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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牢油火,微微弱弱的,粗糙的大石堆砌成墙,摸上去扎手得很。
    沈青昭掏出一张烧阴符,片刻功夫,尾巴腾地窜上一团火苗,这种符以怨气为燃,多供夜山赶路为用,避不了邪,也就照照逃命的去处。她凑合着用,绕了四条廊,才终于见到光。
    这里空无一人,虽然拿着卫坤仪给的新牙牌,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
    牢分轻重,她眼下所在的地方以流民居多,每经过一间牢狱,纸火忽旺忽弱,看来冤屈不少。
    朝右瞬间一声“噼啪”,朝左又逐渐小下去,有意思得很。沈青昭走到第十三间时,门边蹲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垮着脸,近去一看,才知那不是表情,而是常年累下来的褶皱。
    老头的怨气平稳,不高也不低,但以他死了兴许十年以上来判断,这怨气也足够久了。他一脸保持失望,对人毫无反应。
    “您怎还不走呀?”
    沈青昭就像打个招呼一样问,而非同情。怨灵生前都是人,身为见鬼者,要给足他们尊重。
    老头可怜巴巴道:“饿,饿啊。”
    “转世就可以吃啦。”
    “吃不到,吃不到……”
    老头摇摇头,目光一动不动,只盯着牢狱送饭的小窗口,这是贪腹鬼,但奇怪的是,他胳膊皮包骨,肚子却撑得圆滚滚。沈青昭见之道:“那您想吃什么?”
    “想,想吃,儿子包的饺子。”老头有一刹那失神。
    沈青昭正想问下去,符咒倏然一声炸裂,火舌滚烫,老头面容模糊,白色身魂如风雨动摇,他呢喃着,声音穿过耳骨:“好饿啊,都不能吃……抢了馒头才给吃。”
    “您到我这里来,日后超度就不用抢馒头了。”
    “不用。”老头抹了一把眼睛,死人掉不出眼泪,沈青昭见他实在可怜,本想放弃直接走下去,但老头随之又说:“被关在这里,每天都有吃的,不用抢。”
    沈青昭再一瞧他肚皮鼓鼓,也就知道发生何事。
    “可您已经可以出狱,他们不会再送吃的了。”她掏出小木偶,道:“我借您怨恨一用,待做完,就送您到一个能真正吃东西的地方去。”
    老头傻傻痴痴,他等了十几年,原来自己早就已经出狱啦?
    “怨灵附体。”沈青昭话音一落,这老头身影浮散,就在这时候,小木偶的双眸骤然血红,犹似一阵望不见的风缓缓穿过牢笼,灵魂归位。她将这怨气储在里头,很多人生前没害人,死后也是,老头被困在执念中,若无人去管这灵体几十年内总会消散,孤零零的,好似不曾存在。虽然她借了他们的怨,但也把最后一步提前了。
    刺客已经毒发身亡,但寄宿在她身上的妖力还未消失。
    邪者向邪,有求必应,沈青昭手上的这个木偶就很容易成为吸引它们的目标,只要留下一种气的残余,凭借独特的本领——“天眼”,即便她丢失了证据,也能在冥冥之中辨出那个操纵女刺客的宿主是谁。
    沈青昭继续带着符走下去,哪儿烧得最旺,就去哪儿。
    不出三刻,收服完毕。
    “你们放心,我不是人贩子,不……不是灵贩子!这超度的事,必然说到做到。”她对木偶承诺,里头也热热闹闹,却像在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候,头顶上传来几个脚步声,疑似有人在巡逻,沈青昭毫不犹豫地藏身。大门敞亮,壁火顿时一片生光,他们也无心留意谁在不在,只匆匆忙忙下来,她指间的烧阴符骤熄,徒留一缕白烟。
    最好别被他们看见,朝中要是有人想毁尸灭迹,这一招就是后手。
    三个守吏点灯,一行人黑衣沉色,沈青昭开了天眼,发现他们并无通灵资质,不禁如释重负,哪知待其走近,才听“滋滋”火烧作响,竟是烧阴符!
    她眸底一沉,朝里挪靠,牢狱本就多怨气,谁会在自家地方用这种东西?
    晃左,火光逐渐小去,晃右,势头不变。
    但愈往前,窜劲愈烈,只因前头藏得个吃光了怨气的人偶。
    “这牢好干净。”守吏们感叹前行,沈青昭心道:看来这个细作就在这里,他发现自己不见才下令,但寻人却用这种符咒,显然是猜到了她的打算,好精明。
    火蓦地烧至一半。
    沈青昭凝神,正准备制造动静摆脱他们,眼看靠近,就是这个时候了!她掏出一纸符咒,忽然之间就被一只手猛然捂住——
    “唔……!”
    来不及出声,她就被人施上了禁声术!
    是谁?!竟拿她之前用风邪铛的方法来对付自己,当她不是人么!
    “嘘。”耳旁马上传来那犹如吹雪的声音,一个字,便叫这里降去几分寒意。
    闻见淡香,沈青昭恍然大悟,是卫坤仪——
    “好烫!”守吏猛地撒手,烧阴符刹那化成灰烬,这里离沈青昭里的木偶仅七步之遥。剩下的人赶紧抱在一起:“该、该……轮到谁去看了?”
    “是小六!”
    “快去快去。”
    终于有个磨蹭的被推过来,一符重燃,沈青昭皱了眉头,不对,怎来寻人的这般胆子小?
    “三,三清六御,四海龙王各路神仙,咱们只是奉命办事,很快就有方士前来度化诸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原来当真是在找怨灵……
    因为这一条路都被收齐在木偶体内,故此火势滕地炸裂,这符又烧没了。这几个人立马聚拢成团:“快记快记,东三牢十八间!”
    沈青昭被按住了肩,只好原地不动,这里似乎比外头更吵,一切声音都被放大。呼吸,心跳,紧绷,她尝试着平复下来,却仍止不住它们潮水起伏,从指缝间流出去,再毫无遮藏地涌向身边人。
    守吏们又走到十九间,二十间……三十间。
    在这过程中,沈青昭察觉禁声术已消失,手也松开了,于是悄声道:“姑娘是来找我的?”
    卫坤仪立即将一根手指挡在她唇前。
    噤声。
    她自觉收住,此人态度坚决,好似想认真听什么。
    “这里还有吗?”
    “没,没了,就那一间最邪门……”
    术士的听力都好,他们几个窃窃私语,沈青昭也一清二楚。“你说这么多人,尚书台凭什么要咱们看门的下来?”守吏们开始抱怨,其中一个道:“什么八字重,我看是在骗人!”
    “是啊,这么大的怨气……不,不如还是叫望月台来罢?”
    抱成团的其中一个声音道:“想得美!方士们忙了一夜,都在养神呢,咱们的命算什么,招上怨灵都是活该。”
    沈青昭这才明白了,原来是皇帝的人以度化的名义,让他们来这里记下牢号。
    难道正是细作?
    守吏一路骂骂咧咧上头,一路求饶诸位放过,他们声音逐渐小去,但那手指还一直停在她唇边。
    “皇帝今天放旨大赦天下,所以也恭请诸位度化,还望息怒,还望息怒。”
    这一行人慢慢走远。
    但奇怪的是,手指并未放下来,沈青昭对卫坤仪一直听人颇有不解。此时指下冰冷渗入唇内,背后的呼吸扫在颈上甚是发痒,她不禁侧头,本想着,背后的人也许戴着面具,也许还不曾留意这里——
    慢慢地,却是一张清晰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四目相对,呼吸凝固。
    沈青昭不明白她为何眼中稍有讶异,那样子竟不似方看自己。
    背后的人果然是卫坤仪,而她面具已解,与府前不同,她下半张脸无比清冷,远观时好生压人。如今才知她眉眼生媚,青丝也如春柳一般细长柔软,看上去甚是乖顺,令人想当成绸缎一并抚下去……
    沈青昭脸一红,这人复杂又美,真是少见。
    昏黑中,卫坤仪竟似不自在,仿佛被发现了一直看着她的秘密。外头的声音逐渐小去,此中分明没有一句言语,却冥冥之中令人觉得,它比哪儿都大。
    “卫姑娘。”
    对方闻此忙松手,拉开距离。
    “你是来寻我的?”沈青昭再问,卫坤仪嗯了一声,有刻意平淡。沈青昭不知她在心虚什么,不就对视一眼么,“北狐厂都回来了?”
    “是。皇帝下令,你们已可离开此处。”她说得虽多,但每一个字都公事公办。
    沈青昭想起师父信上的话,不免有些冤枉,自己又不是一个见“脸”眼开的,为何要故意疏远?
    在竹台上相谈时,其实她若小个三岁,早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如今已经很好了,她吃一堑长一智,定是师父胡乱说过什么!
    于是沈青昭上前一步,大方道:“见到姑娘很高兴,我方才收到师父的一封信,今天才知你们相识,也是有缘。我们回去罢。”
    “……”
    “她若说过我什么事,可莫当真。”沈青昭趁势追击,卫坤仪移开眸子,犹似在看出路:“随我来。”
    二人来到第十一间狱,站在正中央,沈青昭感到十分不解,后边卫坤仪抬手摸索,只听墙壁里头一阵轰闷作响,有道光亮刺过来,石砖徐徐拉开,一条暗道赫然出现。“从这走近一点。”她轻声道,“刺杀案局势不明,你莫单独走动,一是许有危险,二是引人猜忌。”沈青昭盯着她,可真奇怪,她带上狐面时,妩媚又爱笑,哪知摘去后,反而换回谨慎。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为何变得这般不正常?
    走出密道,已是回到正堂,望月台的人都伏桌安睡,江风媚却在看牖外落花,卫坤仪道:“二掌门。”
    对面的人转过来,正见沈青昭旁站着一个瘦高美人,腰上系挂面具,若非此身白衣,她可真认不出来,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是那个令众人敬畏、大气不敢出的卫大人!
    “您是……卫大人?”
    “皇帝下令,望月台可入官邸休憩,请二掌门随我来。”
    “去哪儿?”江风媚给了旁边人一个眼神,沈青昭忙摇摇头:我不知道。
    “多谢大人美意,呵呵,我不困,就在这吧,万一刺客尸体出了何乱子,我也好立即赶赴。”江风媚开始怀疑这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卫坤仪道:“那请便。”
    说完,她就欲带沈青昭朝外走去。
    “我,我们去的地方近不近……”沈青昭怀揣木偶,也是生怕远了,在尸体出乱前不能赶过来。
    卫坤仪看着门外,神色淡淡道:“近。”
    “那其他人呢?怎就只问了我和风姑?”
    此话一出,卫坤仪停步,转过身来。
    她面无表情:“因为,是我的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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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评论~呜呜我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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