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突然失去了力气。遍体的疼痛涌向他,他瘫坐回椅子里,只有眼睛依然直直地望着面前的人。“我跟许涟一起长大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迷茫而又可笑,“我会伤害许涟吗?他们为什么都觉得我会伤害她?他们为什么宁愿相信许菡,也不相信我?”
目视着他从极度的愤怒中颓然虚弱下来,郑国强不回答他毫无意义的反问,只接着将另一个问题抛给他:“你是说许云飞之所以把财产留给许菡,是为了防止你为钱伤害许涟?”
缓慢地合眼,杨骞任凭他的声音轻敲自己的耳膜,忽然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了疲惫。
“他提防我,所以让许菡带着孩子留下来,陪着许涟。他以为只要她们姐妹两个在一起,许家的财产就不会被我这个‘外人’搞走。”他听到自己慢吞吞地、一字一顿地出声,“老了老了,自己以前干的恶心事记不清了,也分不清谁才是外人了。你们肯定也想知道,当年他买了那么多小孩,为什么只把她们两姐妹上到许家户口上吧?”停顿片刻,他合着眼皱起眉头,像是在回忆,“许老头自己说的——他老婆啊,当年难产死的,生下来的也是死胎。死胎,正好是对双胞胎,女孩,跟她们姐妹两个的年纪又对得上。许老头一见她们,就当是自己的女儿了。”
想象着许云飞说这句话的神态,杨骞笑了。
“狗屁,都是狗屁。有当爹的上自己女儿的吗?有当爹的把自己女儿送去当鸡的吗?双胞胎值钱啊。值钱的东西,当然不急着脱手了。”胸腹一凉,他笑得咳嗽起来,“许菡也是走狗屎运啊。什么姐姐要保护妹妹的,哪次都替许涟去了。结果还讨好了许老头,护了许涟两年。”
他始终合着眼,却阻挡不了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黑暗的视界里。
“许老头疼许菡啊,疼得要死。要不是他疼她,她们逃跑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快被发现。明明是她连累许涟,还把许涟丢下来,留了这么多年……”
留了这么多年,留成了现在的样子。
干涩的眼球在眼皮底下转动,杨骞想起了当年的许菡。那个能每天走进许云飞的卧室,受尽“宠爱”的小姑娘;那个沉默地、胆怯地脱下衣服的小姑娘;那个瑟瑟发抖的,颤着声说“不痛”的小姑娘。
有的时候,就连杨骞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嫉妒她。她受尽了伤痛、受尽了折磨。可她还是走了。她逃出了那个地方,丢下许涟,丢下许云飞。她丢下了一切杨骞深爱的东西,也丢下了一切杨骞痛恨的东西。
“我没给过她机会么?”滚烫的眼泪溢出眼角,他像是没有察觉,仅仅是平静地反问,“许老头没给过她机会么?都是她自己选的。是她一看到有机会逃跑,就要跑的。她自己找死。她根本不管许涟会怎么样,她只在乎她自己。”慢慢睁开双眼,他麻木地望着天花板,“要是她安分点,就什么事都没有。我早跟许老头说过的。她能抛下许涟一次,就能抛下许涟两次。”
铁窗对面的人飞快地敲击着键盘,把他混乱无序的话如实记录下来。郑国强看了眼他头顶被染出一片鲜红的纱布,半晌不做声。
“你是许云飞的堂侄,因为父母双亡,六岁起被交给他领养。”好一会儿,郑国强才转换了一个方向,掀动嘴唇道,“据我们所知,许云飞贩卖和组织卖/淫的不只女童,还有男童。有嫖客曾经见过你,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他抓起手边的笔,拿笔尖轻轻点了一下桌面,“之后呢?为什么你也加入了他们这个组织,参与人口贩卖和组织幼童□□?”
嘴边咧出一个浅淡的笑,杨骞收了收抬高的下巴,对上他的目光。
“你问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你们自己?”他疑惑地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你们没在我能坐到询问室的时候找到我?为什么要等到我必须坐到讯问室才找到我?”
郑国强挑眉,不作回应。
杨骞笑笑,也不为难他,替他找了个答案。
“是老天不长眼啊……不管我付出多少,不管我怎么讨好——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不如许菡那个自私自利的贱人。”他说,“也是因为它不长眼,你们才晚了这么多年来找我啊。”
他好像自己说服了自己,笑得轻松地仰起脸,往身后的椅背倒过去。
“晚啦,全都晚啦……”
晚了,全都晚了。他告诉自己。
这都是命啊。
命定的,谁都逃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
病了几天,然后又卡着文,现在才更新,久等了。
感觉评论越来越少了,我乐观地相信你们是在蓄力,就等着完结之后给我长评呢,好期待啊^__^
第57章 25-1
二零零三年,赵亦晨从派出所被调到区刑侦支队,师从支队长吴政良。
省内大范围禁毒扫黄,涉毒案件激增,各大律所进入繁忙的旺季。十二月中旬,王绍丰出差回到金诚律师事务所,经过胡珈瑛的办公桌旁,停下了脚步。“小胡。”他从公文包里翻找出两份还未装订的案卷,连带着一式三份的委托书递给她,“这个案子你带实习生跟进一下,案卷材料在这里,委托书你现在签好给我一份,我给委托人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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