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如无特别说明,便是早上九点一更,下午三点半第二更。
☆、瓜棚邀私奔
王府设宴,虽男女不同席,却同厅,中间也只随意搁了二十四扇屏风。男子的说话声,女子的娇笑声,互相可闻。
甄玉坐在申氏下首,却侧耳分辨着屏风那头旧主九江王的声音,心下难舍难离,恨不能重活回去,再站到九江王身边当他的谋士。
申氏见她神思不属,似乎侧耳听那一边的声音,不由打趣笑道:“怎么,这才多会儿不见,就思想夫婿了?只管竖耳听他的声音啦!”
这会儿,屏风那边却是一片笑声,有人起哄让王正卿即兴作诗一首,王正卿果然作了出来。众人念了一遍,笑道:“如今甄榜眼不在,王状元便是一支独秀了。”话音一落,那头便静了一静,杂有叹息声。
申氏也听住了,微微皱眉,这么一个时刻,提及甄榜眼,不是扫兴么?
白谷兰听得王正卿的声音,却是竖耳听着,眼角又去瞥甄玉。
甄玉却只管偷看唐妙丹,眼见唐妙丹吃得极少,不由自主劝道:“这碟凤尾酥味儿却不错,郡主试一试。”说着挟了一只凤尾酥放到唐妙丹碗中。
唐妙丹看甄玉一眼,晒然一笑。不知道多少的夫人想巴结本郡主,只本郡主是那么眼浅的人么?是你们想巴结就能巴结上的人么?挟一只凤尾酥就想本郡主高看你一眼?她想着,早抬手招过一个小丫头,指指碗内的凤尾酥道:“赏给你的,快吃了!”
小丫头忙道谢,端了碗下去了,另给唐妙丹换了一只碗上来。
甄玉愕然,你从前和我下完棋时,不是最喜欢吩咐人做这凤尾酥端上来共吃么?莫非因为我亡了,你睹物思情,连这凤尾酥也不吃了?
甄玉想到此处,心内酸楚,暗暗发愿,若能常来王府走动,定要设法给唐妙丹谋一位好夫婿,以报答她前世对自己的情意。
宴席过半,有些夫人微有酒意,却要上更衣室,甄玉也找借口离席,一时出了宴客厅,扶着一个丫头的手到了更衣室,只让丫头先去松散,说道自己待会自行回席便可。
丫头乐得清闲,自然应了,往一边去了。
在更衣室净了手,整理完衣裳,甄玉慢慢踱出去,听得不远处有笑闹声传来,因负手看着那处的灯火点点,突然生了沧桑之感。
她沿着长廊走,过了长廊,却不往前头去,只看看四周,见无人注意,便拐过一边,沿着阴暗处往园子里东北角走。
甄玉前世被九江王接进王府后,因他并无居定住所,本是住在客栈的,九江王便安排他住在王府中,拨了一所院子给他居住,待他如手足。及后,他虽有能力置办宅院,却迟迟没有置办,只想着待助得九江王成大事,那时功成名就,再行娶妻置宅。九江王得知他怀念家乡的瓜棚时,更在园子里东北角建了一处瓜棚,让他闲时在瓜棚内下棋作画。
月色极清浅,风拽树枝,地下有斑驳树影。甄玉慢慢地走,走到瓜棚外才停下脚步,看着吊在瓜棚外一只白灯笼,一时百感交集,只凭吊着前世的自己。
风中突然传来说话声。甄玉回转头一看,却有人持了红灯笼走来,他一时瞧了瞧左近,闪身到瓜棚后,立在阴影处。
持了灯笼走过来的,是九江王并一位名唤任达良的谋士。两人走到瓜棚外,望着在风中摇摆的白灯笼,齐齐叹了口气。
任达良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早已揭开,取出一壶酒并三个酒杯,在石桌上摆好了,又倒了酒,递一杯给九江王,自己端了一杯,叹气道:“甄榜眼,今儿可是你生忌,我和王爷特意来陪你喝一杯的。”
甄玉听得声音,倒是记得,当年这任达良也是好才华,深得九江王赏识,但因有自己和王正卿在,他却不能上位。后来因一事和自己起争执,他愤而出走,从此不见踪影。现下自己重生,前世之事却有变化,就是这原本要出走的谋士,倒还在王爷身边。只这人虽有才具,奈何心胸窄小,只盼王爷莫要轻信他才好。
九江王接过任达良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端起石桌上另一杯酒,洒在地下道:“甄榜眼,这可是你以前最爱喝的曲酿液,多喝几杯。”说着又倒酒。
甄玉透过瓜棚处的缝隙,看着九江王清瘦的脸宠,不由湿了眼眶。一个谋士亡后,旧主这样记着,还有何憾?
九江王喝了几杯酒,这才开口问任达良道:“查了这些时候,还没查出是谁毒害甄榜眼的么?”
甄玉一惊,自己不是病死的么?怎的九江王说自己是被毒害的?却听任达良道:“王爷,王府人多眼杂,只怕打草惊蛇,倒不好太过着意追查,现只有一点儿线索。说到底,甄榜眼死了,于谁最有益处,那人嫌疑便最大。”
九江王一时失声道:“你是说王正卿?”
藏在瓜棚后的甄玉心口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任达良却笑道:“王爷,王正卿虽和甄榜眼不和,但他行事光明磊落,倒不一定是他。”话虽这样说,但任达良知道,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种植在九江王心底了。
甄玉听着九江王和任达良讨论,这才知晓,他死了之后,任达良帮着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他常年服用的参茶有怪味,便拿去让王府供奉大夫看了。大夫检查后,却是禀报上来,说道参茶被下了慢性毒药,长年服用这参茶,身子会渐渐发虚发寒,再至劳累,便易重病不起。
任达良不敢声张,只悄悄把事情禀告了九江王。九江王又悲又怒,马上令任达良彻查此事。任达良查了这些时候,却还是毫无头绪。
甄玉在瓜棚后听着他们说话,也是又悲又怒,原来自己不是病死的,却是被人害的。若不掀出这害死自己的人,枉自己重生一次。
九江王又站了一会,想及前头还有宾客在,不好失踪太久,便持了灯笼,和任达良走了。
甄玉站得太久,却是腿麻,一时揉着腿,想等九江王走远了,她再走。不想九江王所持的灯笼才消失在远处,另一边却又有人持了灯笼过来了。
这一回过来的,是王正卿。
王正卿走到石桌前,从怀里掏出一块香饼子,拿火折子燃点了,喃喃道:“甄榜眼,今儿是你生忌,我可没忘记。这香饼么,是你最爱的南园香饼,来闻一闻罢!”说着倒退几步,仰头去看挂在上头的白灯笼,问道:“喂,你自己一人寂寞不?今晚宾客众多,各府大人携眷前来赴席,可是见着好多美人儿呢,可惜你看不见了。”
前世时,甄玉一心要等功成名就再娶妻生子,可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见着漂亮女子免不了多看几眼。他这么一个爱好,落在王正卿眼中,便被王正卿私下拿来取笑了几回,说他太过压仰自己,小心压仰出病来,将来娶妻后,反不能人道云云。甄玉这个爱好既然被王正卿看破,在他跟前,便不再藏着掖着,间中也和他讨论一番谁家的小娘子漂亮云云。
甄玉听王正卿嗉叨了一会,对于适才任达良说的话,却又生了怀疑。王正卿出身名门,且是烫手可热的状元郎,在户部挂着职,若不是九江王再三再四想法邀他进府相助,他未必肯来。他何必为了一个第一谋士之位,下毒谋害自己呢?且以他对王正卿的了解,王正卿绝不是这等人。那么,任达良说这话引九江王怀疑,是想除掉王正卿么?
甄玉分析了一会,深觉有些头痛,只得停了分析,暗暗叹息:自己这么一亡,被有心人一搅,只怕王府的水要浑了,九江王未必能如前世那样,顺利登上大宝。
王正卿又对着白灯笼说了几句话,一时欲待抬步走人,却见前头有人持了灯笼款款而来,便停了脚步分辨着来人。
这回来的,是白谷兰。
王正卿见是她,不由微怔,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白谷兰站在王正卿跟前,低低道:“席间不见了你的身影,我猜着你是过来凭吊旧人,便寻了过来。”
王正卿一笑道:“都传闻我和甄榜眼不和,唯有你知道,我却是敬重他,他死了,我确实伤感。”
白谷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莫太过伤心了。现下前头人多,只怕寻你呢,还是回去罢!”
原主怀疑的果然不错啊!王正卿的心上人果然是这位白谷兰。看来她得的那罐茶,就是王正卿送给她的。王正卿这厮居然拿老子的茶送心上人!甄玉用手掐着瓜棚垂挂着的一只小黄瓜,指甲深入黄瓜肉中,很想跳出去大吼一声,吓一吓这对野鸳鸯。
王正卿可不知道甄玉正立在瓜棚后,只和白谷兰道:“你先回去罢,小心被人看见了,可是不好听。”
白谷兰“嗯”了一声,却不走,酸溜溜道:“今儿见着你娘子了,倒是标致,怪道你当年弃了我,硬要娶她呢!”
王正卿应道:“当年的事,是我的错。但现下我们已各自成家,便莫再记着从前了。”
白谷兰咬着唇道:“我倒是想忘记,但想忘记时,未必能忘记。”
王正卿一听这话缠绵悱恻,心底的弦便被拨动了一下,一时道:“兰娘,我何尝能忘记你?但若不肯忘记,于你却有害。”
白谷兰一下哽咽了起来,带泪道:“能得你这句话,我也无憾了。异日我亡了,只希望你也能凭吊我一番,抚我在天之灵。”
王正卿大惊,问道:“这是怎么说?”
白谷兰但哭不语,抽抽噎噎的,万分可怜。
甄玉一只脚抬了半步,又缩了回来。还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若被人知晓适才藏在此处听了九江王和任达良的话,只怕要糟。
王正卿见白谷兰哭个不停,终于心软,搁了手中灯笼,左手抚上她的肩膀,右手去帮她擦泪,一边劝道:“莫哭了!”
“三郎!”白谷兰抛下手中的灯笼,扑进王正卿怀中,紧紧搂了他的腰道:“你带我走得远远的,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只过我们的日子,好么?”
甄玉在瓜棚后托着快要掉到地下的下巴,哦,他们这是要私奔的节奏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重阳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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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院遇旧主
王正卿被白谷兰一搂,一股热血涌上头,反手搂住她,正要说话,突然听得白谷兰那句走得远远的话,一下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渐渐冷静下来,因轻轻扳开白谷兰的手,拉她站好,柔声道:“兰娘,我父亲母亲年事已高,两位哥哥又外放为官,并不在京中,我如何忍心为一已私欲弃了高堂呢?这可是不忠不孝不义,千古大罪名了。”
白谷兰话一出口,也知不可能,只希望王正卿给她一个许诺,给她一个希望而已,这会听得王正卿的话,眼泪又下来了,哭道:“我就知道,我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想当初,你就为了父母之命,硬弃了我们的情份,娶了甄玉娘,如今前途无量,又焉肯为了我,弃了如锦前程呢?”说着拣起灯笼,掩面跑了。
王正卿看着白谷兰的身影,喟然长叹,看向白灯笼道:“甄榜眼,若是你,你会如何选择?当年京中情形不明,朋党林立,一个站错队,便有抄家灭族的隐祸。兰娘的姑姑是宫中贵妃,她家又是地位微妙的外戚,彼此纵有情意,我又怎敢为着情意,不顾家族安危呢?男子生于世间,却是为着兴家立业,护卫父母家小而活的,情意虽令人昏沉,到底不能十分深陷其中。”
甄玉见王正卿对着白灯笼倾诉心事,倒想起往事。那时节他们为同僚,虽是常常斗嘴,明面上寸步不让对方,暗地里却是互相欣赏的。有些不能对后宅妇人说的话,偶然也会互相说一说。至于男人最爱谈论的话题,比方哪家红楼来了漂亮红阿姑,哪家府中小娘子别样标致等等,于无人处,当然也会论一论,说笑一番。只王正卿今晚对着白灯笼,像面对挚友般说话,倒是第一遭。
王正卿说完,整个人似是轻松了许多,整整衣裳,提着灯笼走了。
甄玉从瓜棚后转出来,站到王正卿适才站的地方,看着白灯笼道:“喂,你今晚听了这许多话,够本了罢?赶明儿该叫王爷摘了你下来,省得别人全当了你是我,有事没事走来喷嘴沫子。”
她说着,却是感觉脚下似有一物闪着光,一时俯身去瞧,倒是从脚边拣起一个荷包。她对着清浅的月色细看荷包,虽瞧不清楚荷包所绣花样,但凭感觉,也知道这是一个精美的荷包,一时忖度着,适才站在这个位置的,只有王正卿,那么这个荷包,便是王正卿的。王正卿这厮也真是的,跑来此处还要落下迹象,若是被任达良拣到荷包,再在九江王面前挑拨几句,只怕事情更不妙。
甄玉寻思了一下,又四下看了看,再三确认位置,荷包绝不是九江王和任达良掉的,只可能是王正卿掉的,便把荷包纳入怀中,小心放好,分辨方向,朝着以前住过的院子方向走去,抄近路走上一条鹅卵石小道。
九江王当时为了甄玉在所住的院子和瓜棚间方便来回,甚至令人在这两处修了一条近路,路上铺了鹅卵石。甄玉每次从院子到瓜棚的路上,便脱了鞋子,在鹅卵石上走动,按摩脚底。王府中供奉大夫也说过,甄玉长年劳碌,恐气血不继,若得空儿,宜多在鹅卵石上走动。
现他亡了,这鹅卵石小路,极少人走动,便有了青苔,走着甚滑溜。
毕竟是走惯的小道,甄玉虽摸黑走去,倒也没有闪失,顺当到了所住的院子里。
前头热闹,笑语喧哗,这处却幽静,庭前挂着的白灯笼并未摘下,显得凄清寂寥。
甄玉拾裙角,轻悄上了大门台阶,欲待推门而进,转念一想,又缩回手,绕到另一边,伸手推窗向里看。借着一点点月色,却见房里桌椅床铺依然摆放在原先的位置,桌面上一只水晶纸镇在?抵猩辽练17痢?
当时甄玉喜房间阔亮,窗子便做得特别大,因此窗沿低矮。她这会撩裙子度了度,度着自己应该能爬进窗内,便攀住窗栓,奋力一跃,屁股先坐上窗沿,这才慢慢转身,伸足进窗内,攀着窗栓滑下去。
房里是收拾过了,先前心爱的书籍等物已被搬走,倒是衣柜里还留着以前穿过的几件长袍。
甄玉抚着长袍,有些哽咽,再回不去了。
她这里沉侵在过往中,却不防大门被推开,有脚步声传了进来。
甄玉一惊,迅速藏进衣柜中,拉好柜门,屏息听着动静。
进来的,是两个女人。
走在前面,身段玲珑有致,性感迷人的,是九江王的姬妾苏冰香,挎着篮子,提着灯笼走在侧边的,是她的贴身丫头巧儿。
苏冰香领着巧儿走到房里,挂了灯笼,另在篮子里拿出香蜡等物,点燃了,又摆上酒菜,这才坐到案前,倒了两杯酒,自己喝一杯,幽幽道:“甄榜眼,你这样的人,怎会这样轻易就死了呢?真叫人想不透。欠你的恩情,还没报呢,你怎能突然就死了?”说着滚下泪来,哽咽难言。
巧儿寻了帕子给苏冰香擦泪,低声相劝道:“孺人,人死不能复生,您心意到了便成。甄榜眼在天之灵,定然知晓孺人这番心意。”
按例,棠国王爷除了正妃之外,还能置有品级的孺人两位,滕十位。九江王除了正妃申氏外,底下有品级的姬妾,只有三位。苏冰香便是有品级的孺人之一。
当时苏冰香进王府时,只是一位普通侍妾,因她貌美,却是受到其它姬妾的排挤,被百般欺凌。那一次重病,小丫头巧儿去请府中供奉大夫,却没有请到,回来时一路哭着,一心以为主子必不能活了。
那时节甄玉从府外归来,见得巧儿蹲在地下哭得差点昏倒,一时停了脚步,问了几句。
巧儿一抬头,见是甄玉,犹如见了救星,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哭着求甄玉救救苏冰香。
甄玉稍一沉吟便道:“既然请不到府中的供奉,便到府外请一个大夫便是,何必哭?”
巧儿低低道:“我们主子没有银子,而且,我也出不去大门外。”
甄玉让巧儿起来,笑着唤过一位小厮,吩咐两句,让他去请大夫,又交代巧儿在二门外等着,见大夫来了,就迎进去。至于诊费什么的,由他来出便可。
巧儿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去了。
因大夫来得及时,苏冰香的命便保住了。
苏冰香病好后,却是寻着机会见甄玉,亲自道谢。
甄玉见她可怜,免不了好人做到底,指点她道:“今儿申时三刻,王爷会在梅林踏雪赏梅,想要画一幅梅花寒雪图。据我想,那梅花寒雪图上头,若能添一个手持梅花的红衣美人,定然更佳。”
苏冰香本也聪慧,一听这话如何不明白?一时差点跪下道谢。
甄玉却是虚扶,只让她快去准备。
下午时分,九江王在梅林作画,一个红衣美人突然出现在梅林内,因攀折梅花跌在他跟前,可怜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