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懵懂茫然地抬头,下意识地觉着娜仁不是在夸他。
果然,下一瞬,娜仁狠狠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她用了极大的力气,那根毛笔被她的力道震得从炕桌上飞起又落下,庭颐迅速拉住她的手,低头一看,果然掌心已经通红。
“但我会对你很失望。”娜仁的下一句,将弘历狠狠拍入谷底。
她神情极冷,“从小,我就教导你立身应当端正,生而为人顶天立地,难道你就只学来撒谎和污蔑别人逃脱罪责吗?”
弘历低下头,身体都在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融入地毡中,但娜仁此时怒极了,他连哭声都不敢发出,只强忍泣音哽咽着道:“弘历错了!”
娜仁长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孩子还小,这是正常的,当小孩子犯了觉得自己没法承担的错误,下意识地就会想要推卸责任。
只是她这些年养的这几个孩子都太过不凡,皎皎和留恒碰到这种状况,自然会坦荡地认下,然后第一时间寻找弥补错处的方法。
庭颐年纪还小,喜静不好动,还没犯出这样的错误。
唯有弘历,爱哭爱闹、顽皮淘气,俨然是一副普通小男孩的模样,只是比寻常孩子聪明、机灵几分,这几分聪明机灵若是不好生引导,只怕日后不好收场。
“你知道错了?”半晌之后,她开口问。
弘历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知道了,知道错了!娘娘您不要生气了。”
“知道错了,你应该怎么做?”娜仁声音极淡,听不出喜怒,落在弘历耳中却更叫他心惊胆战,小脑瓜转得飞快,磕磕巴巴地迟疑道:“我、我给娘娘再找一架炕屏!”
娜仁眉心微蹙,“还有呢?”
小弘历有些茫然,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会,试探着道:“我……我以后保证乖乖的,不会再乱玩笔墨了。”
“还有。”娜仁声音愈冷,弘历满头雾水,忍不住抬头悄悄看向庭颐。
庭颐冲他眨眨眼,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小宫女。
弘历瞬间明悟,站起来转身对着那小宫女长揖一礼,恳切地道:“春颜姐姐,方才是我错了,不该将那错事推卸给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名唤春颜的小宫女入宫没两年,到永寿宫也不过一个来月,素日只负责照顾庭颐,或者陪他们小兄妹玩。
方才一接到那大锅,登时脸色煞白,只觉天都塌了,仗着娜仁素日待下极宽厚才敢为自己辩解几句,却没想到会接到弘历的抱歉,忙道不敢。
“他道歉,你受着。”娜仁对春颜道:“弘历如此行事,是我教导无方,我也应像你道歉才是。”
她略带歉然,春颜忙道:“娘娘您不要这么说……”
弘历听到娜仁这话,却猛地抬起头看向娜仁,瞳孔骤缩,似乎十分震惊。
弘历认了错,事情算结了一半,娜仁摆摆手叫宫人们退下,一时殿内只剩她与弘历二人。
“今日之事,你有错。”静了半晌,娜仁道:“你已尽认了,我不会骂你,只是我有几句话,你要细听。”
弘历捏着衣角,听到她开口,一直沉着的心就猛地放下,忙道:“娘娘您说,我听着。”
“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教你为人坦荡,有错便认,便要承担,要尽力弥补、为此付出代价。推卸是懦夫小人所为,你要做懦夫还是小人?”娜仁柳眉一竖,弘历瑟缩一下,低着头道:“弘历错了。”
“第二点,做错事情不先想办法弥补,只会推卸责任,这是无能的代表。你说你以后要有所能为,要如你汗玛法、阿玛、姑姑一般做成事业。可想要做成事,先要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优点与缺点、功绩与过失,你如今做到了吗?”
弘历头愈发低了,“没有。”
“第三点,也是最叫我生气的一点,你为何要把错处推给春颜?”娜仁微微倾身,弘历没有抬头,却已如芒在背。
娜仁道:“你是觉得她是个奴才,主人做错的事,她就应该担着责任,便如书房里陪皇子、小阿哥们读书的伴读与哈哈珠子一般吗?”
“我……我错了。”弘历泄了气,没敢为自己辩解。
娜仁眼中带上些失望的神色,弘历悄悄瞥她时看得清清楚楚,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忙急急道:“慧娘娘,弘历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我希望你能清楚,待下规矩要严,但也只是规矩严。他们除了是宫人、是奴才,他们也是人!也有父有母,也头顶天脚踩地,他们也是活着的人!他们位卑于你,受你辖制管理,却不代表他们要为你做的错事付出代价,也不代表你能够任意操纵他们的生死!”
娜仁愈发疾声厉色,“便是你们王府中,如果任意打死下人,他父母去衙门告,也是有理!顺天府尹身为父母官,即便只是三品,也能上王府问责!奴才也是人,不是你能随意操纵生死的物件!”
弘历少见她如此严厉,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只能连连点头认错。
娜仁长出了口气,问他:“我方才说什么了?”
弘历磕磕巴巴地说:“您说奴才也是人、不能随意责罚……”
“我的原话,重复一遍!”娜仁冷声打断,他便更磕巴了,好在他还有几分聪明,绞尽脑汁地回想,也说了个七七八八。
娜仁冷哼一声,算是放过了他,低声喃喃道:“尚书房那个破规矩,我早晚叫皇上给他改了!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打伴读是什么道理?!”
弘历没敢出声,但见火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隐隐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娜仁又道:“还有第四!这些笔墨砚台,是为你入学读书准备的,即便不是极品,也都质量极好,价值不菲,这一套下来拿到外面,足够寻常百姓人家一年的嚼用,你便这样随意挥霍浪费,可有半分珍惜之意?!”
“这砚台还是你阿玛送你的,就这样磕碎了一角,你怎么对得起你阿玛的心意?!”娜仁柳眉倒竖,弘历眼泪汪汪,“我知道错了。”
娜仁长叹一声,“但愿你是真知道错了。”
她满心无力与无奈。
即便已经养大了皎皎和留恒,对着弘历,她隐隐还会感觉不知所措,不知应该如何教导这个孩子。
想了想,她道:“我不罚你别的了。你身边的落榴是识字的,自即日起,叫她每日为你诵读《大清法规》,每日三十页,你早做到能听进去,能够言之有物地讲给我。这既是惩罚,也是你入学之前,我布置给你的最后一份功课。你能做到吗?弘历。”
对上她平静却仿佛带着期许的目光,弘历咬咬牙,用力点头:“我能!”
“好。”娜仁低声道:“这份法律,你用心去参悟,如果有任何的疑问,你可以去问你纯皇叔或者嘉煦姑姑。”
弘历行了一礼,“孙儿知道了。”
“去吧。”娜仁叹了口气,“我想歇歇。”
弘历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见她已经向后靠去闭目养神,迟疑一下,还是慢慢起身退了出去。
康熙没多久就过来了,见娜仁靠在炕上闭目养神,脚步微顿,抱起走过来的庭颐,靠近娜仁,声音轻柔地喊她:“阿姐?”
“怎么了?”娜仁懒懒地张开眼,见到庭颐便笑着伸出手,“庭颐过来,到娘娘这里来。”
康熙在另一边坐下,仔细打量娜仁的面色,轻声问:“弘历惹你生气了?”
“……是。”娜仁去整理庭颐鬓发的手一顿,复又轻笑,似是无奈,又带着几分自嘲,“我知道那事情在你们看来没什么,但我很生气。我气他没担当,气他不珍惜东西,气他推卸责任,气他……”
“气他将责任推卸到宫人身上,却不考虑宫人会受到怎样的责罚,是吧?”康熙缓缓道:“在朕看来,这也‘有什么’。宫人也是人,阿姐你说得对。”
娜仁猛地扭头去看他。短短几年间,康熙衰老得很快,鬓发斑白,半张被阳光笼罩的脸庞更显神秘,多年位居高位养成的威严凌厉此时消失殆尽,笑起来仍旧昭昭郎朗,一如年轻时候。
“朕有时候想,阿姐这些年,过得真正开心吗?又或者说,困住阿姐的,究竟是这紫禁城,还是……”有三个字在康熙的喉咙里打了个滚,最后还是被他咽下。
娜仁这次没有不假思索地回答,而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轻笑着摇头,道:“我很开心。”
至于困住她……
娜仁扭头看向窗外,天高云淡,百花肃杀,唯有金菊怒放。
况且,年纪越大,她越觉着,自己怕是快回家了。
哪里困住了她呢?
是她的心。
因为经历过好的,见识过清风明月光明朗朗的人,怎么会看得下去黑暗与浑浊泥潭。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停留在这里是不想叫娜仁在正文送走康熙。
兄弟们我错了……我高估了我自己……给大家跪下了……我真的错了!
今天双更不了了,明天我尽量给大家补回来。
——24日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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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城隍,能打》
孟菲菲,中二少女,嘴贫、贫穷,但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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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奶奶我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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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为了业绩,孟大人给卖肉的二大爷找过猫,给卖菜的三大娘找过狗、给棺材让人掀了的老鬼收过尸、给隔壁四大姑家的小孙子招过魂、还……拍过上司的桌。
除此之外,她还干过许多正经事。她一力破万法破了邪修以人血肉修行的邪阵、一张招魂幡穿过十万大山送迷途阴魂入归路、一阴克盛阳封印过千年旱魃、以及……一身破开地狱门,送冤魂厉鬼各归位。
当日世间法乱,我仰头问漫天神佛,无人助我。
那便有我来。
身后的人,我来护;眼前的鬼,我来保;作乱的邪,我送你上路。
我一法能平天下冤,我以身破开地狱门。
玄学界众:孟大师,恐怖如斯!
高中班主任:孟菲菲你的作业呢?昨天考试为什么又打瞌睡?
谁能想到,在外面呼风唤雨、在阴间和判官拍过桌的孟大师,还是一个在学校里接受老师管理的高中少女呢?
【文案改于2021.7.17 微博网盘双存证,融梗必究】
预收二:
《‘替嫁王妃’是暗卫营主》
镇国公府接回原配所出大小姐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从小养在老家庄子里的大小姐一定懦弱柔顺,如一株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白莲花。
她是镇国公为了应付与七皇子的婚约从乡下临时接回来的,生母早逝、继母不慈、父亲不闻不问、未来的未婚夫对镇国公府的行事十分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