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昇的手脚具被绳子绑缚,无法动弹,他面色阴沉,整张脸因仇恨而扭曲,死死地盯着跟前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闵危,你这是谋反!谋反!你这个逆臣!”
闵危不理他的这句话,只嘶哑着嗓音道:“是你杀了她,对吗?”
“哈哈,是,她就是我杀的。”段昇端睨着他的神情,继而脑中想到什么,道:“你该不会是为了她谋反?”
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可笑,刚说完,颠坐在地的段昇就先笑起来,意味不明。
闵危的眉眼间落着骇人的戾气,眸光犀利如刃,似乎要将地上身着龙袍的散发男子千刀万剐。
段昇的笑声不止,突然道:“闵危,你知道你的王妃如今在哪里吗?”
林良善莫名被点名,内心也毫无波动。
“林良善死了,我杀的,身上一共二十三个窟窿呢,不过你要是现在去找她的尸首,怕也是不能,她可是被丢去喂我的乖狗狗了,哈哈。”
闵危的神色不动,不出意外地镇静。
林良善只觉得有些丢人,看看她的夫君,听到她死的消息也面不改色,果真是一个冷心冷情之人。
她无所谓的笑笑。
接下来几天,林良善目睹了闵危处死段昇,又以雷霆手段登基为帝,斩杀大臣的场景,是了,还有去冷宫永巷祭奠徐幼娇。
闵危褪下银甲战盔,换上一身的白色深衣,长身玉立,不再是令人恐惧的杀神。他站在徐幼娇的墓碑前,昳丽的面容上是淡淡的悲伤。
那般的深情,让林良善起了鸡皮疙瘩,还有一丝的可怜他。
好在这深情种没忘了自己还有个明媒正娶的王妃,让人给她收了连狗都不吃的白骨,埋后做了碑,碑上写的是威远将军长女:林良善。
挺好的,最起码自己还有个碑呢,林良善想。
在林良善死后的第七天,她看见自己的魂体渐渐消失,眼前的世界也开始模糊不清。她受不住困意,阖上了双眼,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二章
重生后的第二天,林良善终于接受了这般荒诞诡异的事实。
她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看窗外的雨打梨花,静默地发呆。
红萧端着一碗红姜汤过来时,见林良善手中的书还是停留在半个时辰前的那页,有些摸不着头脑,将碗放下,道:“小姐,喝碗姜汤去去寒吧。”
林良善回过神来,放下手,笑道:“好。”
把碗拿起,慢慢地喝起红姜汤,微辣,却甜。
待喝完,红萧显然有些惊讶,道:“小姐不是不喜姜汤的吗?怎么这次都喝完了?”
林良善向来不喜欢姜,之前的姜汤只喝两口就不动了。现今是二月初春,宿眠山上还是有些寒凉,红萧去小厨房煮了红姜汤,倒也不期望林良善都喝完,只去去寒也好。
林良善拿了腰间的白手帕擦了下嘴角,微笑,道:“你这次煮的好喝,我便忍不住都喝了。”
是调侃,红萧白净稚嫩的脸上微红。
奇了怪,这次煮的姜汤还是和先前一样的红糖、姜片用量,怎这次会更好喝?
林良善自然看见了红萧的疑惑,但她却不能解释。在上一世,她留在镇北王府的那三年,身体越发不好,每日都得喝药,药也越来越苦,不得已,后来只能再上宿眠山,在影梅庵养病。之后便是闵危谋反,段昇派人来抓她。
再苦的药,她都喝过,又怎么会忍受不了姜的辛辣。
更何况死过一次的她,更珍视来之不易的生命。
林良善:“红萧,我们明日回府。”
“明日?小姐,你的身体还虚弱着。”红萧不明白。
林良善捡起落在书页上的一瓣白花,是从窗外的梨花树上飘落下来的,偏头,嘴角含笑,道:“我感觉好多了,也想回去见见哥哥。”
翌日,影梅庵的静慈师太来给林良善送行。
林良善:“师太,我这次便先回去了。”
静慈师太合掌做了一礼,递来一张折叠方正的纸,平和地看着她,道:“这里是我今早写好的药方,你回去后,便按着这方子好好修养。”
“我明白,多谢师太。”林良善接过药方,诚挚地道谢。
林良善的生母是在八月大时生下的她,后血崩而亡,而林良善因月份不够,一出生便瘦弱不堪,自小便用药吊着命,后来她的父亲听说在梁京郊外的宿眠山上,有一座尼姑庵,唤影梅,里面有一个静慈师太,最善女子虚弱病症,入冬后便将林良善送到这处养病,开春再接回。
从宿眠山到京城中的将军府,坐马车走大道,要走一天的路程。
“冯叔,走小路。”林良善嘱咐道,小路只需半日便能回府。
冯叔有些担忧:“可小路不太平稳。”那条道不似大路平坦,而且有时还会有乞丐流民。
“走小路吧,才能快些回府。”林良善仍微笑道。
一路上果然颠簸个不停。
马车内,炭火旺盛,暖意融融。林良善裹了一件赤狐披风,敛眉浅眠,红萧也在旁昏昏欲睡起来。
也不知马车是碰上了什么,疙瘩一声。
林良善的脑袋磕了下车厢,睁开眼,微皱了下眉。红萧也醒过来。
红萧问外面驾马的冯叔:“冯叔,怎么回事?”
厚重的车帘外传来一略沉沉的声音:“没事儿,就是遇到一群乞丐,我绕过他们便好。”
“好。”
马车又开始缓缓走动。
林良善揉了揉后脑,并不多疼,但撞的脑袋有些昏沉。车内的热气一阵阵的,直往人的身上钻。
林良善掀开了车窗的靛青帘子,一股冷风携着春雨飘进来,吹得她整个人清醒了大半。
“小姐,有雨的,快些放下帘子吧,怕着了风寒。”红萧关切道。
蒙蒙细雨中,忽见一群从马车旁不断远离的乞丐们,他们衣衫破烂,满身肮脏不堪,正对着包围圈中的一□□打脚踢。黑褐色的泥浆飞溅,随着狠厉的拳脚一起落在那段瘦小的身躯上。
林良善正要放下帘子,遭受殴打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正恰望向她。那是一张污迹斑斑的脸,随着马车远离越来越不真切,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却有些熟悉,林良善微怔,定定地看着他。
但他的头很快被其他乞丐重拳击中,垂落下去。
“冯叔,停车。”车厢内传来一道浅淡的命令。
冯奇还来不及停下车,又听到一声:“折回去一些。”
冯奇听从吩咐,驱动马匹折回。
等车停稳,林良善方下马车,红萧撑了一柄油桐伞在身侧,遮去不断飘零的雨丝。
红萧不明白林良善只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便要下马车的缘由,但她只能陪同一起,怕那些乞丐会伤害林良善。
小路泥泞,下雨后更甚,林良善的脚上沾上污迹。她裹好赤狐披风,缓步走去,到那群乞丐的面前。
小乞丐们早就停了手,盯着从精致马车上下来的林良善和红萧,眼神各异。
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乞丐还被一人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林良善并不想多说什么,径直将毛绒衣袖中的一袋子银子掏出来,丢过去,平淡道:“这些钱给你们。”
她的下巴朝地上的人扬了扬,道:“他,留下。”
乞丐中的领头被这状况搞懵,却很快反应过来,将胭脂红的布袋子打开,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的银钱,旁边的矮个乞丐凑过来,他忙拉紧绳子,又嬉笑道:“快放了小狗儿。”
踩人的乞丐松了脚,要拿那个布袋子,却被领头赶走“去去!”
“小姐心善,小姐心善!”乞丐领头快被巨大的惊喜冲昏。
似乎又怕林良善返回,忙带着其他人离开。
灰沉沉的天色下,雨势渐大,林良善遥看那些乞丐走远了,才俯首看下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一汪灰黄色的泥水中,他瘦小的身体沉在里面,脸也埋进去,身上的衣服脏的看不清原先的颜色,到处都是补丁。头发又长又黏,沾了好些草木,散了好些在泥水中。
林良善看着他嶙峋的手脚,嘴角轻提,踢了踢那截伤痕累累的左手臂。
“抬起头来。”
乞丐仍和装死一般,一丝动静都没有。
林良善又踢了下。
“抬起头来。”林良善第二次说。
林良善正要再用上点力气,地上的人抬起了头。
这下,林良善可算是真正看全他的面目。脸瘦的脱相,显得五官更加突出,左一块右一快的,黑乎乎的,并不能将他的整张脸完全看清。
他有一双极其好看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睫毛长翘,此刻那双眼下有薄淡的红,眼白爬满了红丝,看起来真可怜。
林良善突然笑起来,右脸颊一个浅浅的梨涡现出,她将脚收回,轻笑道:“你叫小狗儿?”
小乞丐低着头颤抖,不回答。
这双眼,可真是像极了闵危,还有额角的那道疤。
林良善又笑道:“小狗儿。”这个名字可真是有趣又好笑。
“小狗儿,你可要和我回家?”林良善终于问道。
“我家中有好吃的,有好玩的,你想要吗?”
“想要便和我回家,可好?”
……
林良善并不确定这个小乞丐是不是闵危,她是在他成年后才遇到的他,如今样貌还未长成,再者这副肮脏邋遢的模样也看不出什么。
若不是闵危,带一个小乞丐回府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能干点活。
若真是闵危,那就有意思了。她可记得闵危是镇北王的儿子,丢失在外多年,后来才寻回的。
林良善看着趴在车厢上的小乞丐,他是被红萧拎上来的。她有心试探,但红萧在旁不便,只能回府后再询问了。
红萧身负武功,拎一个半大又瘦弱的孩子实在容易的很。她对林良善的行为感觉迷惑。
“我是看他可怜,要是再让刚才的那些人打他,怕是活不了了。“林良善笑眯眯地从小桌上拿了一个红苹果,递过去,轻声道:“小狗儿,拿去吃了。”
“小姐人真好。”红萧感慨一句,拿火钳子将炭火拨得更旺先,车厢里有刚才带进的潮气。