚回来,她就拎着行李箱跟人走了,中午的面条锅都没有刷。
    林普夺回纸条揉烂抛进垃圾桶里, 然后将目露同情的花卷和翟欲晓轰出了门。
    林普没有下楼吃晚饭,他煮了冰箱里的速冻水饺,自己调了蘸碟, 将就吃了。他不喜欢看电视,但电视却是打开的, 以给空荡荡的房间里增加点人气。他盯着电视里笑容夸张的谐星,突然后悔早些时候生气地把两位朋友推出门的小学生行径了, 不知道他们生气了没有。他用新的电话手表联系林漪, 但林漪大概正在飞机上, 电话没有接通。
    ——原来的熊猫手表委实不适合大孩子了, 褚炎武前不久另送给他一款能听歌的黑色电话手表。
    林普这晚睡得很早,不到八点。他时梦时醒,一阵阵儿地出汗。但不管辗转几回,耳边始终有哨声, 仿佛是自己吹的,又仿佛不是。林漪就跟小时候翟轻舟教他糊的纸风筝似的,在隐隐约约的哨声里慢慢飘向前面的大雾。
    钱藻能打听出林普住在八千胡同里,“鹰姐”显然也能。也不知道从哪天起,林普出门就能碰到笑嘻嘻凑上来的“鹰姐”。
    “鹰姐”的名字里没有“鹰”,她叫李哆莉,是觉得“鹰”这个字比嗲嗲的“哆莉”更有派头,自个儿口头上改的,也就一小撮儿人起哄瞎叫,写卷子的时候还是得老老实实署名“李哆莉”的,不然没有成绩。
    李哆莉得知林普是个小学生时,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一没留神就被林普的小哥给拎起来搁到垃圾桶上了。她在大家的耻笑中吭吭哧哧爬下垃圾桶回家,臊眉耷眼儿地开始数着日子过——最起码得熬到她的“小”哥哥小学毕业吧。
    八月中旬正是夏天最后的反攻,天热的仿佛打开的电饭煲。林普下楼扔垃圾,再度被假装路过的演技一点也不好的李哆莉缠上。
    “我姨妈家还是没人。”李哆莉煞有介事地说。
    她早在第一次出现时,就给自己编排出个“住在八千胡同附近的”姨妈。八千胡同两边通透,全是住宅楼,所以谁也拆不穿她。
    林普点点头,越过她,径直走向垃圾桶。
    “听说你除了语文其他科全满分,你真厉害。”
    李哆莉亦步亦趋跟着林普走到垃圾桶前。
    林普假装没有听到掀开桶盖丢进去垃圾就要回身上楼。
    李哆莉一个滑步上前,一点不害臊地说:“林普,咱俩处对象吧。”
    林普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李哆莉的与众不同,但还是震惊于她居然敢当着胡同里大人的面这样问。他在晓晓妈妈和花卷妈妈打趣的目光里面红耳赤地急声说:“不处。”
    李哆莉有些受伤,她伸手挡着他,顿了顿,破釜沉舟地道:“林普,我老实跟你说吧,我的纹身是用的纹身贴,澡巾一搓就掉,我虽然脸皮厚,但也没有现在假装出来的这么厚,而且我现在有点想哭了。你再好好想想。”
    林普毫不犹豫:“不想。”
    李哆莉的那句“我现在有点想哭了”显然不是虚言,是比天气预报靠谱得多的预报,林普一走开,她的声音里就有了哭腔。
    “林普……”隐约的哭唧唧。
    林普嫌丢人,闷头往回走。
    “林普……”明显的哭唧唧。
    林普顿住,转过来瞪着他,气急败坏地说:“你还不走?!”
    柴彤坐在凉荫里握着韭菜提醒:“林普,你好好跟人家说话。”
    姚思颖也道:“咳咳,不阻止早恋,但不能这么早。”
    两人低头目光一碰,里头全是笑意。她们俩刚刚坐下择菜时还在讨论,最近有个女生老在胡同里转悠,也不知道啥情况。结果一转眼女生就出现了,再一转眼就解惑了。
    “林普长相太随林漪了,不稀奇。” 姚思颖说。
    “是,不稀奇。”柴彤附和。
    两人虽然这样说着,但仍然收不住笑,并不由迸发无限感慨。林普刚搬来时还是个软乎乎的奶白团子,上下楼都得谨慎地一阶一阶地踩,大过年的摔一跤要用炸春卷哄。但一转眼居然已经有小姑娘追上门告白了。
    姚思颖笑够了,归拢着两人择出来的韭菜,另起了话题:“我听晓晓说,她姥姥给她买的裙子大了,得等明年再穿。我看这冬天送羽绒服,夏天送裙子,平常生日和年节还各有礼物,也是尽可能地在道歉了。要我说,你侄子病都好了,过去就过去吧,老揪着不放你也不痛快。”
    “也不是这几年才开始当姥姥的,以前去哪儿了呢?”柴彤不当回事儿地笑着,“没有揪着不放,就只是想开了。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就叫亲人。我要是真出点儿什么事儿,林普说不定都比他们着急。”
    “你‘老姑娘’就是你给喂大的,他能不着急吗?我到现在都记得,最开始他是满手握筷子的姿势,后来你敲着指头硬给纠正过来了。哦,写字也是你给纠正的,哈哈哈哈,他那个半躺的2和那个俩0叠在一起的8啊。”
    “我‘老姑娘’心思重,你可别当面揭他短儿。”
    “不揭不揭,卷儿跟晓晓都是橡皮脸,我说他们张口就来,你‘老姑娘’脸皮儿薄,吃不了赖话儿,我平常都可注意了。”
    “晌午叫卷儿上来吃饺子,他跟林普都喜欢韭菜鸡蛋馅的。”
    “哎,行,我就说你择这么老大的一把韭菜,不可能没有我们卷儿的!”
    暑假还剩最后一周,林普正在家里午睡,有人咚咚咚敲门。他以为林漪提前回来了,迷迷糊糊前去开门,结果门外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林普如果再大点就能辨认出来这是早期的嘻哈风。
    林普见过这个男人,他是酒吧里新的驻场歌手,有一段时间,他常常载着她妈妈回来。
    “你妈怎么不接电话?”
    驻场歌手这样问着,一脚踏进门,直往林漪的卧室而去。
    林普站在玄关没动,只是望着他僵在卧室门口的背影,慢吞吞说:“她不在家。”
    林漪空荡荡的卧室证明林普没有说假话。
    “真去北疆了?”歌手轻声问。
    “嗯。”林普答。
    “跟王文野?”
    “不知道。”
    他瞪着林普审视半天,希望找出林普包庇他妈妈的蛛丝马迹,但林普的眼睛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反手一击卧室门,丢下一句极脏的脏话,黑着脸走了。
    林普确实没说假话,他只知道林漪是跟新男朋友去的,但并不知道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叫什么名字。也许他就叫王文野,也许是他的前人。
    ——在歌手和青年之间,曾经还有个林普没正经打过照面的来去都非常匆匆的男人。哦,就是几个月前半夜跟林漪在胡同里吵架的那个。
    林漪在这个世界上一直以一种孤家寡人的姿态活着,也许她本就是这样的人,也许是在褚炎武那里栽了大跟头以后“大彻大悟”的。她微末的耐心只体现在林普一个人身上——毕竟养了十来年都没把他丢出去自生自灭。其他人只要稍微不顺她意,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扔下。
    林漪赶在林普开学前一天到家。也是巧了,她刚进门就接到褚炎武的电话。褚炎武得知她把林普一个人扔在家里整一个月,立刻就吆喝开了。林漪趿拉着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不屑嗤笑:得了,真跟那么回事儿似的,你这期间但凡联系过林普一回,也不至于不知道他独自在家。
    你可以指望褚炎武出手大方十来万给林普买天文望远镜,但你不能指望他时时刻刻惦记着林普。林漪是非典型的母亲,褚炎武是典型的父亲,两人殊途同归。
    两人正掰扯着,你说我不配当妈,我说你不配当爸,林普回来了。
    林普推开门看到风尘仆仆的林漪,眼睛里微地一亮。她一直是关机的状态,没有任何音讯,他以为直到开学她都不回来了。
    林漪不由分说地直接挂断了褚炎武的电话,她用下巴点点墙根下的行李箱,让他自己去取毕业礼物。林普蹲下来打开行李箱,里面是一个膝盖高的木雕小人儿。小人儿的脚底心是创作者的名字,“林漪”。
    林普拎着木雕小人儿走开前,想起前几天来家的那个驻场歌手,跟林漪说了。林漪不屑地唾一句“狗东西”,要他以后不要理会这个人。
    小学毕业的这个暑假算是个开端,大约是发现林普一个人过上一两个月也没什么大问题,至此之后,林漪愈发不着家。只要感觉不痛快了,给林普扔些钱就畅游祖国河山去了。当然,跟她一起畅游的早就不是那个不知道到底叫不叫“王文野”的二十出头的青年了。
    时间嗖嗖地往前跑,赶最后一班公交车似的。翟欲晓和花卷埋在各科试卷里灰头土脸地上了高二——翟欲晓高二文科,花卷高二理科,林普也一骑绝尘上了初三。
    林普现在已经比花卷还要高了,体育课上排队,从左至右由高至低,他是左边第三个,就像他的两个哥哥在这个年纪时一样——褚家的基因在身高方面向来不含糊。
    大约是白日里那场篮球打得太耗体力了,这天晚上林普做的梦格外累人。他仿佛陷进沼泽地里了,各种招数都使了,但就是翻不出来。翟欲晓在一旁像拔萝卜似地拔他,目光灼灼的,面红耳赤的,呼哧带喘的。
    林普早上掀开夏凉被,盯着自己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陷入沉思。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很清楚这种现象的来龙去脉,毕竟花卷去年就已经文图并茂向他普及过了。
    翟欲晓用钥匙捅开林普家门的时候,林普正蹲在卫生间里洗内裤。翟欲晓是来上厕所的。柴簌簌和柴麟麟跑来她家过周末,她家就俩厕所,晨间供不应求。
    “大早上的洗啥小裤衩?”翟欲晓在林普背后奇道。
    林普一把将小裤衩按到了盆底,他顿了顿,恼道:“你出去。”
    翟欲晓细一琢磨瞬间破案:“你是不是昨晚没洗澡?!”
    林普沉默不语,耳朵尖儿都红了。
    翟欲晓在一片沉默里得到了肯定,她嫌弃地拉长了声音:“噫……”
    17.  ……有蚊子(捉虫)   第十七章 ……有……
    第十七章 ……有蚊子
    十六七岁的女生, 有些仍旧分不出正反面,有些却初现前凸后翘的意思了。翟欲晓是后者。但翟欲晓由衷地羡慕前者。具体地来说,就是羡慕王戎。
    翟欲晓羞耻于胸前越来越大的隆包, 不知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偷偷买了腰封来束胸。柴彤有一回给她整理房间, 在枕头底下发现了腰封,一拷问,人家已经默默束一个月了。柴彤哭笑不得, 没收了腰封,点着她说“你别后悔”。
    翟欲晓多机智啊, “你别后悔”四个字,她夜里仔细一琢磨一浮想,就回过味儿了。电视的娱乐频道和杂志的娱乐板块总是不吝笔墨地评价女星的身材, 在那些评价里,“平胸”是一个偏贬义的词,“胸大”是一个偏褒义的词, “胸太大”就又偏贬义了。翟欲晓决定给自己的女性特征一个野蛮生长的机会,而她保持警惕, 什么时候感觉过界了,腰封该用还是得用。
    花卷交了个成绩同样中不溜的女朋友, 也是理科三班的, 属于内部消化。花卷交了女朋友以后, 便撇下翟欲晓和林普, 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子。
    “神龙见首不见尾”具体是指,花嫂烦他,他回头花言巧语寻回他的青梅竹马们;花嫂粘他,嗯?什么是青梅竹马?树上结的吗?能吃的吗?齁不是东西!
    然而花嫂是个实打实的小心眼儿。虽然花卷向她解释了翟欲晓和林普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但花嫂仍旧十分忌讳翟欲晓。翟欲晓去三班找了花卷两回,一回是给他捎他妈做的豆沙饼,一回是约他一起去天桥另一端的初中部给林普收拾烂摊子——林普七夕当天被教导主任截获半书包情书。两回花嫂打招呼的表情都十分敷衍,且要笑不笑的,十分膈应人。翟欲晓不好跟花卷说,便呸声将瞎了眼的花卷从自己的至交好友列表里暂时除名了。
    “你烦花嫂不?”翟欲晓跟林普一起回家的路上问他。
    “烦。”林普毫不犹豫道。林普是真的很烦,因为花嫂老是在翟欲晓面前叫他“弟弟”,而且她笑的太腻人了。不是钱藻的那种甜,而是腻。
    ——钱藻就是当年操场上那个睁眼说瞎话的小女生,她早就跟林普化干戈为玉帛了,她现在是林普的同桌。
    翟欲晓煞有介事道:“王戎说,有些女生就是这样的,她们没有男生朋友,也不相信男女生之间真的可以做不上床的朋友。她们发自肺腑地认为你会抢食,不是现在,也是将来,所以本着有备无患的意思,不如先下手为强排挤你这个潜在情敌。”
    林普听到“上床”和“情敌”面无表情道:“王戎成绩差就是因为老琢磨这些吧?”
    翟欲晓在林普后脑勺上轻轻推了一下,哈哈大笑。
    翟欲晓喜欢跟林普说生活中的一切,因为林普从来不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两人虽然一个高二一个初三,但实际相差三岁。在这个年龄段,三岁的差距,翟欲晓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满嘴跑火车,甚至可以悄么声儿地吹个牛。比如在翟欲晓嘴里,高二年级有两个男生对她流露出追求的意思,一个在去年的平安夜里给过她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一个最近一直来借她的月考卷子看——不借第一名夏侯煜的,就只借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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