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个连道基都尚未筑成的炼气修士,怎么可能赢得了对面那个筑基中期的七情宫弟子?这不是开玩笑么!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梦啊!
境界差的何止是一重,从炼气到筑基,那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反正他又不是锦鲤客栈的人,他是飞鹤派弟子,就算不去应战也没人会说他什么。况且这里是白沙城,离西南边陲那般遥远,就算被骂懦夫,也不一定传得回飞鹤派,只要他平安回去,还是门内最有前途的核心弟子。
他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与七情宫的弟子作对。
然而……
王骏又不免犹豫起来,七情宫的弟子虽然不好惹,可萧明楼难道就是好惹的吗?
七情宫弟子和七情宫宫主,哪个分量更重?东川宫主这些时日以来对萧明楼处处容让,恭和尊重,还亲自为他写方配药,这可绝不是泛泛之交的交情。
若是东川月出关,得知门下弟子与锦鲤客栈闹将起来,他会站在弟子那边,还是萧明楼这边?
毫无疑问,绝对是萧明楼这边!
王骏深吸一口气,拳头握紧又松开,神色无比紧张,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他做了一个疯狂得不像是自己会做的决定。
他站了出来。
人群哗然。一圈修士的目光都落在了王骏的身上,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神色中有不解,有轻蔑,有嘲笑,区区一个炼气期就想和筑基期抗衡?莫非萧少东家打的是田忌赛马的主意?
可是不对啊,这场斗法萧明楼自己提出要三战全胜的,田忌赛马的法子不可能用在这里,所以他是真的异想天开,妄图用炼气九层去撼动筑基中期?
这……这怎么可能嘛!
王骏还没走几步,手心里就全是冷汗了,他内心无比懊悔,早知道就不站出来了,他对自己连一分的信心都没有,压根不用别人去分析,他都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赢面。
可如今,想打退堂鼓都已经迟了,对面的七情宫弟子已经看到了他,并朝他拱手示意。
王骏僵硬地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又往前走了两步,同手同脚。
周围的人哄笑成一片,看他的神情犹如在看一个笑话。
不,还未上场,他便已然成了笑话。
“哎,哎,叫你呢!”
一道声音似远似近地钻进他的耳朵里,王骏恍惚了好半天才听清是在喊自己。他茫然不解地朝萧明楼看过来,又被满脸不耐烦的祁昶抓着肩膀提溜到萧明楼的跟前。
萧明楼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也未免太经不住场面了吧,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没让你立刻就上。”
王骏失神的双眼恢复了一丝明智,反应却仍有些迟钝:“……少东家要跟我说什么?”
萧明楼淡色而又温软的唇缓缓牵出一抹笑来:“你附耳过来。”
王骏照做。
初时他面上还有些戚戚然,随着萧明楼温柔却又简洁的话语一股股地嵌进他脑中后,王骏的双眸变得越来越清明,甚至充满了讶异与惊奇!他的双手又抖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而他却分明能感受到,这次的手都不是因为紧张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他,他说不定真能击败面前的筑基修士!
很荒谬,却为他带来了一线希望。
“行了,去吧!”萧明楼笑着一拍他的肩膀,分明没用上多少力气,却令王骏在踉跄之际正好来到了连英的面前。
连英瞧见了萧明楼和王骏说悄悄话,却对此并不好奇,无非是勉力鼓劲的话,难不成那个商贾还有法子让一个炼气期能在短时间内提升至筑基的实力不成?
笑话!
连其余两大仙门的同阶弟子都不可能办得到,只是个偏远门派的弟子又怎么可能做到,当他是纸糊的吗!
连英心下冷哼,而就在这个当口,他看见王骏抬起头来,眼底居然不再是刚刚的无措惊慌,而是仿佛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亮得扎眼。连英皱了皱眉。
王骏却毫不犹豫地在他愣神的片刻率先出手,他的本命法宝虽是一柄剑,可他为人圆滑,保命手段和他师尊陈霆一样多,只多不少。然而这回他却只用这一把剑强攻而上,只因为萧明楼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知道七情宫所指的七情,是哪个七情吗?”
萧明楼扭头看向祁昶,微微一笑,不等他思索回答,便道:“是医家的‘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不是佛家的那个七情,道家不以欲为情,‘无为而治’‘率性而为’,道者,从不禁欲,讲的是个‘度’字,节制有度。七情宫的修炼门法,与他们的门派有着莫大的渊源。”
说到此处,王骏对面的连英冷笑连连:“想抢占先机?我就是让你百招,你也打不过我!”
话音落下,连英的手中多了一把符篆,他看似随手扬天一洒,那些符篆却不偏不倚地落在八门方位,飘悬于空中,眨眼间便连成了一个复杂的阵法,将王骏牢牢地锁在阵中。
他是个符修。
众所周知,符修最为难缠,他们可将世间万物都炼化于一方小小的黄纸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围观修士们都不禁一面赞叹连英这一手符阵洒得漂亮,又替王骏感到叹息,他虽勇气可嘉,却输定了。
在场神色不变的人中,就只有萧明楼和祁昶。
而萧明楼还在语气悠闲跟祁昶说话,好似只是在谈论中午的锅子用什么食材做底料:“呵,这么急躁冲动,一定是怒殿的人。”
祁昶顺着他的话问:“怒殿的人怎么了?”
“阿丑,医家讲七情,是认为情志过度而影响内脏气血失调以致病,五脏六腑对应五行之气。七情宫的门法亦是如此,修行门法之人或多或少都会显露出一些对应的情志,你看那修士处处争先,容易动怒,必是肝火旺盛,且因刚刚突破,还未稳定境界的缘故。”
萧明楼笑了笑,道:“肝属木,他是个木属修士,木气养精,他做个符修倒也合适。但是——”
“金克木。”祁昶在他说到木属性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萧明楼的用意,萧明楼让王骏只用剑,绝不能用其他的,就是因为金克木!
祁昶皱了皱眉:“还不够,若只有属性相克,还是无法突破境界上的压制。”
“是呀。”萧明楼笑着点头,轻声道,“可他们不是还碰到了我吗?”当年指点任许那批弟子的时候,他早就将七情宫各殿门法的弱点破绽都摸了个透。
他还见过王骏的剑招,就在王骏和祁昶交手的那短短时间内,就看透了飞鹤派严不外传的功法路数,知道在面对七情宫时,该如何将这不入流功法发挥到极致。
别人办不到的事,萧明楼偏偏就能办到。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王骏抡起手中长剑,做了个令旁观之人俱都惊诧的举动——他以投枪之势将那把长剑甩了出去,而且并非是朝向设阵的连英,而是向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位置扔去。
而在他转身之际,连英指尖燃起落雷符,九条粗壮闪烁的雷电隆隆而至!
完了,这炼气修士怕不是破罐子破摔了吧,雷电将至,他还敢把剑给扔出去,况且就是扔,也麻烦你扔得准一点啊!
这堪比渡劫时才会出现的雷电令许多人心生惊惧,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圈,繁华的长街只剩下了王骏与连英二人,每一息都仿佛度日如年,教人窒息。
人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看,却有更多的人于心不忍,不敢去看。
这雷电若是结结实实落在王骏身上,即便不死,他也活不长了。
那位少东家怎么这么狠的心!起初旁观的修士们还是站在萧明楼这边,觉得七情宫弟子有些无理取闹的,可如今这噼里啪啦的雷电隆隆将至时,他们纷纷怨起了萧明楼,若不是他的提议,这位年轻修士或许就不会死。
他为了自己的生意,竟是不管场中的年轻修士是死是活,眼见这雷电根本不可能抗得过,他都没有认输保下自己的手下!
个别心绪激动的修士已经挤上前来,怒目朝向萧明楼:“你快认输啊!难道你连——”
“连自己的手下快死了都无动于衷吗”这话还没说完,就见更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
王骏的本命剑砸在了离连英最远的一张符篆上,千钧一发之刻,他的剑比雷电的速度更快地破开了一张毫不起眼的符篆。
于是就在雷电快要劈上他的脑袋时,操纵阵法的连英目眦欲裂,面容瞬间扭曲,“噗——”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身体仰倒,血吐在半空,有一多半都糊在了他的脸上。
至于那雷电,因施法中断,只烧焦了王骏头顶的一小片头发,将他烧成了个斑秃。
王骏:“……”
王骏呆愣了好半天,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除了头发之外,脑袋还好端端地安在脖子上。他又哭又笑,腿一软跌坐在地,流下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后怕的泪水。
成了!真的成了!
萧明楼让他入阵之前先以佯攻给对方留下个只会强攻的印象,这样一来阵法的破绽就会被对方下意识放在离本体最远的地方,而他只要躲开连英的连番追击,抽空自己全身的灵力,孤注一掷,去砸最不起眼的角落就行了。
哪怕以王骏的修为根本看不出阵法的破绽在哪里,但他能猜啊,越是他容易忽略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是破绽!
哈哈哈哈,他真的赢了筑基修士,一剑,只用了一剑!
王骏差点没高兴疯。
直到此时,他才是真的服了萧明楼,也庆幸自己在人生第二个艰难的转折点上做出了又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好像没听清?”萧明楼纯良无害地转过头,看了看之前那个冲他大吼大叫的修士。
那修士脸羞耻发红得活像是被人扇了几十个巴掌,眼神躲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没……没说什么,对不起,我误会少东家了。”
萧明楼勾了勾唇,不再说话。
变故来得太快,这修士脑中一片混乱,光顾着脸红羞耻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快被余青烟一把推开。余青烟朝萧明楼竖起了大拇指:“少东家,我太佩服你了,你是这个!”
那拇指抻得笔直笔直,充满了自豪。
“是吗?”萧明楼微微弯了弯眉眼,对他说,“那下一场,不若就由你来代表我们客栈出战,如何?”
余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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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青烟:当时我也挺秃然的。
萧明楼:没想到吧,我还是个学霸。
祁昶:我的少东家世界第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