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挥挥手道:“诸位噤声,此乃公堂之上,《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便是朝廷重地,莫要吵闹喧哗。”
人群迅速安静下来,包拯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适才府台大人言道,那秦大郎身上现一份遗书,包某想见识见识这份遗书如何?”
知府师爷双眼看着朱世庸征询他的意见,朱世庸虽不情愿,但此刻拒绝岂非自承有鬼,点头小声道:“拿去给他,但要小心。”
言下之意似乎是要师爷防止包拯毁灭证物;那师爷一愣,随即眨眼道:“小人明白。”
师爷小心翼翼托起木盘来到包拯面前,包拯举手欲揭素绫,师爷虽老的牙都掉了,没想到身手倒很敏捷,一转身迅速躲过包拯的手,嘻嘻笑道:“包大人,还是小人帮你揭开为好。”
包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明白他的用意,当即脸上变色。
苏锦一旁看得真切,心道:“这朱知府可够蠢的,堂堂包大人亦是朝廷命官,大庭广众之下怎会干出毁灭证据之事,这可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君子之腹了。”
包拯脸上怒容一闪而没,随即恢复自然,双手负后道:“那便有劳了。”
师爷笑嘻嘻的道:“应该的,应该的。”当下轻轻揭开素绫,拿起盘上竹签将折叠的纸张轻轻挑开压住,送到包拯面前。
包拯探头仔细观察,眉头忽松忽紧,脸上忽喜忽忧;大堂上下几双眼睛盯着他的脸色,鸦雀无声,呼吸相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包拯抬起身子,向那师爷道:“多谢了。”
那师爷道:“看完了?”
“多谢。”包拯道。
“不再多看一会了么?”师爷忽然冒出一句,不知道是客套还是调侃。
包拯皱眉道:“有劳送回,以免受到污损。”
那师爷也惊觉自己多嘴,偷眼观看府尊大人脸色,也是不善,当下赶紧将素绫盖起,一语不的放回公案之上。
“诸位,这份遗书是假的。”包拯第一句话便震慑全场,除了苏家诸人和商会众人以及知道实情的知府大人之外,场上场下均均是一片抽气之声,难怪包大人敢于公开叫板,只要能证明此遗书是假,那么加诸于苏小官人之身的指控便是凭空捏造。
“包拯,公堂之上可不是你信口雌黄之地,此话将被主薄记录案,你将抵赖不得。”朱世庸喝道。
包拯一双虎目盯着朱世庸道:“包某为何要抵赖?这份遗书本来就是假冒之物。”
“何以见得?”朱世庸道。
“疑点之一,书写遗书纸张用的乃是楮皮纸,俗称白麻纸;这种纸张全大宋只有一家出产,那便是京兆府张记纸坊,张记纸坊只京城开了一家分号,大宋近半官民书局用纸皆出自张记纸坊,但因路途遥远,加之价格昂贵,故而我庐州府大量使用的是徽州竹板纸,适才我仔细观察,那纸张下方有张记印章,虽为水所浸映,但清晰可辨;此纸张为张记所出无疑,这便是疑点之处。”
“笑话,这有什么可疑的?我庐州府亦有张记白麻纸啊,虽然数量不多,但也还是有的。”朱世庸嗤笑道。
“苏小官人,你苏记用纸一般用何种纸张?”包拯转向苏锦问道。
苏锦还是第一次跟这位历史上的大名人面对面说话,不免有些激动紧张,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旁听得赵掌柜道:“包大人,这等琐事我家少东家是不会知道的,此事是由苏府管家经手。”
包拯道:“那便好了,速速传唤此人,此人对我们方才谈话内容不知情,正好可以实话实说,请朱大人派衙役去请来如何?”
朱世庸道:“可有这个必要么?”
包拯道:“干系一人清白罪责,还是慎重为好。”
朱世庸无奈,心道:“便看你搞什么花样。”对着衙役的一名道:“李班头,去苏府叫那管家前来,一路上莫要让他对人讲一句话。”
李班头应诺一声急匆匆而去,包拯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好是从苏记店铺拿些纸样来。”
不一会儿,李班头带着苏家管家苏福匆匆赶到,两人走得急了,出了一头热汗,张着口喘气;那苏福腋下夹了一个封好的布包,众人猜测,那便是苏家的日常用纸了。
小穗儿等人的保密措施做得不错,苏福完全不知道苏锦被官府抓起之事,所以他见苏锦和众位大掌柜都府衙,颇有些意外,忙行礼道:“咦,少东家怎地此公堂之上?”
包拯可没时间听他主仆叙旧,劈头问道:“你便是苏府管家么?”
胖乎乎的苏福脸色热的白,咽着唾沫道:“小的苏福,蒙夫人少东家不弃,帮着苏家跑跑腿儿。”
“苏记日常用纸都是由你统一购买是么?”
“那可不……”苏福忽然得意起来搬着手指头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笔、墨、纸、砚,大到车马,小到盘香,哪一样小人不经手?”
苏锦皱眉道:“多嘴的毛病又犯了,好好回答包大人的话。”
苏福一惊,尴尬道:“回禀包大人,纸张是小人所购。”
包拯道:“你采购的是哪种纸张?”
苏福愕然道:“哪种纸张小人不知,小人只知道是徽州客商郑七庐州的号子,诺!就是这种纸。”说罢将腋下布袋递出。
包拯伸手将布袋揭开,抽出一沓子淡黄色的纸张来看了看道:“是否都是这种纸?”
“那可不,咱和郑七是老熟人了,他家价格又便宜,每袋比市面上要便宜五十多呢,郑七给我老苏面子,咱也……”苏福啰啰嗦嗦一大堆,净是夸耀自己本事大,买的价格比别人低。
苏锦听得哭笑不得,这苏福人倒是精细本分,就是嘴巴太碎,烦不胜烦。
包拯打断他的话道:“你退到一边去。”
苏福道:“没我事啦?”
苏锦皱眉道:“站到一边,莫要多说话,听着便罢,问你你再说。”
苏福忙答应,躬身退到一边。
“朱大人,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苏记不用这种纸张,包某敢说庐州城用白麻纸的不会超过十户,那么这秦大郎写遗书却用了白麻纸,敢问他从何得来此种纸张呢?”包拯问道。
“况且白麻纸价格昂贵,非富贵之家不可能使用此等纸张,难道大人认为秦大郎会为了写遗书而特意买来白麻纸么?若真如此,纸张千张一束,那剩下的纸张又哪里呢?恐怕他的住所也无所现。”
“这……”朱知府也知道包拯说的是实情,但到了此时也只能抵死不认,双手一摊道:“这恐怕就要问那秦大郎了,此事你我如何得知,再说纸张来源有疑,便能断定遗书是假的么?包大人太想当然了。”
包拯点头道:“大人言之有理,却不能因此断定遗书为假,但这是疑点之一,大人不否认?”
朱世庸道:“姑且算是个小小的疑点。”
包拯拍拍手道:“那么包某便说这第二疑点。”
堂上堂下一干人被包大人分析案情的过程深深吸引,看似细微之处原来大有玄机,听到包拯要说第二个疑点,全部侧耳倾听,生怕漏过一个字去。
第八十五章解密二
时间:2012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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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负手道:“这第二处疑点便是这份遗书的内容,关于身世来历包某没有去调查,故不作评判,姑且认为全部是真;但如此一来,疑点之二便凸显出来了;秦大郎自承自幼丧父丧母,颠沛流离乞讨为生,后来机缘巧合方为芜湖剪子张所收留传授手艺,那么他是如何识断字的?这篇遗书洋洋洒洒数字,叙事清晰理通顺,且用词颇有采,诸位请想一想,这位秦大郎他能写的出来么?”
众人大哗,苏锦亦暗暗佩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来,秦大郎确实认识几个字,但绝没有本事写出师爷所读的那篇洋洋洒洒的遗书来。
“本官怎么没觉得那篇遗书采飞扬呢?只不过是些寻常语句罢了。”朱世庸有些坐不住了,心里暗骂商会的那帮蠢货处事考虑不周。
苏锦忽然开口背道:“我自知人生此劫难逃,思来想去唯有一死;但死则死矣,一口愤懑之气难平,遂写下这封遗书存于衣,若天地尚有神明未灭,人间还有良心未泯,或许能为人所知,替天行道,除灭世间奸邪小人,我做鬼也做的安心瞑目。此笔绝命!秦大郎泣血。”
苏锦背的正是秦大郎遗书的后一小段,难为他记得如此清楚,包拯欣慰一笑,道:“苏小官人好记性,正是原之句,一字不漏;诸位乡亲父老,这段话之乎者也,言辞犀利颇有采,难道是什么人都能写出来的么?能写出这般字者少读上三五年书,除非那秦大郎是无师自通天资过人,否则这番言语是根本不可能写出来的。”
众人深以为然,无论是辞藻、句读、采、气势,这段话可谓是表达的很清楚明白,对于一个从小颠沛流离未读过书之人来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朱世庸兀自强辩道:“你不能便揣测他人不能,这是何道理?秦大郎是否能写出好章,我等并不知他的才智如何,焉能一概否定之?”
商会诸人知道露出了大破绽,此时也纷纷附和道:“就是,有人内秀于心却外表粗鄙,凭什么便说秦大郎没这个本事,真是活笑话!”
“包大人,想当然耳!想当然耳!”
包拯理也不理这帮人,只是对朱世庸道:“话虽如此,但这一点算得上是可疑之处么?”
朱世庸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说瞎话,点头道:“姑且也算是一条,但仅凭这不能确定的两条疑点,便能断定这遗书是假的么?包大人若无其他证据,恐怕今日不能说服场父老乡亲和本府了,然则你这藐视公堂逾矩无礼之罪是难逃了,休怪本官秉公执法。”
朱世庸嘴上狠戾,心里却大骂商会做事不细,看上去天衣无缝的证据被包拯轻易剖析便七零八落,快要站不住脚了;幸而这两条证据均非确凿之据,还有反转之机,否则便要立刻认输,放苏锦这小子无罪归家了。
苏锦和旁观晏碧云等人也暗暗愁,包大人所提两点虽是疑点,但却非致命之处,无法因此推论出遗书造假之事,今日这情形,若不能找到足以说服众人的证据,恐怕那朱知府会立时翻脸,借机对包大人不利,到时自己脱身不了便罢,还连累了包大人,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包拯却一脸平静,对朱世庸的威胁充耳不闻,转头问身后的老者道:“师爷,东西准备好了么?”
那老者躬身道:“包星已经外候命。”
包拯点头道:“甚好,稍后便叫他进来。”
朱世庸不知道他二人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冷笑道:“现商量后路怕是迟了。”
包拯皱眉道:“知府大人怎地如此沉不住气?身为朝廷四品大员理应正平和气沉稳,我看大人却是跳脱急躁尖酸刻薄,真是有失体统。”
朱世庸怒道:“我自如何做官干你底事?主薄,将包拯辱骂本官的言辞记下,稍后一并呈报转运使大人。”
包拯道:“朱大人,先别想着如何弹劾我,先想想这件案子你是如何糊涂,我且问你,秦大郎尸体于何时现?”
朱世庸道:“昨日午后城南三里淝水河道芦苇丛。”
包拯道:“死者因何毙命?”
朱世庸道:“仵作勘验,辨明是溺水而亡。”
包拯道:“尸身可有何异变?”
朱世庸道:“仵作报告,尸体已呈**之相,天气酷热,死者死亡时间较长,**无可避免。”
包拯道:“朱大人一句一个仵作报告,是否没有亲眼见到尸体呢?”
朱世庸道:“勘验调查乃提刑官仵作之职,本官自然不可能去现场勘验。”
包拯道:“好!便如你所言,死者死亡之后到尸体被现之间相隔多久,仵作可有判断?”
朱世庸道:“据尸体**程来看,仵作判断少两日多三日。”
包拯道:“好,这个判断跟包某手下仵作的判断相若,恭喜朱大人有个好仵作。”
朱世庸瞪着小眼看着包拯道:“你问了半天难道就是为了夸赞我庐州府仵作有真本事不成?本官要的是你来解释为何这遗书是假冒的,莫要东拉西扯浪费时间。”
包拯肃容道:“谁告诉你我东拉西扯?我这是让诸位姓明白案的时间和死亡原因,目前来说,根据知府大人的调查,我们有如下结论:先,死者是溺水身亡,这一点朱大人认可否?”
朱世庸道:“正是。”
“其次,尸体被现时已经死亡数日,两天或者三天左右,朱大人以为然否?”
“然也。”
“再次,这份遗书是仵作勘验尸体时死者尸身上所现,这一点朱大人不否认?”
“不否认。”
包拯严峻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苏锦跟着他的思维脑筋转的飞快,猛然间他大叫一声跳起来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众人被他一惊一乍的行为吓了一跳,都疑惑的看着他;朱世庸一拍惊堂木道:“罪民苏锦,休得咆哮公堂,老老实实呆着。”
苏锦抗声道:“案情未明,怎可随便加诸于人‘罪民’之称,请大人嘴上严谨些。”
朱世庸大怒道:“你这是当堂翻供是么?来人,大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