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恭心知王妃生了气,不敢托大,跪下来先请了罪。傅锦仪冷道:前头还以为您想开了,不料您今日不单是想为晋国公府求情,还把国公爷给带来了。想来我下的令是耳旁风,任何人不得我的手令不准出晋国公府,大伯父是半点没记住。
傅锦仪心里厌烦晋国公,说话不由就重了,看徐恭连连磕头,竟冷笑道:大伯父何苦在我面前表忠心。既这样看重晋国公府的亲眷们,索性转投了晋国公门下效力,再不用在我跟前受训斥了!
这话说出口自个儿也有些后悔,只是想到徐恭五次三番地给自己找麻烦,不由硬绷住了面孔。
台下徐恭也吓了一跳。
他低头盯着地上的大理石,没有傅锦仪想象中的或痛哭流涕、或惊恐万状、或指天发誓之类,倒是心平气和地站起来,上前一步行了大礼道:下官既投奔了大司马将军旗下,便再也没有过贰心。下官所作所为,都是为着大司马将军的前路,不曾有过私心,更不曾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傅锦仪忍不住讥诮:大伯父这话我倒不明白了,分明是偏帮着晋国公府,怎地就成了为大司马将军着想呢?
晋国公府是大司马将军的父族,即便发生了再多的事儿,这一点都不能改变。徐恭缓慢地解释道:即便大司马将军和王妃您不肯承认,无奈天下人却都是认的,这是没法子的。您若是对晋国公府赶尽杀绝,不说大司马将军手底下的兄弟们看不下去,便是天下人知道了,日后难免堕了您的名声,实在于大司马将军的大业不利。微臣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晋国公府求情,并非偏帮,而是担忧大司马将军和王妃的名声。
傅锦仪的眸子微微眯起来了。
虽是巧言令色的话,倒还算有几分道理。她扯唇冷哼道:既如此,我也不怪你了,你今日将晋国公大人带来,有什么话尽管说罢。
晋国公一听傅锦仪言语松动了,竟大着胆子越过徐恭,扑在前头开口道:我不为别的,只想见一见林漪澜我见她一面就好,不说话都可以我只见一面,今生今世再不敢来了,求王妃成全。
比起徐恭身材壮硕、声色浑厚,晋国公一把嗓子竟是比砂石还粗劣喑哑,听得傅锦仪挠心挠肺地不舒坦。她皱着眉头冷道:您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怎么是没用的?晋国公气喘吁吁,似乎说两句话就耗尽了心血一般:王妃,我如今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我身子败坏,怕也活不了多久。我这一辈子太不值了,到临头,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你念在念在我们从前也是一家人的份上就见一面,我心甘情愿地回去,或自尽,或一辈子受苦,都随你们发落。
傅锦仪久久没有出声。
她的确厌恶晋国公,当初居在国公府的时候,这个糊涂的家主每每帮着李氏和自己作对,给了自己多少的折磨,她都是记得的。若不是因着如今举旗起事、有着数不清的顾忌,她还真想着伺机报复。可是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此时此刻的她,突然有了一丝好奇。
对林漪澜嫁入徐家后二十多年的人生感到好奇,对晋国公对待林漪澜的感情感到好奇,对徐策的童年感到好奇。
晋国公大人,我很想问您。傅锦仪想着想着,竟脱口而出道:听说您当年为了迎娶母亲,在岳父家门前跪了好几天呢,是真的吗?
这话一出,下头的晋国公徐冉也愣了。
徐冉惨白的脸孔上蠕动了几下子,许久落了两行泪,怔怔地道:是啊,是真的。当初,我还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我们徐家那时候已经复起了,我父亲回京受皇上看重,做了二品指挥使将军,和徐策一样和我攀亲的人家多是非富即贵,那时候,我父亲还不愿意迎娶林家的女儿,毕竟林家只是寻常书香门第可我性子倔,我喜欢林漪澜,不喜欢那些出身高贵的丞相、郡王、将军们的女儿。我在父母面前软磨硬泡,说服父母去林家提亲,却没想到,人家林家还不乐意呢。
徐冉说着这些,纸片一样的脸颊上竟泛起了微微血色,瞧着倒精神了。
林家嫌弃我们家一群粗鲁武夫,更不喜欢我呆头呆脑。那个时候,漪澜她姐姐刚嫁了陈家做宗妇,你们也知道,陈家的儿郎是天下皆知的俊俏,漪澜她姐夫、后来皇后娘娘的父亲就是个貌比潘安的。再瞧瞧我,一身黝黑的皮,身材粗壮,浑身都是战场上滚下来的伤疤,实在配不上漪澜那样水一般的人儿。我没法子,在岳父门前跪着求。我说我不如人家俊俏、不如人家博学、更不如人家精明会说话,可我有我的好处。我不纳妾,不吃酒,我发誓一辈子都不惹漪澜生气,如果违背了,就叫我众叛亲离、断子绝孙、病痛缠身、不得好死。我赌这样的毒咒,岳父大人听了总算动容,允许漪澜见一见我
徐冉沉浸在往事的追忆里,说着说着,竟轻轻勾起唇角,仿佛自己又变回了少年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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