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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似个恣意少年,侃侃而谈,他说以后还要颁布新令,废黜后宫,搁下酒盅问允淑,“李卿,你说,寡人若是令朝中官员人人皆娶一妻,不再纳妾室,寡人还要开设女子科考,让天下不论男女都能人尽其才,后世写史书的时候,会不会把寡人写成无道昏君?”
    她摇头,“人尽其才是君主本就需做的,官家何必担忧后世如何写?若史书由臣来书写,只会如实讲述官家丰功伟绩。”
    官家有些醉眼迷离,他喝的有点多,趴在桌子上把弄酒盅子,泣了两滴泪。
    “寡人的皇后,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寡人答应过她这些事,寡人都会做到的。”
    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再去看,官家已经醉了,她给官家披上外衣,唤细音,“官家就烦劳尚宫照看,臣就退宫了。”
    细音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你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她隐约觉得细音可能已经认出她来了,躬躬身,哂笑着退了。
    提刑司得知新官老爷来上任,忙不迭的从早晨就开始洒扫收拾,允淑来,到处都亮亮堂堂,焕然一新。
    覃时附她耳朵上嘀咕,“荒废许久了,提刑司从立朝就是个不干事的地儿,没有官员上任,您是头一个。”
    她笑,“咱不能因为官小就不拿自己当回事,既然我是头一个,那更得做好,把事儿做实,你且等着吧,往后,这儿就是咱们的地盘了。”她拍拍胸脯,“有风生水起的时候。”
    覃时嘿嘿回她,“主子说的是。”他往前走两步,在门口站定,阴阳顿挫的喊了一嗓子,“提刑大人至。”
    当差的个个生龙活虎跑出来迎她,脸皮上都挂着喜色,合不拢嘴的模样。
    允淑瞧着他们个个都这么有精气神儿,背起手来问他们,“这都是闲的难受,想动动筋骨了?”
    “是。”
    大家异口同声,十来个人站的笔直。
    “老爷,咱们都热血澎湃,自打安排到这清闲衙门,人身上都闲的快招虱子了,再没事儿做,咱们都准备递辞呈回老家去种地了。”
    允淑笑,这感情好,本来以为荒废的衙门没有办事儿的,可这一瞅,是她想多了,都精神着呢。
    “那成,赶明儿我就给你们每人发三分地,衙门清闲的时候,都光膀子去春种秋收。”她往屋里头走,边走边道,“不过今儿是不能成了,老爷我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已经烧起来了,来的时候就接到举报,大家都带好家伙什,理整好了咱们去醉花楼,国丧期间这家头一个打开暗门子迎客的,随我去封楼拿人。”
    十几个人齐刷刷去挂佩刀,风掣雷行,覃时跟允淑后边傻笑,“瞧瞧,这是憋的多狠了才这么有干劲的?”
    允淑说有干劲好,回头都是立功建业的好儿郎。
    打头的衙役理理帽子,过来回话,“老爷,咱们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能去拿人。”
    她说成,“走吧。”
    醉花楼莺莺燕燕歌舞升平,门口凌霄花开的像条火龙。
    二楼雅间里头,坐了一桌四五个人,桌上摆着清酒一壶,点心四碟。
    幔子里头歌女犹抱琵琶半遮面,吴侬软语唱着曲儿。
    傅参知给坐在上首的男人斟酒,讨好道:“同朝为官,您给个面子,都说您是个金银都看不上眼的,那铜臭俗气,哪比得上软娇娘有意思?这姑娘我可是自小养在身边的,生的柔若无骨惯会伺候人,您收了做个小玩意儿,全是下官孝敬您的。”
    他推推酒盅,没喝,平直的眉皱皱,上挑的眼稍带了些不经意的讥诮。
    “傅大人这话儿说的叫人有些不快意,有事儿说事儿罢,这一路风尘仆仆,还未回府就叫你拉了到这下三流的地方来,浑身都不自在。”
    傅参知哂笑两声,“这……官家新提了个官职,叫什么提点刑狱公事的,听说是个督察官吏的,国丧期间下官同家里头的起争执,郁闷之下到醉花楼来喝酒,这事儿如今叫人给告到提刑官那里去了,下官是想求您在官家跟前替下官说两句好话。”
    他觑一眼人,忙给旁边坐着的女子使眼色,“还不快伺候着?”
    女子立时起身缠过来,“大人,屋里头热,奴给您宽宽衣裳吧。”那手覆上来,就去宽他大襟。
    哐啷,门在外头叫人一脚给踹开了,覃时让个道儿,请了允淑进来,喊一声,“提刑司拿人。”
    冯玄畅撑头,唇角含笑的看着穿一身官服的允淑。
    第82章 是沈家老太太那茬儿?
    月余廷牧只往钱塘递了一次信儿, 未提及她居然已经在朝为官,这可是叫他大吃一惊。
    他满眼里头都是允淑,允淑眼里头却看的是在他跟前半跪的一身风尘相的女子, 一双柔荑覆在他大襟上,解了半分春色。
    她有些委屈,又很生气,没给他揖礼,咬咬唇,心道,果然天下乌鸦是一般黑的,太监也能在青楼里头做/嫖/客了,这人回了长安没告诉她便罢了,竟还到这样下三路的地方胡混,往日里说对她好都是骗人的, 大监大人是个真正的混账。
    好半晌她才从覃时给冯玄畅请安的声里头回神, 知道执行公务的时候失态不好,正正身,昂头挺胸拔高个音节, 道:“提刑司接到举报,傅参知国丧期间有违礼法,今儿过来拿人封馆,劳烦傅参知跟本官走一遭罢。”
    傅参知打个哈哈起来跟她套近乎, “哎呀, 李大人,咱们同朝为官有话好说,今儿下官同冯掌印在此闲话家常,李大人可得给个面子啊。”
    她瞪着冯玄畅, “哦,冯厂臣也来秦楼楚馆消遣?本官受皇命督察朝廷官员检点品行,自然不敢懈怠,劳烦冯厂臣也一并走一趟罢。”
    “你你你……”傅参知结巴,忖声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可是冯掌印,在官家跟前只消一句话,你就得乌纱不保人头落地,真是放肆。”
    傅参知义愤填膺的呵斥一番,转而堆笑望向冯玄畅,“掌印大人,李大人真是太无理放肆了,这这成何体统的。”
    他推开身前半跪的女子,起身理整理整衣裳,蕴笑,“走罢。”
    傅参知哎一声,这就收拾着跟他走,没走两步,就见冯玄畅把手搭在李大人的肩膀上,声儿柔软的很。
    “想你想的人都快疯了,钱塘那片儿不安稳,还以为回不来见你最后一面了。”
    李大人愣了神,脸上绯红一片。
    傅参知瞧着眼前这幕,心道完蛋了,没想着原来这太监私底下是个好男风的,这回他马屁全拍在了马背上,送来的这个雏儿屁用都没有,是指望不上了。
    他脑门上沁出些冷汗,早知道,干脆自己勾搭勾搭掌印大人换个安稳呀!
    堂堂从二品参知,抱着外衣一声不吭低头杵在那儿,琢磨着等会儿怎么在李大人手底下说话。他认怂,该罚的罚,该打的打,这国丧期间宴乐被人检举,一旦罪名坐实,就是抄家的大罪,他只盼着老天爷大发慈悲,罢官都成,千万让他活着。
    冯玄畅打眼瞧瞧覃时,夸他,“干的不错,待会儿绑我的时候,轻点儿,这一路上赶的急没歇好,浑身都疼。”
    覃时哪里敢绑他呀,鞠鞠身子,恭道:“主子,属下不敢绑您,不然您还是同大人共乘一轿回吧。”
    说罢他偷偷看一眼允淑,退到一边去了。
    冯玄畅抬眼,疲惫不堪的拉允淑的手,“真的累,可累了。”他指指脖子,肩膀子,腰,“这,这儿,还有这儿都疼,要散架了似的。”
    她气不过,拂开他,“覃时,带傅参知回提刑司,这个姑娘,”她指指方才解冯玄畅衣裳的女子,“一块儿带回去。”吩咐完了,一扭头,踏步流星的出了门。
    他死皮赖脸狗皮膏药一般粘着她,硬是跟着她一起回了提刑司,跟着她在堂上审问,她坐官椅里,他就做偏椅上,她问傅参知话儿,他就着小酥饼喝茶水。
    她审问虽然审的十分严格,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最后只罚了傅参知一年俸禄,十石稻米,在提刑司的牢里蹲十五日。
    覃时把人押下去后,她把幕僚记下来的文书看一遍,认真的刻上官印。
    冯玄畅过来拉她手,“你怎么不理我的?国丧期间宴乐,是大不敬,按律当斩,你只罚他蹲十五日牢,可是有什么别的考量?”
    她不理他,坐回椅子里继续看公文。
    他试探道:“小娘子闷闷不乐,咱家猜猜这是为的什么?”他凑过来趴桌子上与她四目相对,“是今儿扮男装了,装不认得我,怕被人知道你是个女儿家?”
    见她仍然没理自己,他啧啧,“莫不是因方才傅参知孝敬我的女子?”
    她抬头瞪他,“你从钱塘回来怎么不快快去宫里给官家复命?赖在我这里做甚么?不是说累了么?既不复命却也不回掌印府,原是因我把那姑娘抓了来,是想等着把人一并带走的?”
    他捏拇指上套着的扳指,笑得打颤,“果然是因为她?”
    她给他一记白眼,“大监大人您等在这里也是无用的,今儿想带人走是不能够,换了旁人想巴结您,做个顺水人情便相送了,我又不需巴结您,做不来这样媚宠的事儿。”
    他心里高兴,姑娘长大了,知道吃味了,为了不相干的女人搁这儿给他发脾气,这样多好,他十分喜欢。
    “用她媚宠不顶事儿,要同我媚宠,也该是你亲来不是?你还未回府,我自然在这里等着你一起。”他勾她手指头,“月余未见,就真不想我?”
    公堂威严,便是这会子佥事和三班衙役都退了,身后的海水朝日图仍是透着肃穆。
    她浑身打个激灵,压声道:“这里是公堂,大监大人还能不能有个正形?佐朝刚,镇山河的地儿,您心里也不觉得愧的慌么?”
    瞧她态度软和了,他便绕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把她搂在怀里,“咱家在宫里也是伺候过上殿的,什么威严肃穆的地儿没待过?咱家就想偎着你,偎着你心里就踏实。”
    他一口一个咱家,垂下来的头发丝儿搭在允淑颊边,蹭的她痒痒。
    她把那缕头发捏手里打圈,缠了又缠,“官家只是要敲打敲打他们罢了,又不是真想抄家灭族定谁的罪,我瞧了,从一品到七品,参差不齐的都或多或少在国丧期间犯过大小不一的事儿,事有轻重,官家说,朝廷以后还是要指靠这些人的。”
    他漫不经心的哦一声,下巴抵在她肩头,昏昏欲睡,“你这样处置很好,官家那头儿也有交待,底下犯事儿的朝臣也不得罪,两全其美。”
    她说是,“傅参知今儿和你一起在醉花楼吃酒,是想求你去跟官家说话儿的?”
    他闭着眼睛扯个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聪明。不过你都看出来了,还生气吃味,是不是说我现在已经在你心里占了很大的地方了?可以去求官家赐婚了罢?”
    她松开他的头发,断然拒道:“那不成。头些日子,沈大人来府上了,同二姐姐起了争执,我正为这事儿头疼哩,不然过两日你去同他说道说道?你们是挚交,你说的话儿他定然是信的。”
    他在她后颈拱拱,寻个舒坦的姿势,慵慵懒懒答应着,“嗯,过两日就去说,你且先容我睡会子,别乱动。”
    她僵直着,也不敢再动了,由他半挨着,这姿势他倒是不累得慌,就是苦了她了,微弓着身子看文书,个把时辰下来,肩头麻了一片。
    当中覃时进来给她添过两次茶水,禀过一次公务,瞧她这样不太得劲,问她是不是请掌印大人到庑房躺下歇息。
    她侧头看看耷拉在自己肩头,眉头微蹙的冯玄畅,说,“这人睡得太沉了,不好叫醒他,你还是去找个衣裳来给他盖盖,别回头受了风寒才是正经。”
    覃时道好,出去找了一圈,也不知从哪淘了个薄毯子来。
    等冯玄畅睡醒,已经申时,见他醒了,允淑合上书册子,揉揉发酸的肩膀,怕他前头睡意深了些,把她说的话就着梦一起忘了,便又细语重申一次,“你明儿若是得闲,就去找沈大人他说一说罢?”
    他愣了愣,笑得宛若骄阳,捏她肉乎乎的小脸儿,“是沈家老太太那茬儿?”
    她点点头,苦笑道:“我不太知道沈府是个什么情形,但上次去接二姐姐时便看得出,沈府里头,是沈老太太当家做主的。只是说到底,这日子是他们自己过,也碍不着沈老太太什么事儿,二姐姐如今确然身份不成,按礼是进不得沈家那样人家的大门,沈大人不让她进府一直做个外室,就罢了,我也没得为这个去找他麻烦,沈老太太既然相不中二姐姐,把她从府上打发出来也就是了,又何必使那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呢?凡事搬到面上来说开了不是更好?”
    他却摇摇头,“你自幼便没了双亲,没经过后宅子里头的事儿,想的就是太简单。那沈家从祖上就在太医署当差,几辈子都是战战兢兢提着脑袋给贵人们看诊治病的,家里头的爷们过得那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早晨进了宫夜里还能不能回来全两说,所以沈家家宅的后院除了大娘子,妾室历来很多,子嗣也众多。沈老太太嫁给常思祖父的时候,历尽了后宅里头那些事儿,这人经历的多了,看惯了那些妾室们争宠的把戏,对外室和侍妾们那些做派打心眼里怕是就厌恶的不行。”
    她默一阵,怪不得了,这是觉得除了自己,旁的女人都是狐媚子,但凡不是个正室,就得想法子捏死了,可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这样的把戏,也不是个正室大娘子该用的手段不是?  何况这手段,还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孙儿的,哪有做祖母做成这样的。
    第83章
    过来,外头冷……
    她站起来, 收拾几案,心里头豁然敞亮了。
    “你说罢,这外室其实也用不着走什么规矩, 沈家这一大家子的糟心事儿,二姐姐浑犯不上去掺和,即这样,不若两厢清算了,你也莫同沈大人说了,明儿我亲去知会沈大人一声,就说沈李两家清算了,往后二姐姐再婚嫁同他也没什么干系。只要这事儿二姐姐看的开,我养她和兰姐儿一辈子就是。”
    他只觉得她傻,往后他们两个人是要一起过日子的,若是谋算顺畅, 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这平添府上养着个大姨姐算怎么回事?再说,这大姨姐还是个和他有过一纸婚约的。
    他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李允善若没个安稳日子, 她心里指定放不下,心里盘算一圈,起身道:“也不是无解,非要两清不行。咱回府吧。”
    她干笑两声, 搓搓手, “那什么……也不晓得廷牧同你说了没,我头前已经搬到承恩园了。”
    他愣一愣,心道廷牧办事儿不牢靠,这样重要的事儿都没告诉他。
    廷牧实在是冤枉, 山水迢迢的,他递出去的书信少说在路上也得走几日,一去一回,再一去,这月余就下去了,只怕掌印大人已经回了长安来,第二封信还在路上,没到钱塘呢。
    横竖她是已经搬了,自己立了府,哪里还管他是如何恋恋不舍?这女人,说起来倒都是没心没肺的,瞧他这没出息的模样,生怕她不在跟前,就被人抢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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