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陆北来得晚。
他找到位置坐在梁铭琛身边,拢着耳朵靠近他,“怎么样了?”
“这不是还没开始?”梁铭琛倒是奇怪他怎么会来,“你不是应该在乔儿身边,乔儿不生你气了?”
“开玩笑呢?”
说起着话。
他还沾沾自喜,面上些微的自负藏也藏不住,随便挽起了袖口,那只手腕被乔儿拽住过,犹然感到她的温度还残留着,想到临进来前她那个依依不舍的样子。
有些娇俏,又有些女人的娇嗔。
对方陆北来说受用极了,他有挂不住的笑意,“她怎么会真的生我气?”
“可是程颂说乔儿还抱了他。”
梁铭琛拿出自己最擅长的那把刀,毫不留情地往方陆北心头戳,却又是无心之举,更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你确定她没事?”
“没事。”方陆北涣散的目光望着庄严肃穆的法庭,快到开庭的时间,他更在意越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里结束了,他还要带乔儿去买戒指呢。
“能有什么事?”
为了证实一切都回归正轨,他又搬出乔儿,程颂能炫耀乔儿抱了他,他也能炫耀乔儿亲了他,“而且我进来之前,乔儿还不舍得让我走,让我亲她呢。”
他心情倒是愉悦。
梁铭琛拧了拧眉,暗声提醒,“事出反常必有妖。”
开庭时间到。
他们的思绪也回到了这件案子上。
法庭整个的色调显得深暗,人处在其中,像是埋在一片深海之中,浓稠又宽阔,每个人都是其中之一的渺小存在。
跟第一次见面相比。
越云和越欢像是调过来了。
越云成了那个目中无人高傲不讲理的女人,越欢则安静恬淡,话又少,只有在被问到事发当时的问题时,才会用最简洁的言语回答,一旦问到刺激精神的地方,她便会低下头,嗓音颤抖,时不时会回头看向坐在旁听席的绍勉。
只有绍勉才能给她零星鼓励。
一派的肃穆之中,唯有越云的态度轻浮,仿佛已经不在乎生死。
她低头,玩着衣袖上的线头。
大概想到了那二十几年的生活,虽然处处都落了越欢一头,可也没有吃不饱穿不暖过,这种有线头的衣服,更是没有穿过的。
而此情此景,她的亲妹妹将她告上法庭。
迎接她的是无穷无尽的牢狱之灾。
怎么想,都像是没醒来的噩梦,荒谬又可笑。
法官问到她那天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听到被害人的呼救,她也只是用空白的眼神扫了眼越欢,继而又扫到方陆北,眼神变化很渺小,加上他们距离又远,方陆北根本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她不回答。
她的律师便站出来要替她辩护。
律师一句“我的当事人”还没说完,越云便用干涩的嗓音开了口,很平静,像将死之人前的遗言,“我故意的,我故意不救她,因为她活该。”
一阵唏嘘。
连她的律师也绿了脸。
最伤心的应该是越欢,但她的伤心又是浅薄的,只因两姐妹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
看着越云流出的泪,大概是因为在恨自己没有早点防备她。
这种状况,没有人能做得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连梁铭琛也有些沉重,恍若亲身经历了一场悲剧,“她这样算不算临时自首?”
方陆北摇头,隐隐觉得越云还有别的心思。
坐进来的时间有些久了。
他看了眼表,怕乔儿久等,便给她发信息:“应该快结束了,你要是无聊就下来走走,不过要注意安全?”
车钥匙在乔儿手上。
她想去哪儿都可以。
信息发出去时,乔儿就已经不在法院外了。
没等到她回复,方陆北便开始焦躁起来,尤其是越云临时改口供,又让庭审一时陷入僵局,她已经属于承认罪责,结果也是显然易见的,这罪是逃不掉了。
方陆北等不下去。
十分钟乔儿也没有回信。
他离不开她,侧耳对着梁铭琛轻声:“我不等了,先出去了,乔儿还在外面,我怕她等急了。”
“你不听结果?”梁铭琛看着法庭上重新整理材料的律师和法官,心想是没那么快出结果了,“也行,等会儿我告诉你。”
“那我走了。”
他起身。
正逢喧闹的时候,庭上也因为越云的一句话乱着。
旁听席有人走不会被注意到,但偏偏就是有人一直盯着那里,看到方陆北起身,被告席传出嘶吼声,从嗓子里挤出来,沙哑到像吞了一大把刀子。
鲜血淋漓。
刺耳至极。
“方陆北——”
随着喊声。
所有人一同噤声。
看向了越云,方陆北闻声止步,回头看去,瞳孔微缩,看到了从被告席里冲出来的越云,她还带着手铐,满脸的痛苦,这一刻也流出了眼泪,可还没跑出几步,便被两三人拉住,她挣扎,反抗,却已经是无济于事。
人被狠狠按在地上。
脸部挤压的变形,很丑陋。
法庭的颜色似是一块硕大的乌云,从上至下,将她笼罩,再也不会给予半丝光亮。
但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也许在这一刻她可怜,悲情,但却不值得同情。
方陆北远远望着,隐约看到她动了动唇,在满脸的泪痕和痛苦中,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看到了,也知道是什么。
她像是巫婆。
就算死了,也要下最恶毒的诅咒。
四肢冰冷僵硬了起来,方陆北面孔沉下,仿若覆盖着寒冷冰霜,最后离开前,愤愤斥骂一句:“真晦气。”
那地方像是阴曹地府。
要是可以。
方陆北但愿一辈子也不要再来。
走出去没多久。
梁铭琛又追出来,从后揽住他的肩,“她刚才说了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这用不着读唇语这么高深的技能。
但也只有当回事人才能明白。
方陆北咬着牙,还没忘记那话。
站在有阳光的地方了,他满身的冷汗才褪去,想到越云恶毒的眼神,不由来得打了个冷颤,重复她那句诅咒,“她说祝我妻离子散,不得好死。”
“嗬。”梁铭琛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狠毒的诅咒,“那你得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