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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令德相信他,却也忍不住用力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你怎么这时候来!”
    饶是她平日里看的话本子多如海,此时也想不到该怎么收场。
    玄时舒的声音比先前还委屈:“春暖花开再重逢?夫人哪,你好狠的心,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千里奔袭跋涉,步步算尽机关。
    不过为了这一刻,也只为了这一刻。
    苏令德又恨恨难平地咬了他的嘴唇一口,却换来低声轻笑。玄时舒将大氅披在苏令德的身上,细心地替她戴上兜帽。
    他要带着她,去走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这条路尸横遍野,寒风凛冽。血腥弥漫在河腥之中,令人作呕。
    苏令德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她的脚步,从未迟疑。
    *
    涠洲王妃回应天城的船被劫一事,震惊朝野。
    楼船一把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临都县码头上的人都清晰可见。
    涠洲王妃的贴身使女白芨好不容易游上了岸,得知涠洲王妃楼船失火,而同行的白芷没能游上岸,当即就昏死过去。等她醒来之后,便执意要回支叶城,去告诉涠洲王,给涠洲王妃报仇。
    临都县令吓得赶紧让人去河上打捞。然而,他们在下游发现了王妃的披风,可除了烧成骨架的船,他们没有看到一个活人。只是在船的侧面,钉着一条迎风飘扬的白色布条,上面绣着朱红如血的四个字——
    “摄政王印”。
    *
    这个消息见风而长,不多时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涠洲王听闻消息,吐血昏迷。但他坚信涠洲王妃吉人自有天相,绝不可能丧命。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书《寻妻书》,布告天下,他愿以涠洲王府所有家财,换得涠洲王妃的下落。
    与此同时,涠洲王怒斥摄政王余孽,并发下血誓,与要几次三番加害涠洲王妃的凶手势不两立。
    然而,陈谅一方却不甘示弱。他们一面表达对涠洲王的慰问,对涠洲王妃恩泽支叶郡的赞赏有加,另一面则断然否认此事。说摄政王旧党从未派人暗害过涠洲王夫妇。否则,愿受五雷轰顶,断子绝孙。
    陈谅的布告一出,众说纷纭,应天城却立刻将这舆论压了下去。
    但人心人言,从来无法一力断绝。
    对于应天城之前打着“摄政王余孽”旗号犯下的罪孽,众人的心中被种下了阴云谜团。
    赵太后听闻这个消息时,她刚刚收到苏令德在路上寄来的最新的经书。看到那一笔一划写下的端正经文,赵太后心痛难耐,跌坐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久久都没能起身。
    “舒儿曾经在家书里跟我说,他以为自己无可救药,可直到遇到令德,才知道……”赵太后喃喃地看着菩萨,泪流满面:“无边暗夜,也有星月。”
    “舒儿已非长命之体,他还狠心至此……”赵太后长跪不起,低喃:“千错万错,都是信女的错,这罪孽,就由信女来担吧。”
    第79章 落凤   “王爷和王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然而, 赵太后信了陈谅,可涠洲王却不相信陈谅的发誓。涠洲王派亲卫去涠洲郡与苏显允会面,共查当年摄政王通敌叛国一案。
    苏显允力战倭寇, 大捷。被俘虏的倭寇招供, 他们曾经跟曹为刀的人做过交易。曹为刀向他们提供乐浪县的布防图,好令摄政王腹背受敌。而为了让倭寇相信他的诚意, 曹为刀甚至让他的独子曹峻为质子。
    苏显允顺藤摸瓜, 找到了曹家跟倭寇勾结的证据。倭寇之中,甚至还有一歌舞伎与曹家旧部相恋,被抛弃后留在了涠洲郡,装作哑女,生下了一个女儿。
    如山的证据一道又一道地传往应天城和支叶城,朝野震惊。但此时已无人有心力去分辨这些证据究竟是真还是假。曹为刀已死,此时将这些罪名都往曹为刀身上推,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陈谅趁机要求皇帝给摄政王正名。
    苏令德听到这个消息时, 已又是春暖花开之际。玄时舒折了几束桃枝, 将桃花递给她时,也将这个消息带了给她。
    苏令德本坐在座位上奋笔疾书,闻言倏地抬起头来:“难道常明当初把嫁妆送过来的时候,你跟哥哥就已经在暗中计划了?”她还记得常明当初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期间和玄时舒密谈了一段时间。
    “夫人,你可以稍微笨那么一点。”玄时舒轻叹了口气, 用新鲜的桃枝替换她春瓶里的旧花。苏令德自从隐姓埋名被玄时舒“劫走”之后,便只能在这间小院子里, 难得出去。玄时舒也就养成了日日替她换花的习惯。
    苏令德瞪他一眼,嘟囔道:“你们就知道瞒着我。”
    “看在桃枝的份上?”玄时舒抱着春瓶,唇边带着无辜的笑。
    但苏令德从他的眼中, 还看出了紧张和期许。想来也是,如果摄政王是他生父,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个巨大的好消息。只是他不知道,或者不敢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同样也是个好消息。
    苏令德绕到玄时舒身边去,嗅了一口桃花的淡香,“哼哼”了两声:“看在桃枝的份上。”她又扭头去吩咐白芷:“去拿一罐梅子酒来。”
    玄时舒惊诧地看着她,迟疑地问道:“你要庆祝什么吗?”
    苏令德瞥他一眼:“庆祝真相大白于天下。”
    玄时舒的眼底才真正露出笑意来。
    苏令德笑着拿桃枝去挠他的脸颊:“傻样。”
    玄时舒笑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调侃道:“夫人莫拿桃枝,小心累着了。”他从她手中接过桃枝,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亲昵的一吻。
    苏令德展颜相向,也伸手回抱着他。玄时舒微微一颤,也将她抱紧。
    苏令德在他的怀里喃喃地道:“这件事被埋了那么久……连我都深信不疑,我们那么多人都深信不疑……要撬开这一角,一定很辛苦吧?”
    玄时舒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曹峻的脸。
    玄时舒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们原本可能会花费更多的时间,但是,曹峻帮了我们一把。”
    苏令德震惊地仰头看着他:“曹峻?难道他从支叶城回应天城的时候,拐到涠洲郡,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
    玄时舒点了点头。尽管他明知曹峻对苏令德有意,但是他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到会抹杀旁人功绩的人。
    他只是将目光落在别处:“他曾经去过涠洲郡。因为曹岭只是曹为刀的养子,倭寇不相信曹岭。但那一战是最好的契机,曹为刀不敢有误,所以把曹峻送去涠洲郡。曹峻并不知情,他只当是曹为刀想让曹岭带他去见见世面。”
    “曹为刀身死,他死前安排好了亲卫接应出逃的曹峻,也叮嘱曹峻要隐姓埋名,不能前往应天城。但曹峻生疑,亲自前往涠洲郡查探。他明知我们的人跟着他,也依然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所知的线索暴露在了我们的面前”玄时舒顿了顿。
    过了会儿,他的唇齿间,泄出一声轻叹:“他以前,一直以为曹为刀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苏令德哑然。
    她其实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个少年,记得自己绕到他的身边,对着他的鱼篓惊叹;记得她用柳叶吹起《春调》时,他眼中的赞许;记得他笨拙地用叶片,跟着她一句一句地唱;记得她提着一条他钓上来的鱼,往回走的时候,还跟他招手,约定明日再见。
    他应下了,可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令德沉默良久,久到玄时舒强硬地握着她的肩膀,非要在她的唇上咬一口:“除了我,夫人,你还在想谁呢?”
    苏令德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听玄时舒幽幽地道:“我就知道夫人会想着他,我都没敢放他一个人,怕他自寻死路。”
    “曹峻没死!?”苏令德先是震惊地脱口而出,旋即又镇定自若地张口就来:“想曹皇后呢。”
    玄时舒一噎,垂眸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想曹皇后?”他一脸“你骗鬼呢”的神色。
    苏令德严肃地点头:“我在想,曹峻在一步一步挖通敌叛国真相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会连累到曹皇后吗?”
    其他人,曹峻或许浑不在意,但曹皇后是一手将他带大的姑姑。苏令德不相信曹峻会不顾曹皇后的死活。
    玄时舒收敛了调笑苏令德的神色,摇了摇头:“在曹家通敌叛国被曝光之前,大皇子偶染风寒,太常占星,凤后为灾。”玄时舒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曹皇后,早就身在必死之局。”
    *
    陶倩语带着赐鸩酒、白绫的圣旨大摇大摆地找到曹皇后时,曹皇后正端坐在凤座之上。她看到陶倩语,竟是微微一笑:“陶昭仪,本宫等你很久了。”
    曹皇后的声音太过淡然,陶倩语的脚步竟是不由得一顿。她看向曹皇后,曹皇后穿着凤冠霞帔,金丝银线,勾勒出煌煌烨烨的尊贵之身。这显然是封后之时的礼服。
    陶倩语为了示威,也穿得极为隆重。可再隆重也比不过封后的礼服。但只要一想到后位唾手可得,她就昂首笑道:“曹皇后既然有此觉悟,那也不必妾身多说了。”她一扬手,指了指鸩酒和白绫:“请曹皇后选一样上路吧。”
    曹皇后的目光掠过鸩酒和白绫:“太后娘娘可安好?”
    陶倩语本等着她哭着求见皇帝,谁知曹皇后意欲见赵太后。陶倩语脸上带起讽刺的笑容:“太后娘娘自有其他宫妃照顾,就不劳您费心了。”
    曹皇后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伸手指了指鸩酒。
    宫婢将鸩酒递了上去。
    曹皇后摩挲着瓷瓶的瓶缘,唇边的笑惨淡得像她身后的白墙:“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陶昭仪啊,太常当年为本宫写下你的八字适宜给涠洲王冲喜的卜辞,而今,本宫也受了卜辞的反噬。”
    陶倩语悚然而惊,她此时方才明白,原来那道冲喜的旨意,竟然是曹皇后为了阻止她进宫设下的局。可人算不如天算,陶倩语想到代她受过的苏令德,唇边勾起了冷笑。
    可曹皇后并没有给陶倩语说话的机会,她淡淡地继续道:“太常今日给你写下本宫有碍大皇子性命的卜辞,你又焉知不会受到这道卜辞的反噬?”
    陶倩语抬起下巴:“你与本宫怎可同日而语?本宫自有陛下护佑。”
    曹皇后静静地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傻子:“陶昭仪,你当真以为自己独得帝宠?如果本宫没记错,你是和嫦儿同日受幸的吧?而且,你难道不记得皇上在你产房前说的话了,还是……你不想记得?”
    陶倩语一噎,看向曹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
    皇帝在她和孩子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孩子。
    “大皇子是我的骨肉,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天之骄子,自然尊贵。本宫为他赴死又有何不可?”陶倩语梗直着脖子道。
    曹皇后轻轻地道:“是吗?”她的目光越过陶倩语,落在一个狂奔而来的身影上,她微微一笑:“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陶倩语还没明白她此话何意,就听到鲍嬷嬷无比惊骇地道:“昭仪!昭仪!大皇子落水——大皇子他——”鲍嬷嬷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已经是老泪纵横。
    “什么!?”陶倩语登时头晕目眩,她终于明白曹皇后为什么会在临死之前说这么多话——曹皇后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
    陶倩语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摔在门框上时,装着鸩酒的瓷瓶滚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哭喊着大皇子的乳名向外狂奔时,身后的人和着血泪在哀唱——
    “宫中千门复万户,君恩反覆谁能数。君心与妾既不同,徒向君前作歌舞……”
    *
    后宫大乱之时,乔装打扮之后的曹岚正颤颤巍巍地跪在赵太后身前:“姑母托付小女,她深受太后的眷顾,如此深恩无以为报。但她已必死无疑,只怕不能陪您诵经念佛,哀求小女将这一叠她抄好的经书和书信都交给您。”
    “小女也知道自己要引颈就戮,只求太后娘娘平安喜乐,以全姑母心愿。”曹岚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赵太后接过了书信,她神色怔怔,但没有拆信,而是忽地问道:“舒儿和德姐儿……他们要好吗?”
    这话来得似是没头没尾,让曹岚紧绷的神经都不由得一下僵住了,旋即,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如今皇帝与玄时舒的处境何其相似。
    他们的正妻一个已死,一个将亡。
    可他们两人又是如此的不同,这不同大到曹岚几乎毫无迟疑地道:“王爷和王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太后的眼泪落在了手中的信上:“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
    她喃喃着拆开了曹皇后的书信。
    赵太后只看了一眼,浑身就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知道!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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