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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着那群人赶来之前,钟玲珑已经带着樱樱往府中而去。她一手攥着帕子,尽力平息着紊乱的心跳,只因方才二郎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一句“钟妹妹,可否替我照顾表妹一二?”
    二郎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能单独同他说上一句话,已是幸事。谁料还能得他亲自吩咐,整个金陵城中,能有几人得二郎唤一声“妹妹”?
    若有若无的热气撩着耳边碎发,低沉嗓音引得酥酥麻麻的痒意一阵一阵地升起来,她脸上被熏得通红,哪里还计较什么表妹不表妹的呢?
    *
    公主府后花园,盛装打扮的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在亭中吟诗作对,或是在廊下赏花扑蝶,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清河郡主。”
    “这是尚书令家的徐娘子。”
    “这是太傅家的王娘子。”
    “这是……”
    樱樱在钟玲珑的引导下,一一向她们见礼问好。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贵女们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赴宴游玩,平日谈论的无外乎就是梳妆打扮、诗词歌赋一类,早就玩得厌烦。见宴会上突然来了个生面孔,听说还是陆家二郎亲自领来的表妹,立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那陆家表妹俏生生立在廊下,一身象牙白齐胸襦裙,外罩月白蝶纹锦绣小衫,衬得人亭亭玉立。单梳一个百合髻,点缀几样饰物,虽然装扮简单,但眉心一点红痣不知为她增色几许。在花团锦簇的贵女圈子里,竟半点也不输!
    在场的年轻娘子们纷纷掩唇低声交流:“听说是二郎亲自领着人来的,怎么不见二郎?”
    “陆家哪来的表小姐,以前都未曾听说过?”
    “山阴那乡下地方,也能有这等气度?倒是小瞧了。”
    樱樱很清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探寻目光,她唯有把脊背挺得更为笔直,唯有时时刻刻不忘端庄从容的姿态,她才能在这群真正的天之娇女面前抬起头来。
    绕过一丛芍药时,一旁突然有人叫道:“樱樱妹妹。”
    她转身过去,轻声招呼:“见过几位姐姐。”方才钟玲珑同她介绍过这几人,但身份不算太高,平日和陆家走动也少,她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怎么会叫住她。
    “我们几人闲来无聊,组建了一个诗社,不知樱樱妹妹是否有兴趣参加,也好叫我们见识见识姑娘的才学。”
    樱樱不着痕迹地微笑推辞,“我不善作诗,哪能比得上姐姐们,还是不要班门弄斧的好。”
    “姑娘这就是见外了,不过几个小姐妹闲来无事玩闹罢了,又有何妨呢?”其中一个梳望仙髻的红裙姑娘坚持道。
    她不过略一迟疑的功夫,就被几人架着走了,樱樱不愿在公主府同旁人起争执,只好随她们一同前去。
    不料到了竹林后,才发现几乎宴会上所有宾客都聚集在蜿蜒曲折的小溪边,就连舞阳公主都坐在上首,玩着曲水流觞的游戏。
    见到她前来,人群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她,方才二郎手上拿了把团扇,必定就是她的了。”
    天知道娘子们好不容易遇上一次二郎,却见他手上拿着一把明显是女子所用的团扇时,心碎成什么模样。
    二郎、二郎竟同她亲密至此!
    作者有话说:
    需要提前说明的是,不会写兄弟相争情节的,放心吧。
    第10章
    樱樱不得已在溪边竹簟跪坐下,她一边借着饮酒的动作掩饰,一边盯着莲叶中托着的一方小小酒杯。
    她面上看着从容不迫,实则心中正默念:千万不要轮到我作诗。
    她读书写字不过是皮毛,真要和这群日日吟诗作对的贵女们玩作诗的游戏,只会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
    二郎君从开始就只露了一面便不知所踪,方才一直领着她的钟玲珑也被熟识的手帕交叫过去,她眼下只有孤身一人。
    然而不知有意无意,莲叶顺着溪流悠然而下,越过正在说说笑笑的贵女们,稳稳当当地停在樱樱面前。
    迎着众位贵女那看好戏的眼光,她眼前几乎一黑,心中崩溃大叫道:二哥哥救我!
    *
    盛夏植物枝繁叶茂,这一片竹林更是生得浓密。清风拂过,吹得竹叶挨挨擦擦,一阵沙沙声响。
    陆云渡午间结束办公,刚跨出中书省的大门,就被宁王迎面撞上,邀请他前去赴宴。
    陆家在朝中一向不站队,更是向来忌讳参与到各位皇子的大统之争中,陆云渡一见宁王,转身便走。
    谁料宁王今日跟吃错药一般,非要凑上来跟着他,他到底不好太不给皇子脸面,只好勉强前来。
    两人在后山竹林中散步,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宁王唠唠叨叨,正心生不耐,忽听清风送来的竹叶清香中,似乎夹杂着一阵呜咽低泣之声。
    这是宁王亲妹妹舞阳公主的府邸,今日前院凑巧有一群女郎们在举行宴会,是谁会在后山竹林里偷哭?
    陆云渡略显冷淡的眼神扫到宁王身上,他几乎立马就以为这是宁王使出来拉拢他的计谋。
    只是宁王同他在朝中针锋相对数年,难道不知他从不吃美人计吗?
    “云渡兄,过去瞧瞧?”宁王显然也听到了这几声呜咽,回头道,眼底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话音刚落,两人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哀怨可怜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未曾学过作诗,一时半会儿作不出来,又有什么可笑我的?”
    “她们都是嫉妒我有二哥哥,别以为我没听见。”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狠话说到这里,却被一阵哽噎之声打断,再也说不下去了。
    宁王从假山后看去,只见一个小娘子跪坐在草地上,青绿竹叶落了满肩,脸上捂了张手帕看不清。听她方才那一番话,想来是今日妹妹邀请来参加小宴的哪家姑娘,在宴会上受了委屈,才躲到此处来偷哭。
    虽看不清脸,但是光看这身段和听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声音,就足以勾勒出一幅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
    “云渡兄可知,这是谁家小娘子?”他兴奋回过头去,却见身后的陆云渡不知何时脸已经黑成了一张锅底。
    他知道陆云渡被自己拉到公主府来心中有所不快,但也不必这样对他摆脸色吧!陆家再是家大业大又如何,他还是皇子呢!这些世家当真是目中无人!
    陆云渡负手身后,噼里啪啦指节作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眼睛盯着那柔弱跌坐在草地上的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冷气森森道:
    “真是不巧,是吾家小娘子。”
    都给他丢脸丢到公主府来了!
    樱樱跪坐在地上,正用手帕拭泪,忽听身侧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把地面上的落叶踩得咔嚓作响,杀气腾腾得叫她立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可万万不能再被那些姑娘瞧见她躲到此地偷哭的模样!她打定主意,手帕遮住脸,看也不看身后来者何人,拔腿就跑。
    不料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捏住命运的后衣领,她被迫钉在原地。
    “跑啊,怎么不跑了?”
    这、这、这流氓一般的语气,几乎让樱樱毛骨悚然,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公主府中竟能遇见这样的地痞流氓!
    比起面子来,到底是人身安全更重要些,她想也不想,张嘴就要唤人来。
    “救……!”
    “救命”二字被一只手堵在喉中,陆云渡几乎要被她气笑,想看这丫头还能有什么招数。
    不料一下霎立马有温热湿润的液体顺着雪腮流到他手背上,这丫头背对着他,抽泣得连肩胛都在微微震动,“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放过小女一命。”
    他手背仿佛被这眼泪一烫,碰到热碳一般撒了手,冷冷道:“妹妹的命还是自个儿好好留着吧。”
    这冷淡中又带着不屑的语气……怎的如此熟悉?樱樱狂跳的心口渐渐平复下来,她泪眼朦胧地回头一看,果然见到陆三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那眼底的嘲讽简直看得樱樱心头火起,被人偷听的羞、被人捉弄的后怕在她胸口烧起一把怒火,她竟有胆子抬起腿来,狠狠踩了陆云渡一脚,扭身便跑。
    猝然吃痛的陆云渡:!
    樱樱从侧门出了公主府,顾不得向守在马车前的车夫解释,自顾自爬上了马车,吩咐立马驾车离开。
    二郎在来时就嘱托过不必等他,他交友广泛,此时早不知道又晃悠到哪个地方去了,她只管自己走便是。
    人回到静谧幽闭的车厢中,她那股子凶劲立马就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委屈。
    方才她不幸被抽中第一个作诗,刚开始时还能搜肠刮肚作出两句诗来,可当那酒杯一而再再而三地停在她面前时,她就知道自己被针对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作诗。
    二郎不在,几个姑娘渐渐有恃无恐起来,逼着要她一口气做出四首诗来。
    她哪能招架得住,勉强作出一首后,听着那些贵女们掩饰不住的笑声,强撑着没有落荒而逃,却在诗社散后躲到人迹罕至的竹林中暗自委屈。
    她从小就明白,要让别人看见自己,就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却不想那些自己曾经拼了命去争取的东西,于这些天之娇女而言,不过是触手可及的东西。
    触手可及,也就意味着毫不在意。
    胸腔中酸意涌动,从前刺心的回忆又在眼前浮现,她咬着唇任由眼泪湿淋淋地流了一脸,却发现马车迟迟没有启动。
    她几乎是想插翅逃离这个让她出尽洋相的地方,忍不住一摔帘子道:“怎么还不走!”
    然而不巧,陆三公子正弯腰打算进马车,那青绿软缎帘子就这么摔在他如玉的脸上。
    “妹妹胆子不小啊。”他抱臂冷笑道。
    樱樱哪想到他会追过来,而自己还发脾气把车帘摔到他脸上……她人还在气头上,咬唇别过脸去不肯搭茬。
    陆云渡一弯腰,不请自来地进入车厢中坐下。
    他人高腿长,一来就占据了整个车厢中最好的位置,背靠着她的引枕,手搭着她的小几,长臂长腿,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即使两人同处一个狭小车厢,却相看成厌,谁都不肯开口说话,一时间车厢里只有樱樱无法抑制的低泣声。
    直到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闭目养神了一路的陆云渡才睁开眼,见她还在用帕子拭泪,终于皱眉开了金口:“你这样子,若是让祖母瞧见又该怎么解释?”
    这丫头惯会讨祖母欢心,总不能说在公主的小宴上受了委屈,滴滴答答地掉了一路的眼泪吧?
    “关你什么事!”他怎么就不想想是他故意吓她,她才哭的呢!
    从没有女郎敢这般对他说话,陆云渡今日不仅被骂了好几回,还被踩了一脚、帘子摔了脸……
    他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屈起一条长腿,低声向外吩咐车夫道:“拐到另一条街去,从后门进。”
    樱樱立马就警惕起来,支起半个身子,一手撑在隔在两人中间的漆木雕花小几上,“你要干什么?”
    她语气不可谓不强硬,只是还眼角泛红,香腮落雪,生生将这份质问打了折扣。
    “这是陆家的马车,陆家的下人,进的是陆家的门,关你什么事?”
    这淡然的语气几乎是当头而来,叫樱樱仿佛后背给针扎一下,她愣了几霎,还湿润着的睫毛上立马挂起泪珠。
    不知这话哪里戳到了她的肺管子,陆云渡眼睁睁看着她又掉起眼泪来,不像刚才那般讨人嫌的呜呜咽咽,而是无声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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