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姐弟显然是乘坐其中一架马车过来的,张术身上有伤,马车上必定沾染了血迹,而昭娘是最厌恶血腥味儿的,不仅人血,便是杀鸡宰鱼她也要离得远远的。
郑遨爱慕她多年,对昭娘的喜恶自然一清二楚,他妥帖细致,不想昭娘有丁点的不适,可偏偏就是这份周到露了马脚。
昭娘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不表,莞尔微笑着在郑遨的指引下上了马车,这令郑遨大喜过望,多年心愿达成就在眼前。
酒窖密室内,木戈也正在劝李幼澄改变主意,不,准确来说他是想阻止她继续胡思乱想!
“还要我说多少次招弟的死跟你无关?公主殿下,咱能不能说句话,别钻牛角尖了好吗?”
“李幼澄,你说话,再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好了好了,如果实在伤心你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乖,别在心里憋着,会把人憋坏的。”
软硬兼施,木戈什么办法都想了,甚至连他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肉麻话也说了出来,可李幼澄就是纹丝不动,她的眼睛再没有往日的光彩,呆呆地注视着一个方向,明明人就在眼前却又让人抓不住。
木戈急得挠心挠肺,不得已只能上前抓着她的肩膀摇晃起来。
“你说,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钻牛角尖?只要你说出来,哪怕是要我现在就送你回宫里去,我也照做,这总该可以了吧!”
李幼澄一动不动,早前尽管木戈迅速捂住了她的眼睛,可她还是匆匆一瞥,见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可这却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情景三年前她便已经经历过一遍,可那段记忆却被抹去了。
长久的沉默以后,尘封的记忆被开启,李幼澄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木戈的眼睛,神色前所未有地认真,一开口却露了颤音。
“木戈……你不是为了赵良娣,对么。”
“嗯。”
“三年前你救过我。”
“你想起来了?”幽深的眸子里迅速掠过一抹震惊,继而逐渐变得深沉,其实他并不想让她想起,只愿她永远天真无忧无虑。
可惜呀,天不遂人愿,该来的总归回来。李幼澄吸了吸鼻子站起来,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丁瓦匠的死状已经足以说明玄衣重出江湖,你我皆经历过当年之事,亦是亲眼见过玄衣歹毒的手段,如果我们不能及时阻止他为祸苍生,后半辈子何以安心?”
“不!将你送至南陵,我自会带领族人出山与玄衣抗衡。”木戈凝眸上前一把抓住了李幼澄的手腕,神色霸道不容拒绝。
“放手,你弄疼我了!”李幼澄吃痛挣扎,惹得木戈心痛将抓改成了握,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柔。
“既你已想起过往,便该知道我绝不会将你置于陷境,听话,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心无旁骛,澄儿,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无用的少年了,你信我。”
“我信,所以才要与你一起并肩作战。”李幼澄突兀地扑进木戈怀里,这一刻他不再是莫名其妙将她掳出东宫的歹人,而是三年前救她爱她护她的木哥哥。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当年掉进护城河是你救了我……”
尘封的记忆被一层层揭开,露出本来面目来。
三年前,上元佳节,帝后连同东宫太子,太子妃携文武百官于承乾门上接受百姓朝拜。
彼时正在议亲的平乐公主穿上了提前八个月,耗费百余名绣娘无数心血赶制出来的云锦华裳,本想艳压群芳,让天下百姓都来瞻仰宜安宫十公主的风采,谁知却被戴着面纱尚未及笄的朝瑰抢了风头。
木戈至今都忘不掉那夜皓月当空,她一袭紫衣临风立在城楼上,眉目缱绻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美好,美目顾盼流,连皓月都逊色几分。
当晚是朝瑰公主第一次出现在百姓们面前,天朝瑰宝之名她当之无愧,更有无数世家贵族子弟表示愿意等到她及笄再来求娶。
被冷落的平乐公主心生怨怼,竟将朝瑰骗到无人处退她落水,木戈当时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便纵身一跃随她跳了下去。
李幼澄想起她当时是在帝都郊外一处平静的小村庄里醒来的,之后她和木戈在那里生活了一月有余,直到当地百姓不断有人患上头疼欲裂的怪病。
木戈略通医术,他竭力为村民们医治,起先是奏效的,村民们的症状逐渐减轻,健壮的年轻人更是痊愈了起来。恰逢庄稼丰收,村长带领着村民们办起了庆丰收的流水宴。
就在大家欢欣鼓舞庆祝时,举着酒杯大口吃肉的村民们却忽然一个个痛苦地捂着头倒地不起,顷刻间痛苦的哀嚎一片,从村民们的后脑勺里硬生生拱出一条条白色蠕虫来。
李幼澄当时吓得全身宛如僵硬的石头雕塑,明明害怕得想闭上眼睛却根本控制不了眼皮,明明听见临危不乱还在想方设法救人的木戈一遍遍呼唤,可她就是无法动弹。
当时骇人情形至今回忆起来仍旧控制不住全身颤栗,李幼澄拼命挤进木戈怀里才稍稍平静,声音虽然还在发抖心意却无比坚定。
“作为皇族,我生来便享受着寻常百姓无法企及的锦衣玉食,可皇族有皇族的使命,木哥哥,原谅我不能听你的躲进南陵的十万大山里去,玄衣祸世是因我而起,便该由我来解决。”
“胡说!”木戈紧张地捧住李幼澄的脸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地告诉她:“你只是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落难人,至于救活他以后他造的孽,根本不应该算到你头上!”
“澄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毛病?”木戈心疼得拧紧了眉心,若非如此三年前他也就不会下蛊抹去她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