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丫鬟们全都走远了,老夫人才忍不住捧腹大笑,拿手指了指佩蓉,边笑着边摇头晃脑。
“你啊你,旁的事儿稀里糊涂得过且过,单就对儿女之情这种事特别来劲儿,得亏楚庄头走得早,不然怕是要日夜提防你这支老红杏出墙咯!”
“哎!老奴算是发现了,您老这几年越发地为老不羞起来了,动辄拿老奴打趣,若不是老奴早就被您笑话得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了,只怕早就去神农山上找颗歪脖子树自尽了!”
“呵呵呵,还是别了,瞧你那身段,往好听了说是老了享清福了圆润了起来,实际上就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可别为难神农山上的树了,人家又没得罪你。”
“嘿!没法活儿了现在,老太太您这见天变着法儿地损人……”
两个老人家相互掺扶着往屋里进,边走还不忘边斗嘴,此时大丫鬟云思进来通禀,说长房夫人宁氏在外求见。
老夫人脸色一沉,心道:下雨天打狗都不出门,宁氏又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样的天气过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儿,想到这儿老夫人还真是有些头疼起来,忍不住拧紧了眉心。
佩蓉见状便凑上前低声询问道:“要不老奴替您打发了去,只说天气不好您身子不爽利,叫她改日再来。”
“罢了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烂糟事儿该来的是铁定避不开的,叫她到花厅候着,佩蓉你服侍我去换身衣裳去,我这头发啊也乱了,得好好梳一梳,不然可就失礼了。”
武安侯府的老夫人肯定不能失礼,既然老夫人都说了要好好梳梳头,那就得花费不少时间。
宁氏在花厅足足喝了七盏茶,喝了一肚子水,老夫人总算姗姗来迟,宁氏慌忙起身,堆起满脸笑意,恭敬地行礼。
“儿媳拜见婆母,婆母万福金安。”
“快快免礼,老大媳妇儿,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嘛,在家人私底下见面,无需如此多礼,你看你,总是如此见外。”老夫人慈眉善目,平时跟谁说话都是笑呵呵地。
宁氏察言观色,发觉老夫人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方才走过来时她也仔细瞧了,那步伐稳健得,分明再活百八十年都没问题!
她不由得就在心里嘀咕了,寻常人家多年媳妇儿熬成婆,她可倒好,瞧这情形,只怕她先没了老太太都不带合眼的!身子骨硬朗就算,还耳聪目明,武安侯府上下由她把持着,真是手指缝都流不出半点东西。
宁氏是老侯爷原配所出的长子迎娶回来的正妻,虽无直接血缘关系,可名义上依然是武安侯府的长媳。
不过这个长媳的身份也没什么作用,老侯爷原配所出的长子次子心智都有问题,自幼痴傻,全靠老夫人含辛茹苦地拉扯长大,后来还给他们寻了小门户的女子成亲,如今两房也都开枝散叶了。
所以说,宁氏当初是知道要嫁给一个傻子的,只不过嫁给傻子就能安享荣华富贵,还能提携娘家飞黄腾达,她是心甘情愿的,毕竟出嫁之前,她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采茶女,过着的也是日夜劳作,吃不饱穿不暖的贫苦生活。
宁氏自知如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皆因攀附着武安侯府的权势,所以一直以来让她深谙忧虑的便是她的儿孙如今都不太能和侯府挂上干系。
早些年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宁氏就削尖了脑袋想将她儿子尧怀恩在军中某个一官半职,可老侯爷铁面无私,一点不顾及他们长房的难处,更不疼惜尧通这个长房长孙,竟直接将怀恩扔进军营里去,要他从小兵丁做起。
尧怀恩的父亲在他咿呀学语时便不幸掉进井里溺亡,宁氏只得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儿子,是她余生所有的依仗,自然打小捧在手心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想而知尧怀恩怎么可能吃得了军营里的苦头,虽说四方臣服海晏河清,天朝多少年都不曾再用兵,可北郡铁骑的操练却从未有过一日松懈。
苦苦支撑了半月,尧怀恩就当了逃兵,也正因此事为老侯爷所不喜,本该地位崇高的长房却一直被人看不起。
宁氏今日既不是来诉苦也不是来翻陈年旧账的,她热切地笑开,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聆听老夫人絮絮叨叨地闲扯了半晌,总算逮着机会切入主题。
“婆母您说得真是一点也没错,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当长辈的操心就能求得来的,不过儿媳瞧着世子爷近来仿佛好些了,也肯走出家门了。”
“前天不还上神农山的马场去了么!恰好那天我们家怀恩也在,哥俩玩得可好着呢,到底是骨肉至亲,即便是许久未见,兄弟情谊也不减分毫!”
宁氏说着便用香帕半掩着面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是真的很开心。
人嘛,活到一定的年纪且地位崇高,还真是可以为所欲为,老夫人想也不想便当众揭穿了宁氏的谎言。
“可我怎么听说志儿跟怀恩因为一匹小马打起来了,志儿下手没轻重,怀恩鼻梁骨被打断了两只胳膊也都脱臼了,回去以后你很生气,差人抬着他上军营里去找侯爷讨要说法。”
“侯爷治军严厉,志儿既是武安侯府的世子爷也是北郡铁骑的少将军,虽是在休沐期间与同族兄弟发生了点小误会,侯爷却还是以军法重罚,志儿被当众责打了五十军棍,至今还下不来床呢,这兄弟情谊可真真是深厚!”
宁氏被这一番话呛得脸上青红交替,她万万没想到老夫人会如此不讲情面,作为晚辈,她已然递了台阶想让马场之事儿揭过不提,偏偏老夫人不依不饶还让她下不来台!
愤怒,屈辱,委屈,心酸……一一从心底里升起,宁氏瘪了瘪嘴,眼泪立刻像珠串似地落下,只见她刷地一下猛然起身,紧接着“咚”地一声重重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